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分卷阅读29

    如果男身怀胎的秘密,晏琛连他也要瞒着,有什么理由反倒敢告知母亲?母亲信佛,向来最忌讳妖孽,晏琛不是不知道,也必然猜得到母亲不可能为此感到喜悦,倒是极有可能斥责他们违逆人伦,倒转阴阳,甚至气急攻心!

    那么,晏琛闹着要见母亲,就是为了……

    陆桓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不敢想象那个漂亮的少年处心积虑,用清澈而忐忑的眼神恳求他,求他让母亲知道小孙子的存在,竟是为了让他与母亲决裂,看一场母子反目的好戏!

    陆桓城正痛苦不堪,旁边久未出声的小道士忽然轻飘飘来了一句:“你们两个难道以为……他真的怀孕了?”

    霎时,陆家两兄弟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了阿玄脸上。

    陆桓康面露惊怔,陆桓城则直接扑了过来,提起他的衣领揪到半空,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活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你给我再说一遍!”

    阿玄眸中精光一闪,大声道:“男子不能怀胎,这是天道!人不能,妖当然也不能!他腹大如箩,是因为交欢时吸取了太多精血,一时耗用不尽,才屯于腹中,方便日后修行慢慢吞食!根本不是因为怀胎!”

    陆桓城一拳重重砸在墙上,咆哮道:“你敢血口喷人!”

    惊天盛怒之下,阿玄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他清清冷冷地笑道:“陆大少爷倘若不信,我只问你一句话,你那位晏公子怀胎至今,可有过什么异象?”

    “没有!”

    陆桓城脱口而出,脑中却闪过了大雪纷飞的江州客栈。

    那一夜,晏琛行踪不明,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踩出了一行单向的脚印。第二夜借宿时,他解开绒氅,慌慌张张地遮着肚子,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孩子就长了许多。

    如果那不是胎儿,而是吸取的精血……

    陆桓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松开阿玄,撑着染血的墙壁,疲倦地跪了下去。

    何止“有过”异象?

    晏琛怀胎至今,几乎处处都是异象!

    去年十二月,桐和山,凤翎城,在那间客栈雅房里,晏琛第一次向他报喜,说腹中有了孩子。他怕胎息不稳,长达两个多月未与晏琛行房。期间晏琛求欢几次,他都拒绝了。没有精血浇灌,晏琛的肚子一直平平坦坦,仿佛……根本没有孩子。

    然后,就是江州雪雾弥漫的一夜。

    晏琛缠着他讨要,他算了算,怀胎已有四月,胎息早该稳固,也舍不得让晏琛再受**煎熬,便在客栈里给了他一次饱足,将精水悉数射进他体内。偏偏就在那一晚,晏琛飞快地显了怀,捂着滚圆的肚子,做贼心虚,不肯给他瞧见。

    再后来,他带着晏琛回到了老宅。

    他醉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去书房寻人,也是细雨连绵,也是情潮难忍,一番灌溉过后,晏琛的肚子就收不住似地鼓了起来。待到四月芳菲,他竟尴尬地说,孩子快要出世了。

    十月怀胎该是什么模样,陆桓城清楚得很。陆家分家之前,他曾亲眼见证过不少堂弟堂妹的诞生。婶子们的肚子都是慢慢变圆,慢慢转沉,没有一个像晏琛那般吹气似地飞胀,二月腰身尚纤细,四月已近临盆时。

    再频繁、再明显的异状,他都宽容地放过了。

    只因是晏琛。

    只因爱他,信任他。

    可他用什么回报自己的疼爱?!

    用腹中一团精血骗他怜宠,修行到花苞盛开,色泽赤艳,每一片叶子、每一段青茎都挤出索命的毒汁,滴入井中,混入茶盒,拧作一股勒颈的藤蔓,来夺他全家的性命!

    五年前宁儿因晏琛而死,他这个做哥哥的铲根焚叶,护佑宅邸安宁,何错之有?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朝夕相处的情爱、互守终生的承诺,难道还不够化解晏琛心里的仇恨吗?

    “情爱?你们哪有情爱。”

    阿玄忍不住笑了,声音远远的,很冰凉,像飘浮在九霄云外的几滴冷雨:“蒙心障里的情爱,从来就不是出于本心。他要你信他怀孕,你便信了,他要你爱他胜过爱所有人,你便爱了。陆大当家,你这半年的情爱,说穿了通通是幻象,事到如今……你还看不破么?”

    陆桓城低垂着头,伸手捂住双眼,指缝间,潮湿的泪水争相涌出。

    他已经很久不曾哭过,当年陆家最落魄的时候,他硬生生忍着,不曾掉落一滴泪。但是现在,他的胸腔被整个剜空了,什么也不剩,什么也不留。流过喉管和肺腑的空气浸透了花毒,呼吸之间,让他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会帮你收了他。如果你舍不得,不想见血,我可以用最温和的方式。”

    阿玄蹲在陆桓城面前,笑得很漂亮,两弯眉眼细如勾月,流露出一股屠杀的快意:“铲其根,焚其叶,这都是老把戏了。我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好办法,专门对付那些成精的花草毒株,陆大当家可愿一试?”

