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有我陪着他，他也没机会喝了，”杨砾有些不好意思的挤出一个笑容，“自从李拉多不知道怎么的被他弄得睁了眼，我们也寻到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不是？他心里也没那么苦了。”
杨砾帮着沐医生按住掀开的被子，轻轻托起拉多干瘦绵软的胯骨，让沐医生将隔尿垫铺好。为了方便清理，拉多下身没有穿裤子，当时冻伤后不得已进行了二次截肢，右腿完全切掉了原来短短的残肢，变成了髋部离断，左腿截去原来半截小腿，到了大腿中部，此刻已经瘦成柴棒，微微撅起，不自然的支楞在床面上。
李拉多的下888体撕裂伤已经愈合，尽最大可能恢复了功能，只留下大片骇人的缝针口，此刻小拉多含住尿管，尿管通向床头尿袋，已经快满了。沐医生仔细看了看尿液，消毒擦拭后，将尿管拔了，换成集尿套，用胶布固定于腹股沟处，“前天尿检有些指标上升得很快，吓到我了。”沐医生一边麻利的操作着，一边说道。
“我觉得李拉多真的是在一天天转好的，”杨砾非常认真的盯着沐耘熙手上动作，随时配合，“你看，才一个月，我似乎觉得他看我的时候，是认识我的，不管怎么说，即使是像那个医生说的那样，眼球随着人移送而跟随的反应只是无意识的，那也是莫大进步，所以，嫂子你也要开心，要相信，拉多他在努力。他一直是个很努力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不会放弃你，放弃我们的。”
沐医生扑闪了两下浓密的睫毛，抬头对杨砾笑得凄凉，“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放弃他。”
第26章 26
第四个年头。
今天要进行每周一次的高压氧舱治疗，沐医生早早推着拉多过来，给拉多和自己换衣服准备进去。拉多在恢复了吞咽和咀嚼功能后，又成了以前那个食肉动物，由于缺乏锻炼，顺利的变成了一个肉呼呼的小胖子。
沐耘熙则瘦得如同一张纸片，劳累，压力，长期的胃病不断折磨着他，偏偏又是个水晶剔透的玻璃玲珑心，思伤脾，人前虽然总撑着一副笑脸，夜里却辗转反侧，很快就病垮了好几次，还总在搬弄照顾拉多时扭伤腰。
不过现在的沐耘熙已经很满足，不管怎么说，拉多算是回来了吧…
即使只剩下两三岁孩子的智力，也是老天爷开眼了，医学上已经可以称为奇迹。
“啊…啊…”沐耘熙正要给李拉多套上纸尿裤，手就被几个弱鸡一样的指头轻轻拽住，躺在床上的人儿小声哼哼，眼睛鼓得老大。
沐沐把脸贴过去，用鼻尖蹭了蹭李拉多肉呼呼却依然英俊的脸蛋，一字一顿慢慢的说，“乖，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但是我们得进去吸氧，要两个小时呢，憋不住的。”
拉多愣愣看着沐耘熙，手指头还虚拽着尿裤，一脸不解。沐医生即使很轻易就可以挣脱拉多的手指头，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又放慢语速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李拉多一脸嫌弃的又看了一下纸尿裤，然后松开了手，自顾自开始用右手扒拉揉捏自己左胳膊的残端玩儿，还试图塞嘴里，玩的专心致志。
沐沐赶快抓紧时间给这小祖宗套上，细心的扯平屁股上纸尿裤的褶皱，把弹力缝往里面掖进去，不勒到拉多右腿齐腿根就截肢了的残端面，然后用输液胶带把边缘固定一下，防止从离断的这一边漏尿。
左腿从一开始的柴棒子变成了凉冰冰软乎乎的肉球，缝合疤痕一点点凹进去，成了小窝窝。经过这些年不懈锻炼与被动运动，李拉多的肢体功能恢复了大半，在沐医生耐心引导下，可以扭着身子连滚带爬的走两步，甚至上台阶了。
沐耘熙给拉多套了个特制的纯棉布套，两侧裤腿是根据轮廓封住的，又给拉多罩上淡蓝色条纹的病号衫，然后给自己换陪舱的衣服。
沐医生慢慢将自己脱光了，正准备套衣服，一转头就看到李拉多愣愣看着一身排骨，瘦精干巴的自己，眼里放着光，扑闪扑闪睫毛。
