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分卷阅读3

    那是他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朋友了,时至今日,恐怕能随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也就只有这把古琴了。

    楚九歌的内心是恐惧的,不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也不为自己是失心之人,只为已经暗暗感受到的,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

    楚九歌知道,这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即使有着温暖的床铺,他也因为不速之客的来访而全无睡意。

    唤来小二端来一壶清酒,斟满杯盏,望着窗外的明月,沐浴着清风,一饮而尽。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楚九歌轻笑,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醉意了,在这种时候,不知为何,他只想吟这一句诗。

    当年从激痛中清醒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身边的古琴,手指却像受什么指引一般,能够悠扬的弹奏出一曲《花间辞》,随之附吟这句诗。

    或许这是过往云烟,留给他的唯一记忆吧。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悲惨的遗忘。

    第4章 ·第四章·波澜不惊度贺兰

    楚九歌离开珂国,进入楚国境内的第三天,珂国就再次发生灾情,热病迅速传播,百姓民不聊生,横尸遍野,疫情严重,无奈之下,在推迟了半月之久后,珂王终于无可奈何的低头,降服于南国,珂国不攻自破。

    而南君恣睢也笑纳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然而在他接过了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遣装备齐全的军队进入珂国,屠杀所有病患,并将未染病的百姓带至边境隔离,大规模填埋死尸,并封锁了原珂国的土地,防止疫情继续传播。

    楚九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没有染病,并且早早的离开了珂国,其次便因南君的暴戾而感到不平不满。即使不是自己的子民,可既然珂王已经降服,又何必屠杀这么多人?为何不是派大夫去治病呢?

    不过政局的事,他又怎么插得上口,何况目前听到的都仅仅是一面之词,谁知道真正的情况是怎样的。

    可南君的性情,确实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楚九歌依旧是穿着素色单衣,头上盖着素色的薄纱,抱着古琴,背着行囊,走在略显凄凉的街市上。

    楚国的街头,有一些担忧前景的人在聊天,他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常会听到一些别国的新闻,比如什么齐国的公子已经暗中逃出齐国了,姬国的国主已经病危之类。

    只不过是真是假要看自己的分辨,毕竟改换国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定下来的简单事,天下五国目前保持着可笑的“和谐”,一旦其中一根柱子出现裂纹,整座建筑都会倒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歇息的时候,楚九歌就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望着脚上沾了些许尘土的白靴,心中暗暗叫苦。如果不是生在这么个混乱的时代,他又何必颠沛流离呢?

    自从在珂国的最后一晚,他喝得大醉酩酊,脑海中就不断的出现一些破碎的片段,有复杂而又熟悉的占星图,有军队入侵,嘈杂的喊杀声,有冲天的火光,映明了惨寂的夜,然而这些碎片却无法拼凑成一个整体,他能够回忆起来的记忆,真是太少了……

    微凉的风吹拂着楚九歌的脸庞,拂乱了他的衣衫,吹散了他的发丝,洁白的斗篷滑落至肩膀,头顶灼热的太阳耀眼的让楚九歌不得不用手去挡住那光芒。

    楚九歌并不喜欢被太阳炙烤的感觉,起身挪到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面前摆着古琴,而他却热的丝毫没有弹琴的心思。

    “旅者,累吗?”

    刚刚他并没有注意,听到了声音才转过头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称不上漂亮的少女,总角之年,看打扮,应该是哪家的丫鬟。

    少女见他抱着古琴,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同时也看出了楚九歌的疲惫,于是从腰间取下了随身的水壶递给楚九歌:“喝点水吧,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楚九歌看到了有水,仿佛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如饥似渴,不由分说,先接过牛饮一番,少女也不急,静静的等他喝完,有心思了再答。

    楚九歌将水壶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才去细细品味,意外的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清水,而是带有一丝玫瑰与茉莉茶的香气,以及淡淡甜味的饮料,他有些惊愕的望着少女,后者报以微笑:“这是我们这里一种特有的饮料,看你皮肤这么白,一定不是楚国人。我们楚国天气炎热,所以女孩子们会喝这种茶汤来消暑,还有美容的功效。”

    一听到“美容”这两个字,楚九歌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让他的胃里不得不翻搅了一下,他堂堂的七尺男儿,竟然要做美容那么娘的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少女“噗嗤”笑出了声,随后才恢复一副严肃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请求道:“您一定是乐师吧,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们一个忙呢?”