    第三十五章 迁居

    暮色四合,藕花小苑的圆桌上摆齐了晚膳。两碟炒青蔬,一盘烹红肉,碗里炖烂一尾嫩鱼,浓郁的鲜汤呈现浆白色。许久之前菜汤就端上来了,可惜陆桓城久久不归,弄得热气散尽,汤汁凉透,霜雪似地斑结着一层油花。

    庭院里晚来风急,晏琛守着小门等陆桓城归来,不一会儿被风吹得头疼欲呕,只好躲回里间,趴在卧榻案几上枕臂休憩。鸳鸯喜帕垫于臂下,映得他双颊红艳艳,像涂了一层绯色的胭脂。

    陆桓城进屋时,晏琛正睡得香甜。

    夹竹桃芬芳的香气还未消散,晏琛久居屋内,自然不察,陆桓城是从外头进来的,第一口呼吸就辨认了出来。他环顾四周,床榻狭缝里落着几点零星的粉红,再顺着衣柜内沿摸寻,果然抓出了几枚柔软的花瓣——握在掌心,每一瓣都红得灼人。

    春花香红,遍布居室,但在破障之前,他竟不曾察觉过一次。

    他枕边的妖孽,手段当真高明。

    “桓城?”

    轻轻柔柔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唤。

    陆桓城顿觉背后阴寒,肩膀发僵,慢慢转过头去,就见晏琛正睡意朦胧地望着他,用力揉了揉双眼:“母亲还好么?你出去忙了一日,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陆桓城的戒心垒起了防御,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希望听到什么,她活着,还是她死了?”

    死了,就是大功告成。

    活着,便还要劳烦你摘取花叶,再落一次毒。

    冰冰冷冷的一句话,在晏琛心上猝然刺出了破口。

    他错愕地看着陆桓城,不明白他怎么能问出这样恶毒的话。

    他的桓城……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阴沉地站在咫尺之遥,却似相隔千里,眼神冰梭一样尖利而寒冷,连唇角都是硬的,笑意被冻住,冻成了无端的冷意。

    晏琛忐忑道:“她是娘啊,我当然……当然希望她活着……”

    他站起来,想去牵陆桓城的手,将他捂暖一些,但被直截了当地甩开了。

    陆桓城……竟不许他碰了。

    晏琛缩回落空的手,捏着衣角,拼命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间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

    他说错话了吗?

    是不是陆母……没能救回来?

    或许今早的意外太突然,陆桓城想尽了一切办法救他的生母,可是徒劳无功。他最终还是失去了母亲,只剩阿琛和笋儿可以依靠。他回到藕花小苑,是想被安慰,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应该抱着他,亲吻他,不该说一句多余的话,更不该第一句就往心窝里戳刀子,揭他的伤疤。

    晏琛内疚至极,慌乱地自责了半天,道:“我……我不问了,桓城,你别太难过,母亲不在了,你还有我呢,我们……我们还有孩子呢,是不是?”

    话音刚落,空气骤冷,铸成了一堵冰墙,横亘在二人中间。

    陆桓城盯着他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嗓子眼里逼出一句:“是,我还有你,还有……孩子。”

    他有一股嗜血的冲动,想拿刀剪碎晏琛的肚子,捅一个肠穿肚烂,让里头腥膻的白浊流出来,让凝聚的精气泄个干净,再好好地质问他,那个继承了他们血脉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晏琛不知不觉中闻了一天花香,本就隐隐腹痛,被陆桓城危险的目光压迫,痛感更烈,扶腰往后退去两步,紧张地道:“它今天很乖,没闹我,大概也知道家里出了事,不敢添乱,以后……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是,会是个好孩子。”

    陆桓城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温柔得远甚从前。

    他伸手为晏琛整理领口,轻声道:“阿琛,母亲这回出事,其实是府中有妖孽作祟。它夜里行乱,已夺去两条人命。我去金鼎山鹤云观请来了几位道士,准备在府中行十日法事。他们法力高深,想必能护我家宅安宁。若是飞禽走兽作怪,便抽筋扒皮,若是花草树木成精,便斩草除根。阿琛说……这样好不好?”

    一句话唬得晏琛唇白面青,冷汗直下,捧着肚腹跌回了卧榻。

    斩草除根。

    他亦是精怪,虽没有杀人为祸,可书里那些捉妖的道士,向来有妖就捉,哪里会分辨善恶?他周身灵息飘缦,藏也藏不住,但凡生了慧眼的都能觉察,如何瞒得过鹤云观的道士!

    ……不要。

    他不要被道士收去,他还要与陆桓城结发相伴一辈子!

    晏琛扯住陆桓城的衣袖,踉跄站起来,急声道:“桓城,你不要请道士,我其实,其实……啊!”

    没等说出坦白的话,他被陆桓城一把拥入怀中,肚子迎面撞上对方结实的腰胯,狠狠地挨了一下。

    “我带你躲起来,好不好?”陆桓城抬起他汗湿的下巴,熟悉的温情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意,“道士们进出十日,我怕烧符燃香呛着你,钟鼓钹锣吵着你,害你动了胎气,难以安产。我在外头寻好了一处清净小院,先带阿琛过去避避风头,等妖物除净了,我再接你回这儿来,好么?”

    原来……担心都是多余的,陆桓城早已为他做好了最周全的打算。

    晏琛胸口暖烘烘的,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乖巧地点头:“好。”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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