沐医生忍不住噗嗤笑了，被自己的爱人这么□□裸望着，却一点都羞涩不起来，只觉得那眼神纯真得如同在探索大自然，打趣问到：“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李拉多眨眼认真思考了一下，低头用手指翻起自己病号服，努力抬高脑袋看胸口，左胳膊的残肢也使劲把衣服往上吃力的撩起。
“啊…”李拉多指着胸口上大块植皮的粉色疤痕，怯生生的哼出一个疑问的语调，残端戳了戳平坦的胸口，眼睛继续盯着沐沐。胸口上没有了两粒小小的茱萸，只隐约有一点点暗色，显得非常怪异。
沐耘熙一时语塞，弯下腰将皱巴巴堆在脖子处的病号服扯下，在拉多脸蛋上啄了一口，笑眯眯说：“都一样的。还记得不，有一天晚上你不乖，我给你揉了揉和我同样位置的那里，你舒服得直哼哼对不？今天你要是乖乖配合医生的治疗，晚上我再给你揉，好不好？”
“啊……”拉多的手指和残端不安分的擦了擦沐的左右两粒，一下子过电的感觉让沐医生羞红了脸，心想傻了还那么色，本性不改啊，还好更衣室里没有摄像头。
由于腰托有金属衬条又有尼龙织物，在高压氧舱里如果一旦起静电会容易发生危险，所以得取下来。没有戴腰托的沐医生不敢再发力抱起拉多，只好叫来操作医生帮忙，一起把他弄进去坐好，舱门关上，高压氧舱里一片寂静，沐沐用舱内对讲和外面的操作医生交流了一下，然后开始治疗。
封闭的空间无比压抑，随着舱内升压，拉多的情绪渐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开始撕扯病号服的扣子，不停扭动脑袋，左腿残肢用力拍打着柔软的椅面，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沐沐急忙将他搂过来靠在自己腿上，慢慢和他说着话吸引他的注意。
“拉多，不着急，咱们不着急，时间还长着呢，吸氧之后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李拉多，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还是原来那个你么？”沐医生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儿，表情没有悲喜，平静得如无风无浪的湖面。
“我似乎觉得，你依然记得我是谁，又似乎觉得不是。”
“你还是那么爱吃肉，不太爱笑，像个小老头，老气横秋的。人家说你变成了三岁的小孩子，可是针灸理疗那么痛，你怎么不哭呢，就那么小病猫一样的哼唧，把人能心疼死。”
“哎，还是像我第一次见你时候那样，倔脾气。”
“有时候呢，我又想，这是最好的结局吗？或者，这不是最坏的结局。我终于第一次完整的拥有了你，谁也抢不走了，即使是担惊受怕，怕你病了，也不再会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至少拼尽全力好好照顾你，就可以护你周全。”
沐耘熙低眉顺目的看着舱里黑色的地板，若有所思，直到李拉多“啊啊”的呼唤着，才又被拉回现实，他看腿上半躺着的短短小小的身子有些不舒服的扭动，急忙帮着他翻了个身侧靠。拉多抬起头看看熟悉的脸，满足的将脑袋埋进那人腿根，拱了拱。
沐沐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李拉多确认他没有憋住口鼻，缓慢艰难的将身子坐正，腾出一只手揉着腰部舒缓酸麻胀痛的肌肉，继续笑着说“你没有一点点反应的时候，我害怕急了，一时间，我曾经脑海里浮现一个可怕的念想，你已经魂飞魄散了，只留了一个躯壳。”
“那时候我怕急了，这个想法冒出来，就逼着自己把念头压下去，冒出来，再压下去，甚至逼着自己发呆，什么都不想，不想，就不痛苦。在你之前无数次出任务的时候，夜里我一个人睡不着，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有一天，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一个人活下去，想得枕头都湿了。结果你半夜里带着满身的酸臭突然钻进被窝，吓我一跳，惊慌失措的我害怕被你发现我哭湿了枕头，只好凶巴巴一脚踹你下床，嚷嚷着让你洗干净了再上来。”沐耘熙嘴角勾起，手无意识的轻拍靠着自己腿躺着，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的拉多。
