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分卷阅读4

    从此,楚九歌的工作,就变成了每天在舞台幕后弹琴。有时台上的舞娘风姿绰约,有时是小倌在给客官助兴,总之,在这里的日子,让楚九歌更加感受到了人生百态。

    他不愿去路过每一间客房,因为他懂得风尘男女最深的无奈,他也不愿朝别院多看一眼,那些犯了错的人被毒打的惨状,他一辈子都不想见。

    楚九歌从不感觉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因为在以前的生活中,从来都是别人来施舍他。可到了今天,他才真正的明白,自己并不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也为此暗暗庆幸着。

    俞景年很看重楚九歌,每天都会与他共进晚餐,这让楚九歌很是拘谨,甚至有种被监视的不适感,也为他日后逃脱造成了困难,可他宁愿往好的方面去想,毕竟,人不能永远活在消极之中。

    有时,俞景年也会与楚九歌小饮一番,坐在仙姿坊最高的兰馨阁的屋顶,对月举杯。楚九歌以前从不饮酒,酒量自然也很可悲,有时醉的晕头转向了,还需要俞景年把他从房顶抬下去。

    但即使醉酒,人也会留有一些记忆的,比如楚九歌就印象深刻的记得,俞景年经常用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他,询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楚九歌能够记住这一幕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俞景年努力了很多次,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一而再再而三,想不记住也困难。

    “有时,失去的那些记忆也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我回忆不起过去,也不知道未来将何去何从,深深的感觉或者是没有意义的。可是我也会暗自庆幸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因为我会感觉,想起来,只会让我陷入无止境的绝望之中。”楚九歌绯红着脸颊,靠在茶几上,醉眼朦胧的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

    有时,楚九歌真的感觉美景是可憎而可笑的,六国犹在,山河已破,而明月总是那样的清冷高寒,让人无法接近,却居高临下的嘲笑着颠沛流离的人们。

    “何必堪忧未来,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找到出路的。”俞景年答道。

    楚九歌笑着摆了摆手,“急不来,急不来。人们总是说遗忘很难,因为他们对想要遗忘的事总是念念不忘,可我呢,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倒不如就这样过清闲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作打算。”

    俞景年没有应声,二人沉默了许久,转头去看,楚九歌早已伏在茶几上,与周公下棋去了。

    俞景年也知道,正如楚九歌所说,这种事情急不来。他与楚九歌曾是故友,也心知当年他究竟为什么选择喝下忘川水孟婆汤,一了百了,只是目前时局动荡,能够阻止南君滥杀无辜的,也许只有他。

    俞景年并不想强迫楚九歌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因此只能尽力将他护在安全的地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忆起了从前,想起了他所掌握的所有情报和知识,去阻止那场浩劫。

    六年前,南君攻进卫国王都,卫王惨死,公子音被俘,在一片混乱之中,常凌歌带走了奄奄一息的楚九歌,从此杳无音信,不论俞景年怎样寻找,都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最后他只好相信,楚九歌,死了。

    在卫国王都,俞景年最后一次见到楚九歌的时候,就是他在卫国王宫中,服毒以后生命垂危的一幕。那时火光冲天,搭建王宫的木材被燃烧成灰烬,一根粗重的木梁从空中坠落,被火势隔挡的俞景年无法上前查看状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常凌歌将头破血流的楚九歌从另一方拖走,自此再无踪迹。

    俞景年后悔自己没能从常凌歌手中救回楚九歌,也痛恨那个将楚九歌藏到现在的常凌歌,不过既然楚九歌一直活到现在都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并且在失态还没有达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之前,放出了楚九歌,也说明常凌歌还算有点人性。

    曾经的楚九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精通易容术的他身为卫国国师,早就提醒过卫王与公子音,应当加强戒备,可卫王年迈,公子音又受南国细作常凌歌谗言所骗。眼见夜观天象窥得的天机所示之时将近,绝望的楚九歌决心服毒自尽,却没想到,竟被常凌歌摆了一道,最终音信全无。

