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瞑》分卷阅读73

    景云在鸣琴跟前落了地,尽管赤着脚,但崎岖不平的地面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困扰。

    “你的琴声很好听,我第一次听见。”

    “毕竟从没有人来过这里。”鸣琴笑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也许几万年了吧……”

    “看你的样子,还是角龙。”

    “天资不足,修炼了几万年,却还是角龙。”

    景云有些尴尬。

    “成为应龙便可飞升成天,本非易事。即便天资聪颖的,也要历经数千年的磨难。”鸣琴看了一眼景云,“你想成为应龙?”

    “既生在这榣山之中,又修炼至蛟,那个时候便生出了这个念头。即便知道自己很难成功,却还是执拗地想要。”

    景云忽然想起了曾经是蛟的自己,那个卑微地只求在榣山中得以生存的自己。

    “九霄上的神明总认为凡间的人是最贪婪的,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为了更高的神籍,更强的神力,哪一个不是贪婪地修炼着。即便是天帝和他的子孙们,也毫不例外。”

    “鸣琴不想吗?”

    “我?”鸣琴笑着摇头,“想过,也没想过。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鸣琴的话有些扑朔迷离,却是实话。鸣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他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怀中就抱着一把琴,一把名为凤鸣的琴。只因琴头以小篆刻着“凤鸣”二字,而得此名。同时,自己也有了鸣琴这个名字。

    鸣琴不需要师父,似乎天生就精通音律,当他还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弹奏简单的乐曲。当他长成少年时,他的琴艺已经冠绝九霄。曾经被他抱在怀中的凤鸣琴,竟也同他一起逐渐长大。

    精通音律的鸣琴,很快成为了九霄最受欢迎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听他演奏。然而这并不能为鸣琴带来快乐,而这种不愉快正是在鸣琴长成之后出现的。他逐渐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抚琴,而演奏这件事情,似乎变成了自己取悦别人的一种手段。尽管他还是每天抱着他的凤鸣琴穿梭于九霄的各个殿宇之间,但他的性情越来越冷漠,尤其是他独处的时候。

    鸣琴没有忘记那个宫女——寒阕——一个瘦小的,容易害羞的女孩。她是流徽殿——鸣琴寝殿中的宫女,也是唯一一个。除了日常的演奏外,鸣琴抚琴是不许偷听的,哪怕是远远地听都不行。

    寒阕本是天后宫中的一介下等宫女,也许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其他宫女都不大将她放在眼中,若是谁有了不顺心的事,她便是第一号的出气筒。有一次竟险些被那些宫女打死,也就是那一次,鸣琴无意间“救”了她。

    其实鸣琴根本没有要救的意思,他不过是正好经过,即便只是远远地看见,那些宫女对于天帝的琴师,还是有所忌惮的。

    鸣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寒阕的样子,瘦小的、胆怯的,趴在冰冷的地砖上瑟瑟发抖。

    “你还要继续趴在哪里吗?”

    话一出口,鸣琴就后悔了,自己不该问的,一走了之便是了。如今这一问,怕是要问出些事情来。

    “奴婢……奴婢寒阕……见过……见过……”寒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蓬乱地头发披散在身上,遮住了她满是泪痕与伤痕的脸,“见过,鸣琴大人。”

    鸣琴皱了皱眉,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准备离开。此时的寒阕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与力量,竟爬起身飞快地冲到鸣琴跟前,拽着他的天青色衣袂跪了下来。

    “寒阕求大人收留!寒阕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突如其来的拉扯与哀求,让毫无准备的鸣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但自己的衣袂已被寒阕死死地拽住。

    “我不需要宫女伺候。”

    “奴婢知道,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借大人的流徽殿离开这里!哪怕……哪怕只是在殿中做个洒扫宫女也愿意!”

    紧皱眉头的鸣琴抬手要拉回自己的衣袂,却无论如何无法脱身。

    “鸣琴大人,既然寒阕自愿去流徽殿,不如就跟着大人吧。流徽殿里有一个洒扫宫女,也是应当的。”

    天后洛珈南耶忽然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转出身来,鸣琴听话音,便知道天后已来了许久。寒阕一听见天后的声音,立刻放了手,哆嗦着转过身,朝向天后跪着,身子几乎贴着地面,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寒阕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平日她们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今日越发的过分了。”立在洛珈南耶身后的宫女们低着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若不是鸣琴大人,当真是要把这可怜的孩子活活打死了。”

    “这是天后宫中的事务,鸣琴不敢插手。”

    “也是我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丑事。可真要管起来,怕是我这殿里的宫女都要拖出去打死了。今日寒阕既已求到鸣琴大人跟前,不如做个善事。”

    “鸣琴习惯了一个人……”

    “寒阕不过是去做个洒扫宫女,断不会打扰大人的日常起居,大人只需给她立下规矩便是。”

