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分卷阅读63

    然而好景不长,如是这般过去几天,晏琛终于察觉到事有异样,拐弯抹角地从孩子口中套出了实话。

    他气得脸色发青,当晚就堵着房门不许陆桓城进屋,非要撵他一个人去耳房睡,任他如何求饶认错也不肯退让。陆桓城眼看城池失守,他快要流离失所,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受苦,慌忙给陆霖使了个眼色求救。

    父子俩默契非凡,陆霖扑上来一把抱住晏琛,慷慨轩昂,救父于水火之中:“竹子爹爹,都是笋儿不好!笋儿太想要妹妹了,才求着木头爹爹和你一块儿睡的!你要是不高兴,就把笋儿撵去耳房睡吧!”

    养儿如斯,夫复何求?

    陆桓城再度感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陆霖一撒娇,晏琛的心都化了,弯腰抱起孩子,准备把笋季才能怀孕的事情仔仔细细说明白。陆桓城听了个开头便知事情不好,这秘密一旦说穿,他还拿什么去骗笋儿乖乖睡床角?赶紧就附耳过去,悄声道:“阿琛,笋儿什么都不盼,只盼着能有个妹妹,你忍心让他接下来半年都没指望吗?”

    一句话力挽狂澜,抢回了与晏琛同榻而眠的珍贵机会。陆桓城自鸣得意,喜滋滋地奔去热水沐浴,回来以后一掀纱帐,发现床上居然多了一条褥子。

    同榻不同褥,算盘落空,想摸的依然摸不着。

    晏琛怀抱陆霖坐在里头,支起了下巴冷眼瞧他,唇角隐约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

    幸好江南潮湿,入夏雨频,每隔几日便会有一场疾风骤雨席卷阆州。

    晏琛毕竟是心属陆桓城的,不曾当真与他置气,性子又最易服软,很快就准他睡进了自己的褥子里。夜晚遇着**翻涌,两人会哄睡孩子,双双下床纠缠,衣衫从卧房一路逶迤到茶厅,满室喘息火烫。

    六柱大床被陆霖占据,唯有耳房一席小榻能容留这对天雷勾地火的鸳鸯。可是耳房闷热,远不及茶厅开窗敞门、迎送习习凉风。

    晏琛起初赧然怀羞,不肯在门户大开之处承欢,后来实在耐不住汗如雨下,被陆桓城诱着相从,坐在那结实的乌木太师椅上享了一回疼宠。此例一开,往后便百无禁忌,花窗、垂檐、亭栏、山石……处处握雨携云,再拾不回一星半点丢弃的矜持来。

    晏琛被陆桓城喂得尽兴饱足,事后赤身躺在他怀中,眼神眷恋,浓情绵长,似是变回了五年前那个少年,一声声娇软地唤着哥哥,朝夕皆不愿离开郎君一步。

    陆霖在床角窝了大半个月,自认牺牲巨大,应该足够感动上天奖励他一个梳起小圆髻、头插小花苞的妹妹,于是跑去佛堂与陆母咬了一通耳朵。回来以后,陆霖新添了两个爱好:观察晏琛的肚子,注意晏琛的胃口。

    依照奶奶教诲,只要竹子爹爹怀上了笋妹妹,肚子就会一天天鼓起来,还会变得不喜膏粱之味,凤髓龙肝摆在眼前也难以下咽。

    晏琛未到生笋时节,小腹平平,自然暂时是鼓不起来的,但他入夏以后心乏体虚,胃口确实不怎么好,有一回吃了小半碗饭便说吃饱,随手把筷子往旁一搁,陆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哐啷”一声撞翻凳子跳起,屁颠颠捧来一碟青梅奉上:“竹子爹爹胃口不佳吗?笋儿给你挑了几粒梅子,可甜可甜了!”

    晏琛倍感欣慰,接过碟子拣了一颗咬下,险些被活活酸死。

    他是何等聪慧,面对孩子期盼的目光便大约猜到了几分真相,不露声色地将青梅咽了,笑盈盈地夸陆霖一句贴心,回去就把整碟梅子全赏给了陆桓城,逼他一颗不落地吃干净。

    陆桓城养儿有方,把小笋儿教得既孝顺又懂事,连着给晏琛亲自择了三天青梅,专挑最酸的送,于是陆桓城自作孽不可活,也跟着吃了三天青梅,最后满口酸津,牙疼舌苦,被逼无奈地把孩子找来,老老实实向他解释了一番为何夏天不能生笋。

    陆霖万分不解,满腹狐疑地问:“夏天怎么会不能呢?我是四月生的,竹子爹爹怀胎十月,倒推回去算,就是夏天怀的我呀!”