    俞景年怎么也想不到,当楚九歌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竟会是以一个丧失了记忆,完全沦为普通人的落魄琴师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我只听别人说过,我在凤鸣山被人发现的时候,就浑身是伤。白马寺的老主持救了我之后,从醒来,我就在弹奏《花间辞》。”

    听到楚九歌说出这句话,俞景年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过往的一切不至于一点痕迹也没有给他留下。

    《花间辞》这首曲子,是楚九歌在丧失记忆前所作的,虽然曲调哀婉,歌词却将他毕生所学串联起来,俞景年想,如果楚九歌能够想起来歌词,或许也能够起到很大帮助。

    只可惜目前的楚九歌完全不想思考他以前的事,如果能够在仙姿坊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他也不介意一直留在这,因为他想要的很简单,安稳的,活下去。

    面对这样的楚九歌,俞景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他不想让楚九歌再次落入危险的境地,当年他作为卫国的国师,世间谁人不想得到这个头脑精明,并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算命先生?当时便有一句话,“得九歌者得天下。”

    可是如果保住了他,导致南君屠杀他国百姓,究竟孰重孰轻?

    俞景年非常清楚,以前的楚九歌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他究竟该怎么做?

    俞景年在夜色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身边的楚九歌就像不涉世一般,即使他心甘情愿将那些世俗的压力挡下来,可他的能力毕竟有限。

    他尊敬着楚九歌,就像那些信服他的人一样,他守护他,不仅仅因为他能够阻止无休止的战争。

    俞景年将手轻轻抚在楚九歌的肩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想要从兰馨阁的楼顶,将楚九歌推下去,结束他光辉而痛苦的一生,才能永远的保护他不在受伤害……

    俞景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无助来源于自己的无能……

    是时候去搬救兵了……

    第6章 ·第六章·一朝还阳别经年

    小姻和小缘每当俞景年与楚九歌在兰馨阁顶饮酒,就会在不远处静静等着,有时候太晚了,这两个孩子就忍不住睡意,靠在一起眯一会。

    俞景年一如既往的将楚九歌扛在肩上,走到房顶的边缘,轻踏飞檐,衣角被风吹起,随后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小姻,去把琴师的房间收拾好,小缘,去让后厨熬一碗清粥。”

    俞景年吩咐道,而两个小童也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俞景年说,琴师的胃肠并不是很好,常会疼得死去活来,所以每次饮酒过后,都要用清粥润一润受到辛辣刺激的胃肠。

    温暖而柔软的床铺让醉酒的楚九歌舒服的差点叫出声,习惯了露宿街头的他,一开始来到仙姿坊时还睡不着,后来也适应了这种安逸。

    望着楚九歌微红的睡颜,俞景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面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会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喜欢浓妆艳抹的妖冶国师。

    民间的百姓从不相信世上真的有楚九歌这一个人,因为他们认为,如果真的存在这救世主一般的先知,他们就不会生活在随时会被卷入战争的危险之中了。“得九歌者得天下”,因此,即使真的有九歌存在,人们也宁愿相信他是一本记载了如何使天下归一的诗集。

    曾经的楚九歌,面对这样的流言,常常是笑说:“诗集?”随即用食指点点自己的额头,道:“都在这儿。”

    俞景年深刻的记着楚九歌的一颦一笑,也记得他在被常凌歌带走时,神色的无助与绝望。

    俞景年后悔了六年之久,至今也无法原谅那个去营救国师,却无法抵抗南军攻击的,无能的卫国将军,那个最后害了国家,也没能救回楚九歌的自己。

    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无能……

    俞景年将脸贴近楚九歌,能够嗅到微微的,清酒的香气,还有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桃花的气息。

    “不好意思啊,撞见这场景,你要相信,我确实是路过。”一个玩世不恭的男声响起,俞景年转头望向窗外。这个男子,总是在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出现,真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楚九歌一样会奇门八算,能够预测未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男子很是惊讶,“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来找你的。倾言,我是来找倾言的,听说他今晚被一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禽兽给包了,帮个忙。”

