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带》分卷阅读3

    程极安习惯独来独往,一贯不是个多么有威望的人,跟着他的几人也都并非他的亲信。

    杀个普通人,不过是转身的功夫,只等程极安走了,悄悄把人杀了,略迟片刻再赶上,也没什么。谁又能想得到,樊亮当真躲在附近。

    程极安赶到时,只看见院子里手下的尸体,再看尸体胸口的掌印,除了樊亮还能有谁。

    有人准备杀人灭口,出这一年来埋伏而无为的气。本以为如蝼蚁的一条命,若非是先起了歹心,也不会这般要人命。

    害人之心最终害己,程极安想着,果然是报应。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每次都有,上不了台面的事通常是某个人私下所为。连程极安都不知道,更证明不是上头的直接命令,而是私人的意思。他知道是谁了。这次负责行动的一共两人,一个是自己负责带队监视撒网,还有一人武功更高只待一发现樊亮的行踪便出手。

    深吸一口气,程极安有种释然的感觉。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虽然不是他想等到的。

    程极安原本想着少年能在城里过一辈子,兴许会更好,但如果换做自己,也希望在此时此刻见到父亲。梦想成真,程极安觉得那是一种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但必定是种很好的感觉。

    若是隐而不报。几乎是同时,程极安倒吸口冷气,暗骂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他是个捕头,铁血铮铮,公私分明,必须对得起一身官服。

    他应该早些觉察到异样,防备到最后一刻。这是他的失误,万一出了差池,叫他有何脸面。

    樊亮被打断一条腿,功夫必然不行,这次暴露,恐怕插翅难飞,是鱼死网破的时候。程极安要保住樊林棱何其之难。

    程极安狠狠的把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瞬间清醒。

    无论如何,那具尸体也是位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他是个捕头,匡扶正义,天理昭昭。

    就在程极安追出去时,城外的手下也赶进城来。

    虽然各怀心思,程极安名义上仍旧是这几人的首领:“樊亮出现,兄弟已经被他杀了。现在立刻去城门候着,别把人放出城。”

    一人道:“是,大人,属下这就通知门内。”——这是怕程极安抢功。

    程极安知道瞒不住,原本以为能避开,没想到最终依旧是自己亲手把樊林棱推向深渊。

    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容不得多想,樊亮刚走,这是抓人的最好机会,一刻都不容晚。

    这番,程极安不想抢功也不行了。

    收尾本来就是个没油水的苦差事,谁都不想干,程极安有着自己的打算,才没抢着要先回去。简直就是拱手让给他!还把皮剥好,塞进嘴里,就等着他咬碎!

    寒山城三面环山,山高且深,进山几乎必死无疑,只有一个出口——城门。程极安吩咐三个人去守城门,带着一个人,前去寻找樊亮的踪迹。

    山里找人,程极安不如一般山民;城里找人,没人比得过程极安。

    灵光一现,程极安忽的想起来河边的馄饨摊。

    樊林棱不是想吃馄饨,的确是看那个卖馄饨的人。虽然身形样貌不像,程极安几乎敢断定那人就是樊亮。

    程极安骂自己愚笨,怎么这都没发现,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

    他来一趟寒山城,不过一年,却成了刚进六扇门时那年的少年,功夫本领都退化了,分明是个普通人。可他毕竟不能做个普通人,不能取媳妇,不能买两三亩地,更不能相思相守。

    樊亮知道眼下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他观察仔细,知道还有五个人要杀,但以自己的武功杀不了程极安。

    樊林棱想问他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开不了口,无论惹了怎样的仇家都不是好事。然而就算他爹是坏人,他便能不要他亲爹么,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追随的。

    “儿子,咱们要杀出去了,你怕不怕。”樊亮摸着儿子的头。

    “爹,我只怕你不要我。你不来,我倒是怕的很,前几天你叫人来看我,我就不怕了。”

    樊亮听得云里雾里,只以为儿子觉得那卖馄饨的是自己派的人,没能想到就是他本人:“你知道那是爹了?”

    樊林棱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想到一件事:“是你给我放的钱!今天要不是有人想要我的命,你是不是就准备躲起来再也不见我了?你想去哪儿就带着我呀,我等了你一年好不容易才等到消息,你给我留钱就是不想带我走对不对……”

    樊亮听得莫名其妙,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就樊亮这些日子的观察而段,儿子说言之人必是程极安。

    只是一个捕头做这种事有何意义?