    楚九歌敏锐的捕捉到了“我们”这个词,如果不是“我”的话,也就可能是比较麻烦的事。

    说实话,他并不想帮忙,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搀和进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可是刚刚受人滴水之恩,他又无法拒绝,不如先听听是什么样的请求。

    “姑娘请说。”

    “我是仙姿坊的丫鬟,前些日子,我们这儿的乐师病逝了,坊里便差我去寻乐师。楚国的乐师本就少,大部分还在王宫中给楚王寻开心去了,我实在是没办法才……”少女面露难色,楚九歌一听就后悔了,他就不该客气那么一下去问。

    仙姿坊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风月之地,而楚国这个地方,有那么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大王,自然全民跟着一起不着调,老人们成天哀声叹气,不知道国家今后何去何从,年轻人们成天寻欢作乐,分明两个极端,因此楚国的娱乐业最为发达,什么酒肆赌场,青*楼梨园。

    不过梨园还是少的,整个国内能找到一间就算不错了,正如这个小丫鬟所说,楚国的乐师都进宫里给楚王找乐子去了,民间的艺人也就少了。

    不过,楚国还有一点与众不同,就是盛行男风。

    前朝曾有男皇后韩子高、作为男宠的玉面修罗慕容冲等男风迹象,但总归没有达到盛行的地步,然而在楚国,几乎没什么着调的人,男风盛行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楚九歌就更加不能答应了,毕竟他要自保,首先就是远离是非之地。

    看出了楚九歌严重的嫌恶,少女立刻挽留:“不是的,不会让你去做皮肉生意的,只是弹琴,而已……”

    “恕我直言,我不想玷污了这把古琴。”

    楚九歌确实仅仅不想玷污古琴,因为于他来说,他自己地位卑贱,早就没什么气节可言,但作为聊以慰藉的古物,这把古琴在他眼里早就已经超脱了凡尘。

    楚九歌起身便要离开,少女立刻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哀求的眼神让楚九歌无法说出狠话去拒绝,“先前的乐师留下了琴!”少女的死缠烂打,只是因为她害怕无法交差被毒打。

    楚九歌自然知道这等混乱之地的规矩,也不忍心就放对他有恩的少女就这样回去受苦,想想,他身为琴师,纵使老鸨也不会为难他的。

    “好吧……”楚九歌勉为其难的应下,“只不过,我要与你们掌柜的谈好。”

    少女一口答应,便七拐八拐的带着楚九歌进了巷子,“我带您从后门进去,这样前堂的客人们就不会误解您了。”

    楚九歌无奈,果然如他所料,真不是个干净地方。他敢保证,因为自己这一时心软,日后肯定要吃苦头的。

    仙姿坊的后院虽称不上破烂,但比起莺飞燕舞的前堂,肯定要显得萧寂许多,但对于楚九歌来说,也算是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从离开凤鸣山到现在,他马不停蹄的赶路,也是时候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否则人困马乏,对待紧急的事情也提不起劲,心有余力不足。

    “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掌柜过来。”

    楚九歌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坐在积满灰尘的长椅上,选了一处干净的石板盘膝而坐,静静的望着面前的古琴。

    他感觉,是时候把古琴封存了。身处烟花之地,不想古琴沾染风尘,只是他的一己私念,说到底,物件终归是物件,比不得人重要,人都堕落了,要的物件有什么用呢?