    俞景年面无表情的问道:“找我帮忙?没有立刻动手,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唉,人老了,就总感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吓到了我美美的倾言宝贝儿可怎么办。”

    俞景年所做的皮肉生意,常常会有老朋友来光顾,这也让他很是惊讶,原先卫国的那群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官武将们,如今亡国了,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不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竟然整日沉醉于灯红酒绿之中。

    南君是知道卫国情形的,若想让他们起来反抗、复国,就必须要有精神领袖。而今,他将公子音囚禁在地牢之中,原先卫国的残将群龙无首,真是高明。

    “我不介意把你的倾言宝贝儿叫到这里一起谈,前提是不要让我看你们那些激情的画面。”

    男子这下不出声了,有些委屈,可在看清躺在榻上的楚九歌的长相时,他的表情就如数天前的俞景年一样,震惊,还有喜出望外。

    “他!”

    俞景年把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男子不要吵醒了楚九歌,随即起身,将男子拉出房间,轻轻的合上了门。

    片刻过后,楚九歌睁开了双眼,望着二人离去后闭合的屋门。

    就在刚才,他用余光看到了那个男子,脑中仿佛有一道白光炸开,一些记忆的片段如潮水般侵入他的大脑,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

    刚刚离开房间,俞景年与薛无华还没来得及下楼,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薛无华一脸疑惑的看向俞景年,“你在吩咐他们教训下人?”后者也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

    二人对望一眼,其实这个声音,他们都熟悉的很,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小缘迅速跑过来察看状况,被俞景年一个手势制止,“别过来,去告诉前堂什么也没发生,被打扰到的客人送些礼品打发了。”随即转身跑回楚九歌的房间。

    伸手刚要开门,薛无华却阻止了俞景年,神色凝重,终于恢复了多年前的严肃。“我认为,进去之前你有必要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楚九歌喝了忘川水你不知道?”俞景年眼神凌厉,瞪的薛无华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忘川水,是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古老药方,与孟婆汤仅差一味药引,却有着天差地别。

    有解,与无解的差别。

    俞景年大步上前扶起了跌倒在地的楚九歌,先是探他的鼻息,翻了翻他的眼皮,轻拍楚九歌的面颊。

    “滚出去……滚出去……”楚九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随即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一般,惨叫一声,推开了身边的俞景年,死死按着额头,艰难的起身,大喊着:“滚出去!离我远点!”

    薛无华见楚九歌摇摇晃晃的靠近自己,本想伸手去扶,却被楚九歌狠狠打开。

    后者双眼通红,似乎是要滴出鲜血一般,他凄厉的惨叫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

    俞景年发现事情不妙,立刻从身后架住楚九歌的双臂,防止他受伤,见俞景年不敢下手,薛无华活动了手指的关节,在前者出声制止之前,一掌打在了楚九歌的颈部。力不至死,却也足够让楚九歌昏迷几天。

    不敢下重手,又怕楚九歌出事,这让曾经驰骋疆场的两个大男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大汗淋漓,甚至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

    “忘川水……”薛无华念叨着,“你是说,楚九歌在被常凌歌掳走之前,喝了忘川水?”

    难以置信的语气。

    俞景年苦笑,他也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你必须承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道理的,也必须承认,真正祸国殃民的不是江山,不是权势的欲*望,而是他楚九歌。”

    薛无华懂得俞景年的意思,南君大开杀戒,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像秦始皇一样称帝,统治整片大地,他还要得到楚九歌,因为楚九歌知道太多的秘密,甚至包括早已失传的秘术、兵书,他还精通奇门八算,能够预测到未来发生的事,甚至,掌握长生的秘诀,谁人不想得到他的头脑?

    “仅仅是为了称帝吗?”薛无华嘲笑道,“恣睢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一旦得到楚九歌,他会怎么做?”

    俞景年没有回答,只是将楚九歌抱到榻上,盖上了被子。

    南君恣睢,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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