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分卷阅读89

    “是吗?照规矩应该批条子。你们拿了么?”

    潘泽眯了眯眼。没有想到的是这样节外生枝。潘泽很清楚,时间不等人。半夜里易非语速很急,声音里透着惊惧。潘泽听明白,如果樊云去意已决,拖了这么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潘泽记得易非的交代,拨了电话。

    易非说,给她接。

    唐予歆攥着手机,一瞬间,百味杂陈。易非反应极快,兜头道,“唐小姐。实话说,樊云状态很差。但愿是我多想,我得立刻找到她。

    “之前郁安成的事,已有传闻。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白天我答应过樊云,关照你安全离开。现在警局对面就守着一路车,这些人我虽然不熟,但是可以想办法解决。请你行个方便。樊云把你当做朋友,我也希望你是朋友。”

    易然检查出毒品阳性反应后,几个朋友也陆续验出来。线索渐渐拼出,唐予歆又住进警局,坐实嫌疑。

    唐予歆已有准备。但听到警局外有人守着,还是吃了一惊。

    瞟一眼潘泽,潘泽冷峻的表情此时更冷。

    “关照我?为什么?你似乎讲漏了一层。她这么做为什么,你们应该心里有数吧。我有什么理由让你找到她?”

    “和她无关!”听筒里传来易非一声喘息,“你因为晏君做到这样,我很钦佩你的勇气。我不能说更多,但是我保证,不需要多久,你会看到结果。一定会有结果,所以你没必要用鸡蛋碰石头。接这个电话是出于礼貌,请你明白,监控我们看。”

    电话猛然扣断。易非的声音又轻又薄,似乎被夜晚的风吹得发颤。但唐予歆震惊于易非话语里的决断。

    有传闻,父亲唐继伟遭到检举,正在接受调查。这样的时候,易非本应该时刻派人盯着樊云,他们消息灵通,更应该明白暂避风头。反而是半夜来电话,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易非或许清楚一切已成定局。

    他们不为人知的操作,自始至终,唐予歆不过是个局外人。就算是樊云?她能知道多少。拖延下去,樊云真的出事,结局可会改写?更怀疑,难道自己要留下来等这个结果?

    缓慢地放下手机,摆在桌面上。屏幕里,樊云略低着头吸烟,粗糙的画面里,或许樊云衬衣的橙色太显眼,像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背景。

    唐予歆站起来,绕过潘泽,向值班室去。

    ☆、神爱世人

    唐予歆脱下警服,叠整齐,放进纸箱里。水杯,文具,一株仙人掌。还有一些文件。散落的小玩意。唐予歆用胶条把箱子封好,抱着箱子路过监控室。门已经关合。门上锁,纸箱送到楼下垃圾箱,钥匙重新归回抽屉。

    天已经亮起来。空气不冷不热。清晨的阳光洒在警局门口榕树上。树叶,须根,镶着一圈金边。在这个院子里度过了刚刚毕业的一整年。青涩的时光。晦暗的时光。

    唐予歆戴上墨镜,理了理薄风衣,不紧不慢地向外走。

    背后,从二楼协警值班的房间窗户,目光投下来。这些同侪,她本应该向他们告别,但无从讲起。

    一年前不会想到这样偷偷摸摸地走。那时刚一毕业,踏进这里,半是期待半是灰心。从小被亲戚丢来丢去,依附每一个暂时照料的大人。一直等待着,等念完大学就可以获得成年人的自由。结果是被拽到这里,明白自己并没有一丝分量,甚至不足以掌控自己的青春貌美。

    唐予歆从没觉得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接近自由的状态,浑身上下激荡着勇气,生出一种英雄气概。明知生死不卜,反而轻松。

    口袋里手机震着,唐予歆接起来。意想不到,已经许久不再联系。江于流说,“什么时候出发?”

