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月》分卷阅读2

    两人走着没停,直到进了不知哪个殿的内间里。沈皖丛沏了茶递给她,为了方便,他把侍卫都遣散了。他望着那茶良久,缓缓道:“何郡主知不知,孟将军何时归都?”他说着抬眼看何姻,嗓音清朗。

    “约是不久了。”何姻道,“疆外夷人近日已渐渐安分,应是被打怕了。”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孟将军果真战无不胜,武艺超群。”

    “他从小便习武,同时也比别人刻苦。”沈皖丛眼里有什么闪了闪,但又很快沉进那汪深潭里,“其实我与他也只不过几面之缘。”但这几面之缘却是次次救了自己的命。他声音偏低了些许,何姻听不太清。

    “楚贵妃近日可好?”何姻问道,她依旧记得巧笑倩兮的楚荷,因为每次进宫楚贵妃都会接她到自己那儿坐坐。提到母亲,沈皖丛愣了愣,答着:“前年病逝。”

    “对不起。”提了不该提的话,她有些窘。“母妃一直很喜欢孟彻做的棠栀糕,可那年偏冷,没做好母妃便去了。”沈皖丛手边的茶冒着热气,“她向来怕冷,一冷着便容易生病。”

    “望皇子节哀。”何姻想转移话题,“原来孟将军不仅仗打得好,厨艺也精。”

    孟彻并非朔国人,而是当年朔国强敌豫国的皇长子。沈皖丛祖父想灭豫,可无奈在一场战役战死沙场。接着沈皖丛父亲上台,一举灭亡豫国,屠孟氏皇族为父报仇。孟彻母后与他皆被俘南下,孟彻母后因貌美免于一死但被纳入朔国后宫,而孟彻则被送往另一处从小习武,之后变成为朔国威震一方的将军。嘉宗喜于孟彻母亲美色,想着孟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生母几次,无法获知祖朝被灭的消息,也便放心。

    沈皖丛在脑内过了一边孟彻的身世,确定不会透露消息后才答道:“他母妃手巧,想来他的厨艺定是习了他母妃的。”

    “孟将军这么好的一个人,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应是比得上仙女妃子了。”何姻抿了抿茶。

    比得上仙女妃子的姑娘终会嫁于他,给他添一双伶俐可爱的儿女,琴瑟和鸣,享尽天伦之乐……沈皖丛想着想着,一时竟忘了回答。忽闻一声“皇上急召”,他才醒过来,匆匆离开。

    桌上茶清色澄碧,袅袅茶香萦绕梁上,实在的好茶。何姻望着沈皖丛那杯凉透了的,细细回想刚才的言语,似明白了什么。

    沈皖丛步履匆匆,玉佩随着步子一晃一晃,跃动得十分欢畅。可他却没有那么开心,刚刚父皇急召,可能是……他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留心当下。

    “儿臣参见……”沈皖丛参拜龙床上的父皇,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皖丛,你过来。”

    苍苍白发的父皇已不比当年,他眼神有些浑浊,拉着沈皖丛低低说了几句要喘一会。“父皇知道你对孟彻的心思,毕竟没有人不会对救了自己好几次的人存有好感……”老皇帝紧紧抓着沈皖丛的手,手心依旧温暖,“父皇对不起你与你母妃……”

    “父皇今天传位与你,你守好大朔的江山!”老皇帝突然松了手,眼皮沉沉合上。

    “父皇……父皇!”沈皖丛大吼。

    “皇上驾崩了——”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这时阴沉沉的天上正好掠过一行雁,鸣声悲切。

    ☆、第三章 踏涟漪

    今天是初六,下了点小雪,薄薄地染上屋檐。

    小侍卫岷湾早早便醒来,一看到这雪便乐开了花:瑞雪兆丰年呀!他喜滋滋地穿过隐菩宫,来到自家主子屋外。“殿下,您起来了吗?”他问着,敲了敲屋门,“得悠着点儿时间,今天是定下的好日子,您可别误了时辰呀。”