    “你哪儿来的怀胎十月?”陆桓城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一语道破天机,“你只待了六个月就蹦出来了。”

    “六,六个月?”

    陆霖几乎惊呆,赶紧低头一根一根地掰手指:“六个月的话,就是……就是……八月,九月……”

    他来回算了三遍,怎么也算不清楚,急得眼泪直往外冒,陆桓城不禁笑道:“别算了,你是十一月来的,那会儿都秋末了。”

    陆霖一听自己不是夏天有的,两条小眉毛瞬间塌成了一个“八”字,颓丧着一张小脸,神情哀怨无比,仿佛已经抱到怀中的笋妹妹被陆桓城硬生生送去了别人家。

    小圆髻没了,小花苞没了,他这个小哥哥也做不成了,偌大的陆宅未来一整年还是只有他一个孩子,简直绝望得生无可恋。最可气的是他的亲爹,竟然蓄意欺瞒,害他睡了足足十多天床角!

    陆霖怒目咬牙,忿忿骂了陆桓城一声骗子,再也不肯信他半句花言巧语。

    第七十二章 妯娌

    除了陆霖,阿玄这个夏季也不太好过。

    除夕之夜陆桓城在饭桌上劝说弟弟弃文从商,本以为几句玩笑而已,谁知陆二弟弟当真受了蛊惑,搁下书卷,学着与哥哥一齐操持家中生意去了,每天朝阳一露就跑得不见踪影。

    坐贾行商向来有诸多讲究,若是认真研学起来,并不比古圣先贤之言简单多少。陆桓城先与弟弟讲了货不滥入、赊不滥出、定价勿易与有帐必稽四篇,陆二弟弟听得兴致大起,点头如捣蒜,直叹行商之术高深莫测,归家以后也欲探幽索隐,便捧着一册《货殖列传》翻来覆去地习读,害阿玄夜夜独守空床。

    陆二弟弟白昼行商、夜晚开卷,总之不会把阿玄摆在第一位。反观陆桓城,永远将晏琛捧在心尖上,晏琛受凉多打了几个喷嚏,家丁一声消息传来,他能撂下满屋的账房与管事风风火火赶回家。

    每逢陆氏兄弟一同出门,晏琛这边如释重负,阿玄那边则愁眉不展。他蔫蔫地溜达到藕花小苑,妯娌两个空闲无事,成天搭伴消磨时光。

    晏琛喜欢侍弄毗邻荷塘的那片湘妃竹,每天亲自舀水浇灌,修枝剪叶。

    阿玄弄不明白那些一成不变的植株有什么可打理的,便肚皮朝天地躺在假山顶上,大大咧咧摊开四只小白爪,一边懒洋洋晒太阳,一边往后仰着脖子观望晏琛侍竹。

    晏琛慢条斯理,一上午只修一根竹。

    阿玄以为是剪子太钝滞,翻身跃下山石,主动伸出十根尖爪想要代劳。晏琛一见到那明晃晃的、锋利如匕首的爪子,记起从前狸子削竹毁笋的噩梦来,背后吓出一层冷汗,腹中也隐隐作痛,赶忙拦在翠竹前面,婉言谢绝,生怕他精心栽培的湘妃竹被一个不当心劈穿了。

    阿玄十爪交叉在胸前,自信满满地道:“我会谨慎的。”

    “不行!”

    晏琛态度坚决。

    乐于助人的阿玄善意受挫,只好收起爪子,退而求其次,改去找陆霖消遣。

    陆霖一个五岁稚童,手短腿短,既爬不上假山又跃不过荷塘,哪里经得起阿玄一番费力折腾?他俩在小苑里玩躲猫猫,追逐打闹了没一会儿,陆霖气喘吁吁地跑来向晏琛告状,说阿玄故意欺负他。晏琛扭头一瞧,那狸子竟高高蹲在屋檐之上,恬不知耻地甩着尾巴,公然对孩子耍赖。

    有这样玩躲猫猫的吗?

