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分卷阅读79

    阿玄惊慌尖叫起来,在水面上拼命扑腾。

    水潭边的山石后头突然站起来一个人,那人想也不想,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游过大半片水域,把阿玄从水藻手里抢了回去。

    阿玄抖干净毛发上的水,抬头看清那人的脸,猛地出爪扇了他一巴掌。

    陆桓康捂着脸上五道红爪印,表情茫然。

    你为什么要打我。

    他问。

    你才是,为什么要跟一只猫说话,猫能回答你吗?

    白痴!

    阿玄恶狠狠地呲了他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天,阿玄终于等到了一个新的笑话。

    他听见其他的书生问陆桓康,你出去兜了一圈,怎么浑身都湿了。

    陆桓康老实说,我刚才跳进水潭里,救了一只落水的猫。

    救了一只猫。

    其他人哈哈大笑,阿玄蹲在旁边的树上,也跟着哈哈大笑。

    他看着陆桓康湿透的衣裳、尴尬的表情,还有窘迫得不知往哪里放的双手,笑得比任何人都要响亮。

    你不知道猫会游泳吗?

    不知道猫淹不死吗?

    不知道我刚才只是装装样子,其实根本、彻底、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我这么机灵,在山里活蹦乱跳了百来年,避过了不知多少毒蛇猛兽,轮得到你一个书呆子来救?

    因为几根水藻,阿玄在陆桓康面前丢尽了脸。

    他不感恩。

    他更加恶毒地诅咒陆桓康,盼望他早死,好给自己雪耻。

    结果有一天,陆桓康真的死了。

    那一年的晚春,书生们最后一次来踏青的时候,阿玄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陆桓康的身影。

    起初他以为陆桓康没来,直到半途一个书生发现不对,环顾四周,问大家那个蠢驴子似的陆桓康怎么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

    他们七嘴八舌,笑嘻嘻地说,陆桓康向来拖拖拉拉的……可能掉队了吧。

    陆桓康怕今天也丢脸……可能溜走了吧。

    谁管他呢。

    是呀,谁管他呢。

    阿玄也照旧蹲在树梢上,观赏他们吟诗作对,投壶流觞,时不时甩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哈哈大笑。

    只是多了一点点心不在焉。

    一点点。

    却不知道是为谁。

    除了他,还有另一个小书生也心不在焉。

    他的笑容勉强,举止慌张,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经常退到树木后面,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下面是一处山涧。

    阿玄常去的。

    山涧中央还有一条小溪,春天积雪融化,溪水会漫出来,把两旁的卵石汤汤浸没。

    有什么好看的呢?

    每年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就像有什么声音在催促着他,阿玄突然很想过去看一看。

    他转过身,两三步窜下大树,箭矢一般地冲向崖壁,踩着凸出的山石和树枝左蹦又跳,跃进了那片幽暗的山涧。

    在汩汩而流的小溪边,阿玄看到了陆桓康的身影。

    他安静地趴着,脸朝下,口鼻浸没在水中,而水中没有一个气泡。他的面颊、额头和四肢都有擦伤,应该是顺着山坡滚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和碎石刮伤的。

    他终于悄无声息地死了。

    遂了阿玄的心愿。

    阿玄坐在溪边,歪头打量着陆桓康的尸体。

    陆桓康的左颊上还留着那五条鲜红的爪印,没来得及消去。

    他是怎么死的呢?

    大概是被那个小书生欺负了吧?

    绊了一跤,或者推了一把,没站稳,咕噜咕噜地从山坡上滚下去,脑袋撞到卵石,摔晕了过去,又正好口鼻入水,换不了气,所以……

    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死去了。

    物竞天择。

    傻乎乎的书生,傻乎乎地死。

    世间多么公平。

    阿玄坐在一枚大大的卵石上,陪了陆桓康很久。

    直到书生们离去了,直到太阳落山了,直到尸体冷透了。

    无数的乌鸦在头顶盘旋,一声声唱着哀凄的丧歌。它们俯冲下来,几次想要啄尸,都被阿玄一爪子扇进了水里。

    滚开。

    他是我的。

    就算变成了尸体,照样是我的。

    阿玄像一只发怒的小豹子,口中发出低哑的嘶吼,不断在陆桓康身旁绕着圈子。

    可是,今天守住了,明天怎么办呢?

    一天一夜,溪水会泡烂面孔,尸体会散发出腐臭的味道,那时候,聚拢而来的就不再是乌鸦,而是阿玄也阻拦不了的食腐猛兽。

    它们会撕扯陆桓康的尸体,把这蠢笨的小书生撕成烂肉,撕成血块,撕成连筋的骨头,撕成带皮的脑浆……

    就像阿玄从前咬死的无数只耗子。

    一团血肉模糊。

    他的小书生……怎么能变成那样。

    他每天都要嘲笑的小书生啊。

    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不再拘谨地低着头,看着脚尖,涨红着面孔挤出一两个压不对平仄的词,然后慌忙摇头说错了,错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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