“你发了火，洗干净后就没进来，睡了沙发。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已经累得话都懒得多说了，你气我不体谅，还嫌你脏，其实我是想趁你出去一会儿，赶快藏好枕头，至少翻个面，你说是吧。”
“呵呵呵，又扯远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只是走散了。我站在一个四面八方都是路的路口处，不知道你走了哪个方向，我能为你做的，就是伫立在原地等你回来。”
“你若是没有忘记我，一定还会爱着我，你若是已经忘记了我，我会让你爱上我。”
沐医生脸上荡漾开舒展的笑容，滚下两行热泪，“我真的发自内心觉得现在很幸福，无比幸福，再也没有什么感受比这个更能让人加深对幸福的理解，这个感受就叫做----”
“苦尽甘来。”
第27章 end
（又过了两年）
沐沐扶着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的拉多走在公园小道上，拉多兴奋的提胯迈着步子，不时转过头看沐沐，那表情就像小孩子考了双百分拿回家献宝。假肢的技术含量几乎赶上了特动队的警械，是警署为荣获一等功的战斗英雄李拉多特批配置的。”“我，想，他们，了”拉多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低头想了想，慢慢吐字认真的说。
“上周不是才去看的么？”
“想，看，训练，”拉多右手紧紧拽着沐沐，左胳膊残肢抬起来，抹了抹汗，一脸期待的看沐沐。
沐耘熙看拉多那表情，实在无法拒绝，宠溺的笑了，“行，那我们原路返回，向后转，去车上拿轮椅好不好，看你走得一身汗，留着力气下午去找他们玩。”
李拉多微微张着嘴，眯眼看沐沐，努力理解刚才听到的那么长的一句话。
“我是说”沐沐扶着李拉多，一字一顿，眼睛笑成了弯弯两个月牙，“向后转。”
“遵命，老婆大人！”拉多很兴奋的回答，一脸憨厚笑容。这句话是他说的最顺溜的一句，说这话的时候，沐沐总能从他眼中很确定的得到一个答案，全世界，他眼里只有自己。
这么多年的辛苦守候，终究是值得的，不是么。
坐上轮椅，反复叮嘱拉多手乖乖放在腿上不准去抓轮子，沐医生推着拉多过马路往步行街的美食城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拉多，想吃什么？”
轮椅上的人举起手，“啊啊”的叫，引来周围人侧目，沐医生急忙停下来，走到轮椅前转身弯腰看着拉多，“不可以着急，咱们不是刚改好么，慢慢说，冷静，冷静拉多，”受伤后不断的锻炼，复健医生说，其实李拉多的脑子里已经有很多很丰富的信息量了，只是语言表达功能受损，就如同惊涛骇浪堵在一个小洞口流淌不出来，经常憋得慌，越着急，越说不出。
李拉多张着嘴，呼吸有一点急促，他皱眉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正在找要说的话的读音，最后气急败坏的只说了“你，喝粥，”，就沮丧的将脸埋在腿上不乐意起来了。
沐耘熙楞了楞，把拉多的脸蛋捧起来，问，“你是不是想说，我胃不好，你陪我喝粥？”
拉多一下子点亮了眸子，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陪…沐…喝粥…”顿了顿，又不好意思的补上，“有…肉没…”
沐耘熙眨眨眼，绽放一个灿烂欣慰的笑容，吻了吻轮椅上人的额头，“不错嘛，知道疼人儿了，那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去茶餐厅，”说着又推着他继续往前走，“茶餐厅还记得吗？烧麦？皮蛋瘦肉粥？奶黄包？记得不？”
轮椅上的人安静了好久，突然说：“约会…甜…叉烧…”