    仙姿坊的掌柜并不是楚九歌预料中的,满脸堆笑与谄媚的老鸨娘,而是一个看似读书人的年轻男子,似乎与他差不了多少,但是气质却很是超凡,没有风月之地的脂粉气。

    楚九歌在心中猜测,这样的读书人为什么会经营青*楼呢?看他的气质,自然不会是从小倌一步步踩着尸体爬上的位置,那,难道会是子承父业?

    掌柜的身后跟着一个童子,见掌柜有意要做,立刻取下肩上背着的马扎,却被掌柜伸手拦住。

    后者就那么毫无忌讳的,屈身坐在了石板之下的土地上,比楚九歌稍矮了那么一截。他知道,这是掌柜抬举他,给他面子,意思是在掌柜的心中,自己的地位高过他,可楚九歌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试探人的方式罢了。

    “请掌柜恕在下旅途劳顿,不便行礼。”

    “琴师言重,您是尊客,请您来为仙姿坊奏乐,是我的荣幸,侍奉还来不及,又怎会无礼的让您行礼呢?”

    掌柜一口一个尊称,叫的楚九歌反倒有些不适,毕竟像他这种人,不似戏子那般地位低贱,可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下俞景年,是仙姿坊的掌柜。”

    “楚九歌,周游列国的琴师。”

    二人击了掌,意思便是已经交了朋友,许是刚刚的少女对俞景年说了楚九歌不愿用自己古琴的事,望见楚九歌随身的被白布遮住的古琴,俞景年便开了口:“琴师可要去看看仙逝乐师留下的琴筝?”

    第5章 ·第五章·世间万事皆可弃

    楚九歌欣然应允,于是便起身,随俞景年一同前去琴房。

    “小缘,吩咐人去打扫一间雅间。”跟在俞景年身后的小童立刻领命,一路小跑的照办。“刚刚将你带到这里的丫头,叫作小姻。”

    楚九歌将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在心里念叨了一番,小姻,小缘……姻缘?难不成……“这两个孩子……”

    “没错,一位先知曾说他们将会有一段好姻缘。”俞景年的神色很是复杂,看的楚九歌有些不知所措。他总感觉自己早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冥冥之中有人安排他遇到这些人,这些事,有时候,一些场景与封存记忆中的某一个片段重合,就会引起剧烈的头痛,似乎是有人想将他拉入深渊,而他自己却在不停的挣扎,试图做无谓的抵抗。

    俞景年在前,推开了琴房的门,屋内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也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仙逝的琴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在仙姿坊谈了三十年的琴,最终,也在这里病逝。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无法下床,因此也很久都没人来打理过琴房。”

    楚九歌走上前,掀开乌黑厚绸的一角,露出了下面富有光泽的漆器,一看也是件不凡之物。

    楚九歌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抚着光滑的琴弦,似是在感受古琴的心声,又似是在斟酌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弹奏它。

    在古琴的鉴定方面,楚九歌最有经验,说实话,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判别古物的真伪,但是真正的古物,他具有只要看上一眼,仿佛就能与物件沟通一般的灵性。

    事实上,俞景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楚九歌,自然也很是了解他的能力。只不过,眼睁睁看着昔日故友一如多年前一般仔细观察曾经属于他自己的物件,这种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人世间最痛苦的感受便是无奈,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挣脱。

    “琴师若是有意,不妨就留在仙姿坊小住几日,也算是歇息,若是日后想要离去,在下绝不阻拦。”他也没有阻拦的资格……

    俞景年的话让楚九歌有了心理保障,甭管是真是假,至少先表明了诚意,更何况对于他来说,如果不想被利用,那么就只能反过来利用他人,只不过是谁更胜一筹的较量。

    于是楚九歌便应允了,同时也住进了仙姿坊的雅间,俞景年为他准备的衣物都是上好的面料,而且款式极为符合他的身份,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楚九歌甚至都想永远住在这个地方了,不过还好,只是一瞬间的念想,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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