《九辞》分卷阅读45

    “欠你的,总要还,曾经对你做过的一切,我早已不奢求原谅,现在只想尽力偿还,还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

    “这就是你不见我的理由?”楚九歌笑笑,“当年的事也不能全都怪你,恣睢派我去严国,就是为了勾着你,逼你做傻事。我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身,也没有留下清名的意思,说到底,也该是我亏欠你,毕竟我害你亡了国,如今你愿意陪在恣睢身边辅佐他,我都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说到底,谁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从凤鸣山出来的楚九歌曾经回忆起了一部分记忆,那时候他是多么憎恨恣睢,甚至不惜杀了他,后来,也明白了自己身为恣睢之臣,乃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他爱他,即使暴虐,也还是不顾一切的爱,即使爱的痛不欲生,疲惫不堪,也还是没有放弃。

    楚九歌对许长情的歉意是真切的,他害他亡了国是真事,而在感情上,许长情正如其名,也是个多情种子,为了楚九歌,愿意放弃继承王位的资格,将江山拱手相让。即使是大势所逼,可依他的性子,也不免与恣睢有一场恶战。

    在战争的问题上,楚九歌向来是不赞成开战的,不论站在谁的立场之上,他都未曾赞同过杀戮这种生灵涂炭之事。有人评价他是悲天悯人,或许,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天下本归一,分裂便是缘起贪念,吞并则更是贪欲作祟。人性本恶,若不对恶性加以制止,便会恶更恶,罪上加罪。人性本善,若不及时保住这善念,怕是也要被这罪恶的世界所污染。

    这一场长谈,一如多年前,楚九歌与许长情初见之时的棋局,九宫棋局,难定胜负,一步错,步步错,身为公子,许长情没有尽到保护子民的责任。身为人臣,楚九歌分身乏术,没有帮助恣睢脱离“暴君”之名。

    身处棋局,便要学会取舍,舍小而取大,舍次而取精,许长情依照楚九歌的意愿,没有拼死一搏,免去了很多生命的无辜牺牲,而楚九歌依照恣睢的命令,辗转各国进行游说,而误了辅佐他的时机。

    如今,大局已定,在这盘棋局上,他们都不算是输家,却也没能赢得最终的繁花,楚九歌知道,他和许长情本是一路人,若是不以感情为利刃作为武器,或许现在,许长情还能够像沈化风一样,留在恣睢身边辅佐,也不会造成太尴尬的局面。

    即使恣睢并不在意这点……

    许长情走后,楚九歌独自望着不远处的梳妆铜镜出神。那上面并没有映射出他的面容,他自己也并不想去看。

    有人说,他楚九歌就是一面镜子,人们从他身上看到的,全部都是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子,而非真正的楚九歌,但在他自己眼里看来,是因为走了太多的岔路,而显得拥有太多相同的人生经历吧……

    若他真是一面镜子,那他从自己身上看到的将会是什么?虚无?还是无止境的痛苦?

    有时,楚九歌反观自己的人生,会埋怨楚知意将他培养成了这样只能为战争出力的机器,但更多时候,他必须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怎样才是万全之策。

    当夜来临的时候,一切归于宁静,孤独与死寂似乎能吞噬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凄苦。前半生,他生活在毫无指望的孤独之中,后来来到了心心念向往的人间,看到了人们的**,看到了世间飞洒的血腥,便开始为那一人服务。正如楚知意所料,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恣睢,而恣睢却在忘川水的效力之下,时而温和时而暴虐,温和之时柔情似水,几乎要将他融化,暴虐之时却又使他痛苦不堪。

    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放弃的爱着恣睢,不论他怎样利用自己,羞辱自己,甚至将自己送到另一个人的床上……

    连楚九歌自己都感觉自己在犯贱,可他只是……卑微的爱着一个人啊。

    如果爱一个人便是为他付出,那么楚九歌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献给了恣睢,而现在,他也迎来了最终的繁花。直到恣睢拥着他,对他说:“有你在,真好……”的时候,楚九歌才明白,他存在的意义根本不是什么拯救更多生命,也不是为了扶持恣睢成为永留青史的明君,他只是期待这个人能够多看自己一眼,能够给他留在他身边的机会罢了……

    少年时观的那场戏,名叫《霸王别姬》,那时的恣睢指着台上的伶人说道:“若此生我有幸称王,绝不会败在他人之下,若此生我有幸得到你的爱慕,绝不会让你离于我怀中。”

    舞勺之年,桃荫为证。

    如今南国王宫内的片片桃荫,也成了枯朽之木,早已死去多时,楚九歌曾经伤感的看着那些桃树的遗骸暗自伤神,却未曾想过,恣睢无暇去照顾那些桃树,却至今都不愿焚烧他们的原因。

    若不是清楚地记得当年的诺言,几颗无用枯木又怎会在如此繁华的王宫内存留至今?