    晏琛心疼儿子,把陆霖抱回了屋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柔声软语哄睡了他。等他出来再想与阿玄谈谈,屋顶的狸子早已不见了。

    阿玄百无聊赖,在陆宅的各个隐僻角落慢吞吞溜达,想逮一只老鼠回去玩。

    往往狸妖坐镇的地方,方圆百尺之内老鼠不敢靠近,阿玄搜罗了大半天才逮到一只笨头笨脑的小鼠,如获至宝,神气活现地把它叼回了藕花小苑,打算玩一些欲擒故纵的幼稚把戏。

    谁知火候拿捏有误,不慎玩得过了,那老鼠被逼到穷途末路,直接跳了荷塘自尽。

    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噗通”,晏琛大惊,握着剪子与断枝转过头来,只见岸边荷花乱颤,池中水波粼粼。又见阿玄犹如一尊石雕蹲在荷塘边,心虚地仰望天空,努力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晏琛微微皱眉:“阿玄,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阿玄扭头,面不改色道,“我踹下去一块石头。”

    荷叶浮动,似有什么活物在水里扑腾。

    晏琛总觉得不对,面露迟疑:“……是吗?”

    “是啊!”

    阿玄睁着眼睛说瞎话,笑容灿烂地向晏琛点头,余光看见那老鼠狼狈游到对岸,哗啦挣出水面,拖着一截**的小尾巴,沿着小苑墙根一溜烟儿窜不见了。

    老鼠销声匿迹,而莲叶间碧波徐徐,十几尾红白锦鲤正穿行如织。

    猎物没了,食材尚在。

    阿玄心情大好,趁着晏琛不注意,偷偷捞起一条最肥的去厨房蒸了,撒上葱姜蒜末,再浇上一层汤汁,出锅时满屋鲜香芬馥。他嫌光吃肉不够滋味,又拐道去自己床底下挖出了一坛美酒,抱回藕花小苑,在竹荫处支起一方小桌,佳酿配佳肴,大快朵颐。

    晏琛不沾酒,便陪他一块儿吃鱼,才动了几筷子就被下了套。

    阿玄指着那坛“千年忘忧”信口雌黄,说是他用霅川水与鲜梅子自行酿的,薄酒而已,百盏难醉。晏琛不疑有诈,接连七八盏灌下去,醉得头晕颈酥,面色酡红,眼前叠起了一层层发虚的重影,坐都坐不住了,浑身热汗地跌倒在桌旁,扶着一根翠竹不停喘气。

    罪魁祸首阿玄则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郁闷道:“竹子,你说……明明我们都是妖精,为什么你能生笋,我却生不出猫崽?”

    晏琛茫然地摇了摇头,打出一个酒嗝:“我不知道啊……我天生就是,嗝,就是能生笋的……”

    “这太不公平了,我也想生啊!”

    阿玄摸一摸肚子,幽怨长叹,低头往酒盏里噗噜噜地吹气泡:“只要怀了猫崽,桓康就不会成天当书呆子了,会每天都围着我转,陪我一起带孩子,还蒸鱼给我吃……竹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求个仙方?”

    “唔,是该求个仙方,最好求个能生女儿的……”

    晏琛醉得稀里糊涂,半天才迟钝地点点头:“笋儿整天跟我讨妹妹,我要是再生一个男孩儿,他就该哭了……”

    阿玄的脑袋一歪,“哐”地磕翻了酒盏,佳酿倾注,在桌案上蔓延开一大片。

    夏日午后,竹荫下熏风拂面。

    藕花小苑静悄悄的,晏琛与阿玄一个坐地、一个伏桌,都歪头搭脑地打着盹,耳畔依稀传来小瀑从山石洒落的寂寥水声。

    阿玄问:“竹子,生孩子疼吗?”

    “疼啊,怎么会不疼……疼得我都快死了……”

    晏琛委屈地抬起头来,想向阿玄倾诉心里的苦处。他用迷离的眼睛呆呆瞧了一会儿,忽然记起冤有头,债有主,正是这只狸子害得他难产而亡,一时怒火攻心,抄起一只酒盏狠狠砸了过去,“乓”地砸歪了阿玄的耳朵:“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使坏,要不是你作梗,我……嗝……我哪会生得那么辛苦?阿玄,你多漂亮的一只狸子,心眼……嗝……心眼怎么这么坏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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