    唐予歆穿过大门侧边的窄门。“这就走了。”

    刚在街边站定。熟悉的沃尔沃靠过来。

    摇下玻璃窗,江于流微笑着望着她,对着电话说,“上来吧。送你。”

    明明应该一早离开s市。江于流是从天而降。

    似曾相识的场景,唐予歆握着手机,甜甜一笑。

    沃尔沃刚刚离开警局大门,街角守候多时的黑色三菱跟着发动。

    江于流瞥了一眼后视镜,回头看着唐予歆。大号手提袋斜靠在腿边。唐予歆头发扎成小鬏,刘海洒在素净的脸畔。鹅黄色的风衣敞着,衬着唐予歆的青春耀眼。

    江于流目光飘回疾驰的道路。抓扶手箱上麦当劳的纸袋给唐予歆。

    “都准备好了么?还有什么要拿?”

    “就这些。……你呢?吃过么?”

    “嗯。”

    江于流唇角翘起,打开音响。广播里新歌打榜,乐声欢闹。

    纸袋轻微地窸窣着。打开的一瞬,香气腾起来。

    车子在市区穿行。时间尚早,但路上已经有不少行车。三菱始终在后视镜里,肆无忌惮地跟车。江于流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热气凑在嘴边。

    “少骗我。别忘了,我可是警察。”

    唐予歆的声音也是暖的。

    三菱里坐着两个人。开车的小胡子嘬了一口烟,满脸不耐,“搞什么……家里怎么说?”

    “说马上过来。马上,马上个毛。绕来绕去,鬼知道这是去哪。”副驾花衬衣说,“查车牌说是易樊云的,这我可不敢动。搞不好又得咱背锅。”

    两人嘟嘟囔囔,又有电话过来。小胡子盯着花衬衣,听他报街名。正说着,迎面一个路口绿灯,已经几乎跟过了路口,江于流忽地刹车甩尾,转而向右。小胡子没刹住,车已经冲过路口。“哎哟!”花衬衣被急刹一闪,撞了头。小胡子连忙掉头,后车鸣着喇叭蹭过。从自行车道逆行转回去,沃尔沃在下一个路口一闪,没入楼层里。

    花衬衣捂着头捡起手机,“快,快!钻棋盘街了!就这片!”

    挨个路口地搜下去。斜向的小道岔口增多。银灰的小轿车并不起眼,一晃几辆过去,瞧清楚了,都不是。手机听筒里传来骂人的声响,没开免提,小胡子都听得到。花衬衣扣上安全带,像被踹了的狗,无声地龇牙咧嘴。

    兜了十来分钟,眼前一闪,斜刺里沃尔沃猛地冲过路口,就在车鼻子前擦过。一晃眼只远远望到后车牌。沃尔沃见红灯即转,兜了大半个圈子,手机对面的人也惊呼看到了。四辆车没等形成包围,沃尔沃已经迅速甩开距离。路上行车越来越多,渐渐粘滞。沃尔沃变道钻车,始终隔开三四辆车的距离。逐渐远离市区,上环城高速。

    一上高速,速度迅速飙升,两旁隔离桩飞速撞来,又倏忽退到背后。车流鸣笛避让,江于流一马当先,四辆车穷追不舍。

    花衬衣听着手机,张牙舞爪地大声重复,“什么?奖金翻一番?!受伤也无所谓?撞它!”

    小胡子被花衬衣一阵猛拍在肩膀上,油门陡然踩到底,花衬衣被甩进座位里。车子在风中震起来,发出嗡嗡声响。眼看着接近了,沃尔沃忽地向前一窜,又隔开距离。

    过了七个出口,绕过大半个城,沃尔沃稍稍减速,钉子一样扎入匝道。小胡子这一次全神贯注地跟着。沿匝道过弯,车子几乎飘起来,尾部蹭在隔离带上发出金属滑割的剧烈声响。直道上再次加速,越追越近,几乎咬住车尾。