    若不是清楚的记得当年的诺言,未央宫又怎会为他,至今没有改变物件的摆放?

    正是相信楚九歌终有一日会回到他的怀中,正是相信楚九歌也清楚的记得当年的誓言,恣睢才用仅存的理智,保住了他们曾经的回忆。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傍晚时,恣睢给楚九歌喂粥的时候,后者曾照着记忆中的曲调唱了一句,听后恣睢端着碗的手一抖,险些将粥撒了出去。

    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回应了楚九歌心中的疑惑。他记得,他还记得……

    望着已经两眼盈泪的楚九歌,恣睢笑笑,简直像个孩子一样,高兴极了,还要哭上一哭。伸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问道:“哭什么,我的傻王后哟,瞧你哭的,像只大花猫一样。”

    楚九歌抿着嘴,低头不去看恣睢的眼睛,后者还以为是他不满这样的比喻,心里生着闷气,正想去逗他笑,不想楚九歌挣扎了半天,竟然开口“喵”了一声。

    二人相视一愣,随即皆开怀大笑,严肃冷漠的君王和满脸愁绪的国师,两人如今竟然笑的爽朗,恣睢抚着楚九歌的脖颈,侧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巧妙地避开了楚九歌头上的伤口。

    二人就这样拥吻着,仿佛时间已经停滞。

    人生极乐之事,不正是所爱之人在身边,所爱之人也爱着你吗……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梦后楼台高几重

    恣睢差人打造了木质的轮椅,以方便暂时无法下地的楚九歌出去透透气,将后者抱到轮椅上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你看,像不像那时服了蛟骨藻的样子?”

    恣睢被他逗笑了,“那时候你半残不残的推了几十天,后来在药效未散的时候就开口喊出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破坏药效。”

    “看我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没事啊。”说到这里,楚九歌自己也觉得尴尬,他哪里还能蹦跳……

    恣睢自然知道他心里的苦,便安慰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说着,在楚九歌的身上披了厚厚的外套,膝上盖了薄被,吩咐宫人照顾好他,这时正好公子音带了楚落音来看望楚九歌,于是带他出去散步的工作就落到了公子音身上。

    “今天要选几个户部的尚书,工作完了我会尽快回来的。”恣睢走时这样说道,楚九歌笑送他离开,随后便和公子音一同到庭院去了。

    在那里,花亦怜已经坐在石凳上吃了半只烧鸡,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想起前日他和许长情是一起到的未央宫,楚九歌就知道他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天冷了,在这里吃东西会呛风的。”

    花亦怜抬头,舔了舔手指上的油,随后包好了吃的乱七八糟的鸡骨头,道:“最近总是因为一些事伤神,害我少吃了不少东西,我在想,你是不是能帮助我。”

    “能让三公子难寝难食,定是件扰人心神的大事,三公子不妨说说看,能帮上的忙,我一定会帮。”

    花亦怜朝公子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便立刻会意,带着楚落音到别院去玩了,现下只剩下二人,有些话似乎也能当面说清。

    “可能让你去回忆不堪回想的记忆十分失礼,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昆仑山下是怎样的场景。”

    楚九歌猜测了很多他可能问出的问题,可千般思虑,就是没想到他会问昆仑山的经历。对于楚九歌来说,那的确是不堪回想的记忆,他甚至在竭力忘掉那种置身于幽冷空虚之中的孤独与恐惧,花亦怜一提及,楚九歌自然悲伤映于神情。

    “我没想冒犯你,想了很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我发现的线索。”

    花亦怜将大雁塔下密室的场景与楚九歌说了,听后,楚九歌的脸上确实现出了凝重的神色,“与昆仑山之景的确有相似之处,可也不完全相同,若是那密室的年代更久远一些,那么昆仑就是密室的替代品,而我……也是当年被囚于密室之人的替代品。”

    事态似乎朝着他们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楚九歌从没想过,曾经有人拥有过和自己一样痛苦的经历,而他却是步上了别人的后尘。若这真是有人曾设下的命局,那么曾经待在那密室之中的人是谁呢?

    “我想去看看那里。”

    “你这副样子,离开未央宫都难,去大雁塔简直天方夜谭。”

    花亦怜说的固然是事实,楚九歌无法争辩,他自己也确实没有能力一睹密室的样貌。

    “从洞顶倾泻而下的皎洁之光,估计是在洞口处置了一块蓝宝石,使得光线透入时折射出幽蓝的光芒,而昆仑则是山顶处有可容人进出的洞口,不论是阳光还是月光,经过冰雪的反射,都会是幽冷之光,照入数尺之隅,看起来便和密室中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花亦怜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现在的他终于承认了楚九歌的能力,不再当他是妖言惑众的国师了。

    “若日后有机会,请带我去那密室看看,或许能找出些线索。”

    花亦怜清楚,若那密室真的与魔教有关,那么他和莫怀春如此声势浩大的去找可以搭救楚九歌的书籍的事情,一定已经传入的耳中,更甚者,这就是魔教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让他们看到这密室,进而对楚九歌产生怀疑。

    “你在昆仑的时候有被禁锢吗?”