    天后笑着打断了鸣琴,又转向仍旧跪着的寒阕说道。

    “平日里我也是警告过她们的,没想到今日竟下此狠手。你此去流徽殿,也算是造化。好好打理流徽殿,莫要烦扰鸣琴大人。”

    “奴婢谢天后恩德,谢鸣琴大人。”

    事已至此,鸣琴便知道无可挽回,只好带着寒阕回了流徽殿。

    流徽殿不大,只是一个两进院子。进门便看见了主殿,过了花园,就能看见偏殿。偏殿里有一间卧房,一间琴房,一间茶室。鸣琴犹豫地看着这几间屋子,最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卧房与琴房搬到主殿,偏殿的卧房留给了寒阕,又将原来的琴房与茶室合并。

    “日后我在主殿抚琴时,你只能呆在偏殿,或者在殿外。总之不许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寒阕连连点头称是。

    寒阕虽然生性胆怯,又容易害羞,但做起事来倒是异常地利落干净。流徽殿本就清净,但自打寒阕来了以后,比起往日的洁净,更多了几分素雅。鸣琴不擅长装饰,流徽殿里除了必要的物品之外,几乎没有装饰物,就连花园里也是单调的翠竹。寒阕洒扫之余,便动手装饰起来,院子里的翠竹依旧挺拔葱郁,只是多了一些艳而不俗的花。不久之后,鸣琴就发现殿中的天青色帷幔上绣了祥云或翠竹的纹样。对于这些,鸣琴都没有做出表示。也许是远离了那些令自己厌恶和恐惧的人,寒阕的脸色红润了起来,似乎也会笑了。但她依旧胆小和害羞,尤其是在面对鸣琴的时候。

    鸣琴记得寒阕每次看见自己时,露出的羞怯的笑,但他的漠然,让寒阕渐渐有些失望,她开始回避所有与鸣琴面对面的可能,除了鸣琴抚琴的时候。

    “我说过,我抚琴的时候,不允许你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鸣琴很少这样发怒,他狰狞地样子吓到了胆小的寒阕,那女孩瑟缩着向后退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转身逃开。寒阕的离开,并没有对鸣琴造成什么影响,他一如往常那样的生活,直到玄女出现在流徽殿中。

    玄女从未踏足流徽殿,她的出现对于鸣琴而言是一个意外。

    “鸣琴。”

    “玄女?真是稀客啊。”

    鸣琴站起身,走到庭院中,目光正落在寒阕曾经种下的茶花上。

    “这是寒阕种下的吧?”

    “嗯。”

    “开的真好,只可惜那么好的年华,却凋零了。”

    玄女悲叹似的话语,让鸣琴蹙起了眉,他狐疑地看向玄女的侧脸。看着她伸出手抚摸柔软的花瓣,然后站直了身子转向自己。

    “这是……什么?”

    鸣琴蹙眉看着玄女掌心中冰蓝色的珠子,那珠子正躺在一个镂雕的呈水滴状的银色挂坠里,挂坠上垂着一根银色的丝线。

    “守魂珠,你应当识得。”玄女面无表情的说道,“守魂珠无色无形,只有魂魄汇聚时,才会显出形色。冰蓝色,这是寒阕的魂魄。”

    “寒阕的魂魄?”

    鸣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他有些茫然。

    “寒阕想从殉门跳下去,却被守卫强行拉开。最后我的宫女发现她倒在了殉门附近的一个园子里,那时候她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身体。”玄女平静地述说着,“我见到寒阕的时候,她的魂魄因为脱离身体太久,已经无法回去了。”

    “她……死了?”

    “身体死了,但魂魄还活着。我在流徽殿外找到了她的魂魄,将其收在了守魂珠内。”

    鸣琴怔怔地看着那冰蓝色的守魂珠,想起了那个流着泪逃开的女孩。他颤抖着从玄女的掌心中取过银色的挂坠,视线第一次被氤氲模糊了。

    “这就是那颗守魂珠?”

    景云好奇地看着鸣琴捧在手中的挂坠,透过那些镂雕的花纹,能看见那颗冰蓝色的珠子闪烁着光芒。

    “这是寒阕的魂魄。”

    “你……是不是很愧疚?”

    “不知道,没人教过我什么叫感情,也没人教过我如何爱人……他们要的只是我的琴声,寒阕……应该也是如此吧……”

    “你不觉得她喜欢你吗?”

    “喜欢?”

    鸣琴莫名地看着景云。

    “以前娘亲和爹爹还在的时候,娘亲每次见着爹爹,都会笑得很开心。小时候我总会问娘亲,为什么见着爹爹,笑得那么开心。娘亲说,那是因为她爱着爹爹。”

    “是这样吗?”

    “你还记得寒阕的笑吗?”

    “记得……虽然很多人会对我笑,但他们的笑,总是因为我为他们抚琴演奏,因为我的琴声才对我笑。似乎只有寒阕不一样。”

    “我想她是因为见到了你,才那样笑的。”

    “可我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景云的食指上有鸣琴滴落的泪,温温地,又有些凉。

    “景云,我谱了新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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