    樊亮找到条出路。若是被人知道,程极安虽然能保命,但必定在六扇门混不下去。捕头怕什么?无非是被扫地出门。

    樊林棱看着自己的儿子,唇红齿白,七分像娘——水乡的女子,都是水一般的模样。难怪诱得人动了恻隐之心。

    儿子就是他的命,樊亮可以为儿子而生而死。

    樊林棱第一次看清那人的样貌,一身短打,像个干苦力的,却让人觉得他是一根坚固的顶梁柱。他躲在屋后,偷偷打量,猛地发现那人竟对他露出笑容,是只叫一人看见的笑。

    程极安带着手下来到河边,朝附近的居民打听,便知道河边卖馄饨之人住在哪里。他不过是为能搜出些线索,料想樊亮必然不会回来,哪里想到樊亮就在这里候着他。

    樊亮见程极安还带着一个人,便道:“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手下抢先:“不成,程捕头,咱们一起动手,先宰了他再说。”

    程极安的好奇心从来都是不分时候的旺盛,动手在手下背上一拍,骂道:“笨,你打得过你去打,别连累老子。”

    又不是江湖上寻常的比划,这可是生死之战。

    手下转念一想,觉得程极安可能是既想保命又想抓人,便点头同意了。退出二十步远,看得见却听不见。挑了个不错的视角,正好看见樊亮的脸——他会读唇语。

    程极安是老狐狸了,不用想都知道该怎么做,“说吧,想怎的。”

    樊亮正要开口的时候,程极安倏地身子一歪,没骨头般靠在墙上,嘴角扯起俏皮的笑。樊亮明白他是在用身体遮挡,抓紧机会,压低声音,“我束手就擒,你放过我儿子,他没做过任何事。”

    等属下歪过身想看樊亮说什么,樊亮已然说完,就像没说过一般。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他?你这种江洋大盗,我见得多了,生不出什么好种。”程极安背对手下,不必顾及被旁人知道。

    他知道了。程极安转念一想,随即想通,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

    樊亮挑了一侧的眉。樊林棱想事的时候,也总是这般。

    “杀了你,横竖也没人知道。”程极安道。

    “你杀不了我。”樊亮说这话,不怕被旁人看见。

    樊亮的武功在江湖中是排得上号的,至于程极安,不过是六扇门中众多捕头中的一员,六扇门内都排不上号,何况整个江湖。哪怕今非昔比,实力大减,程极安都不是他的对手。

    樊亮必死无疑。可是樊林棱呢,程极安总不能把带来的这几人都灭了口。

    程极安直起身,仿佛是在为了做个慎重决定而正襟危坐:“我只是个小捕头而已,这里几个人还算听我的,等上头来人了,我就得听他们的。我会保护他的,你放——”

    樊亮等的正是这时,以他的本事,同时杀两人动静太大,一个一个杀就容易多了。

    程极安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他说那话是极认真的,也不管别人信不信。

    没人看见樊亮出手,他出手太快,如雷如电。伤的是腿,手上的功夫可丝毫没落下。

    程极安不敢与樊亮近身对打,只以己之长攻其之短,腿上功夫还是相当了得的,连退两步,又迅速踢起地上一颗石头,笔直的朝樊亮射去。

    手下见势不妙,赶紧冲上来。

    两个打一个,便容易许多。程极安仗着双腿利落,竟硬生生同樊亮打了个平手。

    樊亮下手极狠,招招致命。

    手下自知不是对手,竟想抓住躲在屋后的少年。

    樊林棱这次倒是没有被吓傻,拔腿便跑。他若是被抓,他爹岂不就得束手就擒。

    樊亮拼着肩上挨了一掌,另一手劈开程极安,冲向樊林棱。

    眼看儿子就要被抓,樊亮便什么都不顾了,危急关头,竟更快一步。

    手下眼看来不及了,不再去追,一掌劈向樊亮。

    两掌相对,内力相差悬殊,樊亮又是十足十的力,登时劈得手下吐血到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樊亮大吼着叫儿子快逃,自己则盯着程极安,那模样,仿佛一头野狼。

    程极安也下了把命拼上的决心。

    然而此时,又来了两人。程极安一看,正是自己派去守城门的人,立刻明白果然是怕自己抢功。心下了然,居然也不脑,反正自己说不定也不是对手,所幸大家一起来,破罐子破摔,要死死一窝,大家一起玩完儿,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程极安的思绪一不留神就容易跑到十万八千里外。

    樊林棱没能逃出多远,就看见眼前的程极安。阳光下的身形,一如那天夜里,他没感觉到任何危险,虽然知道眼前这人与他爹为敌。温和如斯的眼神,他只在他爹眼中见过。

    樊林棱不逃了,“柜子里的钱是你留给我的?”

    程极安怕樊林棱这一跑,罪名落实了,罪上加罪。更怕他跑进深山里,手无缚鸡之力,岂不白白做了野兽的口粮。于是他追了过来。

    “你与我有恩,多谢。但我终究是我爹的儿子,父债子偿,求你放我爹一条生路。”

    樊林棱闭口不提程极安曾经欺骗他,毕竟那也是自己先入为主,毕竟当时他也没有承认不是么。

    程极安的良心是大大的有,但不能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句话:“我会保护你的,放心。”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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