    楚九歌闻言反笑,“那数尺之隅,连只虫子都爬不出,当然是禁锢。”

    “可密室的出口十分明显,而池水中央的石板上,是有镣铐枷锁禁锢着曾受供奉之人的,若非如此,恐怕那人早就逃了。”

    镣铐,枷锁……

    楚九歌突然沉默下来,花亦怜见了,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反思刚刚的话,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楚九歌终于知道为什么是自己作为“九歌”,而被幽禁在昆仑山下度过二十余载,终于知道为什么,楚知意在其中做了那么多的事帮助他们。被压在大雁塔下囚困,被枷锁镣铐束缚了多年的人,正是楚知意!

    先前在珂国旧址上,他曾看到楚知意的脚踝处有奇怪的疤痕,如今想来,那的确是被镣铐捆绑而造成的,如果楚知意是在大雁塔下的密室被关了很多年的人,那么也能够解释为什么石板上刚好放着那本记载了如何解巫蛊之毒的书籍,也能够解释楚知意为何要为魔教做事,更能解释为何楚知意容颜不老……

    楚知意就是前代“九歌”,而他寻楚九歌来,就是为了继承他身后之事。曾经的楚知意被奉若神祗,在大雁塔下,接受人们的供奉,为人们指点迷津,在战争爆发以后,作为南朝丞相之子,承袭了“父亲”的官位,在南王身边服侍,为的便是少些屠戮,使得天下归一。

    而事不遂人愿,雁门关外的乌兰势力在日渐强大,并且将魔教势力植入中原内部,为了瓦解魔教,楚知意甚至不惜演了一出假死的戏,深入魔教,找寻崩塌他们的机会。

    若事情真如楚九歌猜测的这样,那么常凌歌也一定并非楚知意的亲生儿子,但他与楚九歌间一定有着微妙的联系,才能使得楚知意不惜以子之名庇护他们。

    只有现在,楚九歌才对自己的父亲是谁感兴趣,他与楚知意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是什么让他在火场中搭救自己呢?

    楚知意曾说过,他是从他父亲的尸体下,将他带出火光漫天的宅子的,若他的父亲已经死去,对现在也无济于事。不过楚九歌有预感,他的父亲还活着,并且一直暗中帮助着他们。

    总有一些事是靠着他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的。

    看着楚九歌的神色逐渐凝重,花亦怜知道,那密室中一定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九歌”真的并未称呼,而是称谓的话,在此之前,究竟有多少人曾身为“九歌”做过相同的事,而楚九歌以后又将培育谁做下一代的“九歌”呢?

    九歌知长生,九歌了前缘。

    说到底,都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的。

    花亦怜没有再勉强楚九歌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时公子音也带着楚落音回来,花亦怜便告辞了。

    “有些时候,我真的在想,如今我经历的一切,是否也是步上了某人的后尘……”这么说着的时候,楚九歌正望着那几株桃树的枯木出神,“公子,这桃树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公子音听他这么问,先是一愣,想了半天才回答道:“我也不知,这御花园好像从建造之初到现在就没有更换过植物,前朝还有人打理,自从恣睢继位,便疏于后宫的管理,大抵能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吧。”

    几十年……那不正是楚知意年轻的时候吗?

    时间似乎也都对的上,于是楚九歌便有了大胆猜测,只不过这猜测缺乏证据,短时间内他也并不打算对他人说。总有一天他会再次见到楚知意的,到时候在问清楚也不迟。

    回到未央宫后,楚九歌照着莫怀春的吩咐喝了药,命人取了文房四宝,望着窗外的风景思虑半天,终于提笔用水墨丹青毁了一幅“凤求凰”图。

    “你还真是多才多艺,我以前可没见你画过画。”公子音凑到那笔墨未干的宣纸前仔细端详着整幅画,没有题上几句诗词,自然算不得文人画,和画匠比起来,笔法又差得多,看起来只能糊弄一下外行人,不过这构图和寓意却是一般人所绘不出的。

    凤求凰,亦是凤囚凰,情为困,爱为赘,凤追求着凰,因为心中爱恋,眼中只有凰一人,放弃了翱翔于九天的机会,惟愿长留凰身侧。而凰被凤的七彩羽衣和身上的王者气质所吸引,耽于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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