“对对对，以前在我医院斜对面有一家，我们约会，你喜欢他们家的叉烧饭，拉多你这几天表现越来越好了，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能想起来了，中午给你点个烧鹅奖励一下。”
沐耘熙推着拉多进了门厅，弯腰示意他搂住自己脖子，给他换家里的干净轮椅，拉多搂住沐沐，却没有拽紧，只是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口齿不清的喃喃道：“腰，不好，额，自己”，然后低头用笨拙的动作将假肢推下轮椅脚踏板。
“慢点，踩稳了，等我拉上手刹。”沐沐很感动，急忙扶好了拉多。下午拉多走了太多路，回来时候在车里都几乎坐不住了，一脸痛苦神色躺在后排闭目养神，此刻却还想着心疼自己，不乐意被直接抱上轮椅。
沐医生扶住拉多，手上清晰感觉站起来那一刻，拉多左侧臀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跳着，抬眼看他表情，果然嘴抿得很紧，咬住牙关轻轻抖着下巴，看了让人心里难受得不行。
“你看看你，玩疯了吧，逞什么能。”沐沐假装嗔怒。再不出口骂两句解解气，又要变成兔子眼睛了。
拉多怯怯的不敢去看沐医生，知道自己犯错了，低头不说话。沐医生看他情绪低落，心想也差不多了，蹲下身子看着拉多：“之前怎么说的呢？忘记了？哪里不舒服，要怎么办？”
“告，诉，老婆大人…”拉多神情有些沮丧，三十多的人了，表情却显得稚嫩而苦恼，“腿，疼…拆腿…”
沐沐舒了一口气，自己换好拖鞋，把拉多推到沙发边，翻出茶几抽屉里的工具包。拉多急急抓住沐沐的手，张嘴努力组织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沐沐停了动作，耐心的看着他。
“自己，医生说，多自己，”拉多少了食指的右手伸出去，不太灵活的在工具包里翻腾拨拉，慢慢捏起一把梅花起子，隔着裤子就开始戳戳，给沐医生努力示意，“我会，你看着。”
沐耘熙无奈的笑笑，让拉多撑住轮椅两侧扶手，给他把裤子脱了，指着左腿接受腔处“那先拆这个，不然你坐不稳，慢慢来，想一下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哪个方向？”
李拉多用力弯腰，以半截小臂按住腿，嘴巴辅助右手调整了握住工具的角度，颤颤巍巍对了上去，好几次才终于□□螺丝口，用力时，没了整个食指的手节依然能看到有筋在手背上轻轻拉扯。沐沐在一边看着，帮他把松掉的螺丝拔下，然后看着拉多自己努力将假肢蹭下来，如释重负抱走放一边。
假肢脱下，漏出来的是一个类似硅胶材料的很厚的套子，套子上插着各种固定装置，有硬质部分用来链接螺丝。脱了硅胶套子，沐沐给拉多揉着不停跳动的红肿的大腿残肢，拉多直起腰吭哧喘着气。
“呼…还是…笨…”螺丝刀没有抓稳，啪的掉在地上，原地滚着转圈停下来。
“不笨，你从来都不笨，不然怎么追到我的？”沐沐拉着拉多还在轻轻发抖的右手，给他放松手上肌肉，揉捏治根的残端，“慢慢的，不着急，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拉多嘿嘿的憨笑着：“大把时间，在一起。”
“对，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沐医生点点头，把螺丝刀捡起，递给拉多拿稳了，“右边的你就开前面那颗，然后趴着我给你拆后腰的好不好。”
“遵命，老婆大人！”拉多眨了眨眼，弯成了大虾米。
洗得干干净净的拉多被一块超大的浴巾裹成一团，只露出了脑袋，被沐沐推进卧室，自己爬上床滚了个滚躺好，眨巴着眼看沐耘熙穿着浴袍擦头发。
沐耘熙出去收拾了一下关灯进来，看拉多还鼓着大眼睛直勾勾看自己，忍不住问：“不是累了么，怎么不睡？”
“做…”拉多被子里露出的脑袋啪嗒眨着眼睛，没有一点觉得不好意思，右爪子抓着被子边，食指缺失的地方蹭啊蹭，不停的拿中指抠着被面，暴露了羞涩的小心思。
《宅书屋》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