    岷湾说着,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他是三殿下的贴身侍卫,有这样的权利。哦不,三殿下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变成大朔的新皇帝了,到时候可要记得改口。他暗暗提醒自己。

    “岷湾啊。”沈皖丛坐在窗前,衣服已经自己穿好,只是留着头发没有束,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

    现在外面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前几天操办父亲葬礼有些累,可他还是习惯一早就起床。“殿下怎么还穿这身衣裳,今后可要穿上那明晃晃的龙袍喽。”岷湾得到许可便站起来,憨厚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那多威风啊。”

    “是吗……”沈皖丛抬眼望着外面梅树上落的几只灰喜鹊,“母妃前年走了,父皇也走了。以前我认为当上皇帝可以保护他们,但现在都不用了……”他看着那喜鹊跳着跳着,背上撒上了点雪,“他也没有回来啊。若过几天他再不回来,就满四年了。”

    岷湾一直很喜欢听他主子说话,因为沈皖丛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但现在沈皖丛的声音绵长,像是叹息。岷湾愣了愣,道:“殿下别呀,这不是还有九殿下吗。”

    “婉清啊,”沈皖丛微微找回些许精神,“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沈婉清,岷湾笑了笑,答着:“好着呢。不过成天吵着闹着要吃孟将军的棠栀糕,这不,昨儿趁着午休时候嬷嬷稍稍打了个盹,自个儿跑到御膳房去了。那家伙,吓得蘅杨宫里鸡飞狗跳的……”

    “婉清随了母妃性子,喜欢吃甜点。”沈皖丛笑笑,“但也不能天天由了她抱着糕点啃,我估摸着她应是快到换牙的年纪了,不能多吃甜。”

    “好了殿下,现在您该换衣裳了。”岷湾终于看到他主子恢复平常的样子,提醒道。

    沈皖丛轻呼出一口气,离了窗走进屋内的屏风里。

    外面梅树上的喜鹊早已不见踪影,就连原来树上的雪也不见痕迹。不知是刚才喜鹊的杰作,还是哪个闲下来的宫娥一点一点扫掉了。

    和泽殿前立着文武百官,一派庄肃严禁。铅色天空下的宫殿越发冰冷,房屋的棱棱角角如刀割破地面。不时传来的雀鸟鸣声不能打碎场上严肃的氛围,因为这已经是新皇登基前的半个时辰了。

    沈皖丛微微喘气,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而是这些人共同的严肃让他有些紧张。只听一声令下,乐师们开始奏乐。庄重的乐声响彻云霄,似有招龙引凤呼麟唤雀下凡来,共同庆祝这场盛大的仪式。

    “吉时到——”又是一声令,场上数千人一齐跪下,高喊吾皇万岁!那乐声越发大了,震得他双耳轰鸣,也惊起无数雀鸟直冲云霄,喧嚣一片。沈皖丛定了定神,由岷湾扶着一步一步穿过重重人群,向着前面九级台阶上安放的龙椅一点一点靠近。

    到了台阶下,岷湾已不能再陪着他上去。他必须独自登上最高点,独自坐在那辉煌的椅子上,傲视群雄,俯瞰众生!

    沈皖丛向前迈了一步,登上第一层台阶。他想着父皇最后的那句“守好大朔的江山”,想着从小看的朔国版图,想着每一位士兵眼里透出的坚韧无畏……

    第二步,他开始感觉自己渐渐比旁人高出许多。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孟彻的身影。身披铠甲、骑骏马挥长刀的孟彻立于月下,身后的千军万马有排山倒海之气势……

    第三级阶梯了,他看着自己离那龙椅越来越近,离强权也越来越近。脑海里的孟彻刀锋厉芒,斩开了重重月光……

    第四级、第五级……铅云滚滚,山川连绵。那刀染了红,在清冷的光下异常妖冶,像是从天边飞来的点点嫣红花朵……

    最后一步,他登上高台。他看着那金光灿灿的椅子,竟觉得它无比冰凉。沈皖丛闭了闭眼,孟彻的身影一下子不见踪影。转身落座,乌发纷飞。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接受着数千人一齐的祝福,但却觉得有些无奈。抬眼间居然一下子撞见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而那眼里含着的笑意像是一江潺潺春水,润开了他心里荒芜了三年的土地。

