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爱他爱得痴狂,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他越发神经质,甚至不允许弟弟与其他外人有任何的接触。纵使一点无心的触碰丶如风般轻轻掠过的抚摸,都会令哥哥歇斯底里地抓狂。
「你整个人都是属於我的!」
哥哥会将他扯离别人的身旁,紧紧抱住,彷佛要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中。
「为什麽要用属於我的手指去触碰别人呢?明明你是属於我的啊。」
「对不起,哥哥。」
「如此美丽的你只属於我一个人,记住,你只属於我一个人。」
「啊啊我只属於你一个人。」
他整个人都是属於哥哥的。
多麽残忍的说法。
他已经失去了身体的自主权。
然而内疚并不容许他从哥哥掌心逃离。
缠绕在心上的制约魔咒也不再让他有任何一丝逃离的空隙。
他害哥哥变成魔鬼了。哥哥真可怜。
这大概是他的错吧?
都是因为没有及时阻止的关系。
都是因为他从没告诉哥哥,其实我并没有那麽爱你。
可是,哥哥是他生存的意义。
他是为了辅佐哥哥而诞生的人。
总之,因为他的放纵,哥哥的疯狂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转好,反而愈加严重。
此时家中也是灾难接踵而来。
野心勃勃的父亲为了成为本地最有权力的财主,打算开设分店却误信谗言,导致投资失利丶财产尽失,最後连原有的绢坊也拱手让人,他们从原先的家财万贯陷入一贫如洗的窘境。
正如哥哥爱他爱得失去理智,父亲为权力和金钱而癫狂。走火入魔似乎是他们家传的恶习,因此有时,他会庆幸自己遗传到母亲恰到好处的平稳。
更糟糕的是,父亲开始相信这是双生子带来的诅咒,并且责怪兄弟俩。
人人都道,这肯定是当初没有将灵魂合而为一的後果!
只有他明白,金钱丶权力与美人才是真正让人走火入魔的原因。
他们全是些无药可救的人。
无论是对他如痴如醉的哥哥丶执意要将他养育成隐士般清心寡欲的母亲,或者被钱财蒙蔽心智的父亲,甚至是自以为目空一切而酿下无法挽回局面的自己。通通都是。
只有火焰才能结束这些引人发噱的闹剧。
事实也确实如此。
遭受重大挫折的父亲早已失心疯,某天突发奇想,为了让双生子合二为一而纵火烧毁宅子。
只可惜,他与哥哥的灵魂非但没有相融,还反而让夫妻一块葬送火窟。
当火焰蔓延至兄弟的东厢房时,哥哥不顾一切丶挺身将他护在怀里,使他不至於遭火焚身。
他能感受到哥哥尽管疯狂,却仍是因为出於爱着他的一颗心。
可是他还是不爱哥哥。
──倒是心里涌起更多溢满而出的愧疚。
火灾最终被众人合力扑灭,原就被掏空家产的空荡宅邸变得破烂不堪,显得更加狼狈。
一道撞上灼热墙壁所造成的烫伤,贯穿他的後背,留下浮肿的印痕。
为了保护他而被火舌吞噬的哥哥奇迹似地活了下来,只是以往俊美的脸庞已不复存在,全身上下只馀双眼完好的哥哥,现在成为倚仗他人而活的病患。
双亲亡故,更何况哥哥还拚尽性命守护了他,他当然得一肩扛起照顾病人的责任。
只是从来娇生惯养的他,何来赚钱养家的能力?
他考虑过,也许以他的姿色丶舞技与歌声,能够做一位名闻遐迩的花魁。
「别忘了你属於我。只许为我旋舞丶为我奏琴丶为我唱曲。」
可是哥哥艰难的蠕动着双唇如此说道。
他怎能违逆为他豁出性命的哥哥。哪怕是为了养活他们俩而卖笑也一样。
最後他成为负责搬运的佣工,这职业无须接受他人触碰,只需付出劳力。
他曾身处天堂已久,现在落入了地狱。
即使入了地狱,他仍谨记哥哥那萦绕耳畔的制约之语。
纵使哥哥最後因伤口感染而亡,他临死前呢喃的仍是那句「你属於我」。
他无法脱离那约束,无法控制已经被制约的心灵。
现下的生活也没什麽可抱怨的,尽管是苦了点──母亲把他塑造成一个如此知足常乐的人。
实在是太可恨了。他本该这样想。
他多盼望自己能够痛恨这个被支配的人生。
但他就是这麽云淡风轻。
他不喜欢总是闲着没事。
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而偏又每每想起他与亡兄藕断丝连的牵制。因此他染上了菸瘾,烟管能使他暂时多离受控制的现实,这下他更快活了,他无比依赖这种东西。
他每日与烟雾缠绵,过一天算一天丶毫无目的的活下去。
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活着。
但他却从没想过了断自己的生命,因为这副身体属於哥哥。
直到过惯苦日子的某天,有只会说人话的狐狸出现在他面前,要求他成为「审神者」。
正好他也闲着没事,所以他答应了。
至於政府选择他成为审神者的原因呢?
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上过天堂一次丶走过地狱一回,早已看尽世间,因此他的头脑清楚,不过於眷恋也不冷血无情,这使他足以成为本丸的一盏明灯,无论多大的风亦无法将他吹熄。
他拿走了每个刀剑的其中一项部位,并且对他们下了暗示。
他是制约下血淋淋的真实例子,因此他十分清楚制约对拥有意识的人来说效用有多大。
若要嘴唇生生不息,势必得永保生命长存;反过来说,不死才能使嘴唇生生不息,这是让他们不许因战斗而亡的委婉暗示。
他大可以让刀剑完全属於自己,可是他明白那说法实在太过残忍。
他不当暴君,也不当圣母。这正是政府所需要的人──仅此而已。
只是他现在却即将要被自己心里的狂风给熄灭。
对他而言,刀剑是拥有智慧与意识的生命体,以哥哥的标准来衡量,动物与生命体并不概括在「其他人」的范围内,他自认心安理得。
可是随着相处时日渐增,他逐渐无法将他们当作普通的生命体来看待。来到本丸後,他越来越容易做恶梦,起初他以为自己有恐刀症,但後来发现并非如此。
刀剑如人一般,一颦一笑都充满着生命力。不仅仅是装载着灵魂的躯壳,而是活生生的「人」。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便再也没办法忽视慢慢从心底爬上来的恐惧。
也就是所谓的心魔。
啊啊,他正在违背与哥哥的约定。
明明说好只属於哥哥一个人的。
他已经失去了哥哥的躯体,若是心里的哥哥也消失了,他会如何呢?
莫非连他自己也会一并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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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神者停下笔,抬眼望向纸门,未透出光的颜色表示天色仍稍嫌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