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火把通明,往日此刻必然已经宵禁。
盖聂的到来让大营开始哗然,人人交头接耳讨论着,纷纷说着“谁是真的”、“这个会不会也是奸细”等等。
盖聂不为所动,任由众人将他押在中央空地,却不肯下跪。
督军坐在上座,面目狰狞:“大胆奸细,居然不跪!”
盖聂目光四下看过,除了窃窃私语者,更多的,还是目光混杂着担忧和疑惑的昔日同僚。
他回过头,目光沉静:“大人指责在下为奸细,可有证据?”
督军大怒:“大胆,你假冒成叔旅的户牌,而真正的成叔旅已经被本督军寻到——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敢狡辩?”
盖聂目光直视对方:“诚然,我并非成叔旅。”
督军的面孔由大怒转为狂笑:“哈哈哈哈,你果然承认了!既然如此,你作为戎狄人的奸细,本官判你车裂你可服?”
盖聂:“在下虽非成叔旅,却并非戎狄奸细。”
督军:“居然还敢狡辩,左右给我拿下!堵了嘴,就地□□,以儆效尤!”
然而,除了左右两人稍微朝盖聂的位置走了两步,其他人居然毫无动作。
督军左右环顾大怒:“反了!都反了吗?!你们听到没有,他是奸细!拿下者有功论赏,谁能捉拿他便赏万户侯,放走奸细同罪论处!”
然而,军士左右环顾之后,窃窃私语之声反倒小了,却仍无一人上前。
督军暴跳如雷,手指着李进道:“你!你是他们的头儿!你来!你若不肯,便是与他同流合污,同为奸细!”
盖聂看了一眼李进,又默默转回头去。
李进刚刚还有些迟疑的是神色忽然坚定,他几步走向盖聂,抽出腰间长剑。
督军正得意道:“干得好!本官说到做到,便赏你——你!你!干什么!”
众人看去,只见李进一剑砍断束缚盖聂的绳索,待到盖聂双手恢复自由之后,将手中配件抛给对方。
他嘴里噙着嘲笑,却是大声吼道:“狗娘养的,这里有功者被诬陷投敌!杀敌者被说成奸细!既然没有天理,那我们就自己挣出一片天来——”
这一声吼,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了压抑的人群,他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兄弟被诬陷做了奸细,一整天的积累的怒火与愤怒中这样的空间中传递着,酝酿地越来越剧烈。
督军仓皇起身,撞翻了条几上的酒杯,结结巴巴:“你们反了!这是造反!本官没有诬陷人,我我、我、我可以马上让真的成叔旅进来对峙,你们可以亲眼看见——你、你、你敢不敢!”
暴动一触即发。
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沉默的人忽然抬起头,开口道:“在下的确并非成叔旅,冒名顶替也是无奈之举。隐瞒身份之罪,请诸位原谅。”
众人一瞬间沉默下来,不知所措。
叛国者车裂,兵变者与叛国同罪。
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李进一脸茫然地开口:”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肯说。“
短暂的安静之后,清朗和缓的声音再度响起:“在下,盖聂。”
寂静到极致的情绪在营中漫延。
在怔愣与震惊之后,督军狂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盖聂!你是卫国的重犯!你的人头悬赏千金,你居然敢自报家门!来呀,这回并非本督军栽赃了吧——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军阶高的几个斥候纷纷回神,喃喃道:“原来他、他就是废太子——他、就是盖聂——难怪——”
众人面色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忌惮。
废太子贤明,绝非寻常人物——但,他毕竟是国家缉拿的重犯。
这——
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大营后方响起:“都闪开!接旨!快来接诏书!这是王的诏书,还不快来听训!”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纷纷回头,却见今日刚刚离开的那个叫做荆天明的少年手里持着一只竹简从大营后方大步而来。
他大步走到盖聂身边,像是一直护食的母鸡一样,狐假虎威地睥睨四周:“还不跪下,这里除了我大——不是,除了这个男人,都得跪下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督军忍着咬牙切齿,勉强露出讨好的表情:“这位小将军,你有所不知,此人是我王通缉要犯——废太子盖聂。”
天明冷笑道:“狗东西,你已经不是督军了。从现在起,这里大营的一切,都是我大、不是,是这位盖聂大侠说了算!”