    沈皖丛遣开了侍卫,一个人来到孟彻的住所。他已经在孟彻屋子门前磨蹭很久了,抱着棋袋的手因紧张而有些生汗。

    他好几次想转身跑掉,但一想到白日里那含着笑的眼睛,有觉得不见有些可惜。也许这次不见,下次又要等三年了。沈皖丛看着天色渐渐黑了,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孟将军,您休息了吗?”话音刚落他就有些懊恼,刚刚的声音好像偏低了,也许孟彻不会听到。

    然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孟彻很快开了门:“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他跪着,看不清表情。沈皖丛猜着他可能是刚沐浴完毕,因为那发尾还在滴水。

    “今夜皇上来末将这儿,可是有什么事需末将去做?”得到许可,孟彻站起来。沈皖丛看着高了自己一寸多的孟彻,略有窘迫:“也没有什么的。只是晚上闲着,想到有三年未见孟将军,越发想与将军杀盘棋……”他亮了下怀里的棋袋,补上一句·,“若是孟将军刚回都觉得实在乏惫,便罢了这事。毕竟将军戍疆辛苦,归都时没给您接风洗尘,是朕的错。”

    “怎么会是皇上的错,末将也没有那么金贵。”孟彻轻笑,“来吧,末将也是很想念与皇上下棋的日子。正好今晚得偿所愿,实在不胜感激。”孟彻接过他怀里的棋,引了他往里面走去。

    “若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时,便不必在意那些礼节了……”沈皖丛磨蹭了一下,道,“那些实在繁琐。”他真的不喜欢孟彻一口一个“末将”,与孟彻疏远根本不是他的意。好像这回的声音又偏低了,他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彻摆好棋盘,沏了茶送到他面前:“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委屈你了。”他顿了顿,语气轻佻,“这样说话,皖丛可还满意?”

    沈皖丛看了看那杯狮峰龙井,低低嗯了一声,行起白子:“三年塞外戎马,受了不少苦吧?”

    “为大朔效力,这点不算什么。塞外的月亮也很漂亮,特别是中秋晚上。”孟彻琢磨着,看来沈皖丛棋艺见长啊,“只可惜以后棠栀糕再没人吃了,你口味淡,而棠栀糕又偏甜许多。”

    “偶尔尝一点还是可以的,”沈皖丛注意着孟彻的棋子,“很好吃。婉清最近嚷嚷着要吃这个。”

    “这小丫头啊,是不是快到换牙年纪了?”孟彻笑道。

    “你还记得这个啊。”沈皖丛一下子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晶莹好看,像是清潭在阳光下的粼粼光波。

    “怎么,不相信?”“那倒不是,”沈皖丛嗓音朗润如水,“只是发现你还记得,有些惊讶……”

    不一会儿两人便没了声响,因为棋局开始渐渐紧张。待两人下够,已是夜半时分了。沈皖丛向孟彻告辞,孟彻提出要送他回去,却被婉拒。

    沈皖丛离开挺久了,但孟彻还是不想收起棋盘。棋盘上面留着黑白棋子,黑子败了,被吃得死死的。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忽地,孟彻想起这么一行诗,想着想着就笑了。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第四章 半缘君

    冬是彻底来到了,凛冽的风雪像是冬的裙边,摇着晃着便掩起山川河流,留下满地的素素皑皑。往日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这时黯然失色,倒是清脆的雀鸟婉啼和含苞的蜡梅别有情韵。

    沈皖丛在姜茶和手炉的协助下终于批完奏折,但这时已近子时。岷湾忙来忙去很久了,歪在一旁酐然入睡。屋子里挺暖,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会生病。沈皖丛看着他睡得安详,便不惊醒他,一个人趁着雪停溜到梅亭逛逛。

    梅亭说是亭,但其实是一挺大的园子,里面栽满各种各样的梅树,甚至还起了几座玲珑的亭子。只是为着有韵和应景些,故起名叫“梅亭”。先下来看还没有什么红白梅花开着,只是蜡梅鼓起了花苞。

    沈皖丛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地要去,便在园子里慢慢晃啊晃,待他晃够了想要回去,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他有些着急,因为雪好像又开始下了,而这园子的各个地方好像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栽的梅树不一样罢了。但是现在梅花未开,梅树也好像都一模一样啊……

    他循着记忆走着,但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用。当他认为前面有个亭子时,前面却出现嶙峋的怪石;当他认为左边的梅树枝丫上应有哪个顽皮宫娥系上的红丝带时,却在右边梅树下出现一个看起来已是失踪很久了的破败风筝,而左边树上除了积雪还是积雪……沈皖丛彻底没辙了,难道自己要冻死在这里吗!

    雪越发下大了,他身上的衣物也越来越挡不住寒冷的侵扰。头发被雪一点一点溶湿,双手冻得通红,他万分后悔自己一个人悄悄跑来这里,要是乖乖待在屋子里就不会这样了。忽地,他看见前面出现一座亭子,看去好像是有火光。他心中又惊又喜,向那里跑去。

    真的有人,但那人为什么是孟彻?“咳……”沈皖丛愣了愣,温暖的炉子在诱惑他,“孟将军怎么在这儿?”他死死盯着那炉子,如果孟彻不在他早冲上去了。

    “要是末将不在,”孟彻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挑了挑眉道,“皇上今夜就回不去了。”他把那炉子向沈皖丛挪了挪,沈皖丛的现在的样子,很像只落了水挣扎很久后刚刚才爬上来的可怜松鼠……他看着沈皖丛亮晶晶的眸子,如是想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很冷很冷!沈皖丛在内心咆哮,终于不保持自己的优良形象,一溜烟跑到炉子旁边,伸出冻红的手暖了暖。火带来的暖意极大地满足了他,他几乎忘记身旁还有一个孟彻。

    “皖丛今晚好兴致,一个人跑来梅亭?”孟彻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开,他吓了一跳,抖了三抖。

    “阿彻你也不一样么,一个人来的……”他干干笑着,“只是带的东西比我齐全多了……”他的目光扫到孟彻身旁的长刀上,补了一句,“噢,你是来练功的啊……”他想了想,又来一句,“不愧是凛凛威风的将军……”他说着说着便打了个喷嚏,些许是刚刚受了凉。

    沈皖丛眨了眨眼,头上好像盖上了什么东西,一摸才知道是块帕子。“快擦擦头发,不然要生病了。”孟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摸你的头。”

    “噢……”沈皖丛很不情愿地将手从炉子边移开。头发正在滴水,他只好一点一点地擦。应是快擦干那会儿,眼前有一下子出现杯茶,后面就听见孟彻道:“是姜茶,喝了驱寒。”

    他依旧顶着那帕子,伸出双手接过:“谢谢。”茶有些烫,他小心地喝了一口:“怎么好像跟岷湾烹的不一样啊……”

    “岷湾可能依着你的口味,搁了些红糖什么的。”孟彻看着他柔软的头发,“我没有这样。”他抬眼看看亭外,“雪下得很大,看来得在这儿多待一会了。”

    沈皖丛依言也抬头看了看,捂着那茶暖手,轻声道:“待在亭子里也没什么事的……只是可惜了那几树初开的素心梅,雪大了不知会不会压断它的枝丫。”他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想着还有那人在身旁,渐渐安下心来。

    和你待在一起,看尽飞雪掩蜡梅。这样的场景,我盼了不止三年。

    沈皖丛回到隐菩宫时夜色已深,岷湾还在屋子里沉沉睡着。他悄悄换下湿了的衣物,走进书桌时看见桌上不知何时放着一封没有款的信,压在砚下。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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