说完,他都开手里的竹简,指着上面的朱红色烫印道:“这个你看得懂了吧,这是我王的印信,上面还有相国那个老、咳咳那个人的印信哦!”
第 34 章
回野王的车队一路都很安静,韩非进着一个相国的本分——呆在卫庄的马车上承受压力。
他与卫庄关系非同寻常,有些话,也只有他敢说:“既然没打算真的把人弄回来,当日又何必药倒他塞进车里?”
就不嫌麻烦?
就算盖聂脾气好,也不见得经过这些事情还能心平气和替他守护边城。
卫庄透明琉璃一样的瞳孔望着大雪漫天的车窗外,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韩非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放不开,不如再狠一点,何必放他回去?”
卫庄终于有了点动静,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很随意的说:“想做,就去做了,哪里来这么多何必。”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韩非:“昔日意气风发的韩非,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韩非听见他话尾的语音上挑,已经带着戏谑的惯用嘲笑声调,就知道他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这么多年,他终究明白,那两个性格看起来南辕北辙的人,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这样的人,实在用不着旁人替他们操心。
……
回到野王,事物堆积如山。
王城守备来汇报,说端木家的那个女人,趁着相国出巡的空档,不见了踪影。
端木家是士族,在朝中官阶不大,不过虚名,但端木家这一辈有一个女儿随医仙游历了数年,名声在外。所以十三年前,由先帝做主,把端木蓉赐给盖聂做太子的良娣。
本来是等着盖聂摄政之日就让两人大婚,谁知道后来卫庄忽然叛乱囚禁了盖聂,逼死了先王。那时人人自危,这件婚事自然也就无人敢提。
卫庄的面色阴沉:“走了就走了。国将不国,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要去要留,又有什么关系。”
卫庄刚刚换下大氅,就有宫人来报,说是红莲夫人求见。
在卫庄开口之前,韩非已经先一步道:“我这妹妹,许久不见,也是思念得紧。我先寻了红莲叙话,事情就交给我吧。”
卫庄没说话,这代表他并不反对韩非的提议。
韩非退出去,正碰上等在长廊尽头竹影下的红莲。
韩非向她走过去,摇了摇头。
红莲轻轻晃了晃头,妩媚地凑向韩非:“哥哥,莫非你们在外面经过了一片桃花林,又或者遇上了哪朵野花?”
韩非往妹妹身边走了两步,小声说:“你啊,就算是可怜端木家的那个人,也不该把人放走吧。”
红莲的神色怔了怔,刻意武装出来的妩媚淡了几分,带出些许落寞:“我作茧自缚,甘心情愿把自己困在这里,是为了他。蓉儿与我们也算多年的旧时,我不忍心她一生就这样了。”
韩非摇摇头:“哎,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离开,偏偏那个人可能在边城的消息刚刚传来她就走了。追究起消息如何泄露出去的,你觉得会怎样?”
红莲换了一个方向望着竹林外的花影摇曳,她的语气显得毫不在乎:“寂寥枯萎,死气沉沉,都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能怎样变得更坏?”
韩非背着手,叹气道:“你真的不明白,他不亲近后宫,却又为何让你做国夫人?”
赤练怔怔地看着远处凋零的草木:“明白又如何,不明白有如何?”
韩非叹气道:“你是郡主,卫国仅剩的郡主之一,列国联姻的目标。如果他不立你做夫人,你早已不知被嫁去那个国家做妻妾、做人质。”
赤练没回头,良久才道:“可他,也曾经把我嫁给了姬无夜。”
韩非:“这么多年,他容忍你,也是因为曾经把你嫁给了姬无夜。”
赤练忽然激动起来:“你以为我不懂吗?我都懂……都懂……”
戎狄的权利交替拖了整整三年,变成守将易主之后,盖聂大权在握,戎狄人很难在盖聂的军队手下全身而退。
阿祖是戎狄老王的小儿子,虽有宠爱却无太多军功,部落老头子们更多支持老王的长子达塔。
盖聂与阿祖私下达成协议,利用卫国的军队影响戎狄选王的进程。
阿祖需要军功,需要胜仗,盖聂可以再部落会议的时候组织卫国的主动出击,再由阿祖带军牵制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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