    沃尔沃变道一闪,斜后方看过去,副驾驶赫然空着。

    “诶?!人呢?就一个人!”花衬衣尖叫起来。

    从棋盘街江于流驾车鬼魅一样冒出,一直没有机会追近,又隔着后挡风玻璃一层太阳膜,留意不到,一个大活人就从眼前消失。

    手机里很快传来语声,拦住这个也行,钱照付。

    江于流感觉到后车车速稍稍放缓,马上踩死油门,逼得小胡子专心跟上来。四辆车这样没命地追着,江于流感到背后渗出一层汗,掌心也是湿的。

    盯着对面的车流,瞅准隔离带的间隙,猛打方向,降档刹车。车子陡然一震,斜撞在铁栏上,隔离带的铁栏像纸糊的,一瞬间扯弯一截。安全带勒在胸口,江于流气都没有喘过来,眼见着紧跟的一辆撞上来,急挂挡。起步的一瞬车尾被猛地撞击。车子偏转,趁势向相反车道窜去。

    江于流松了口,一阵咳嗽,震得胸骨剧痛。手腕支在方向盘上,也钻心地痛。顾不上许多,飞速奔逃。

    后视镜里几辆车已被远远甩开。

    宾馆斜对面的巷子。一辆贴着遮光膜的黑色小轿车。后座半躺着的人盯着宾馆门口的动静。两个多小时了,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尚早,没有人再入住。一对年轻男女匆匆出来,仅此而已。

    眼前一辆白色卡宴滑过,停在宾馆门口。

    易非从后座跳下来,冲进宾馆。前台空无一人,易非不顾形象地绕过柜台拍门。

    一个小个子姑娘揉着眼睛打开门,看到易非一身衬衣西裤,愣了一刻,潘泽马上晃出□□,“找人。见没见过这个女人?”

    女孩从易非手里接过照片。易非早已心急如焚,但女孩又惊又慌,易非极力克制着,等女孩辨认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女孩刚刚翻出钥匙,易非抢过来,马上转身上楼。

    走道又陡又窄,弥漫着霉湿和久久不散的烟味。易非辨认门牌,慌忙地开锁,拧开门。

    黯淡的光线里,巴掌大的房间一眼看到底。床铺展着,几乎没有动过。窗户洞开着,吹动纱帘。纱帘拂过窄桌上的烟灰缸,里面挤满烟头。易非扭身推开洗手间。狭长的空间里并无一人。摸着开关,灯光一闪,赫然看到洗手池边端放着一把折叠刀。

    易非颤抖着把刀缓缓抽开。卡槽里沾着血迹。

    齐磊接到手下的电话。说易非上去十几分钟了,一直没动静。

    手下一路跟着,说樊云从乐豪出来,失魂落魄,人看上去很反常。一直跟到这家宾馆。住这么寒碜的地方,齐磊已经觉得奇怪。樊云上去就没有下来。而后易非急急追问樊云的消息。顾犀放人的时候,樊云几乎死在抢救室,又染了毒瘾,闹到满城皆知。这么一个人,几乎就是废人,对自己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况且眼前有更要紧的危机等着解决。

    齐磊说不出自己叫人跟着是什么意思。打了一通宵牌,明知道人家陪着玩故意输钱给他,火气照样越积越多。

    就是苟延残喘着,差这么一口气,叫齐磊如鲠在喉。

    齐磊期待易非过去,马上叫救护车。更期待没等到救护车,天把人收走。但看起来,两样都没有发生。

    正狂躁,另一个电话过来。说唐予歆跑了。

    唐予歆出了地铁口,半走半跑,穿过机场大厅,自动取票。排队安检的人不多。柜台面前,心口剧烈地震着,唐予歆强自镇定地掏出假护照。女警抬眼扫了唐予歆几眼,唐予歆瞟了一眼摄像头。啪啪两声,盖章放行。

    沿着指示牌一路向登机口去。还有半小时登机。灯光照在地毯上。巨幅玻璃外一架架飞机整齐停靠。太阳已升到半空,浅蓝的天空下,水泥跑道空旷明亮。唐予歆攥着手,微微汗湿的指尖捻着薄薄一层机票。

    远远的,一个浅灰色帽衫的身影,酷似江于流。唐予歆一愣,不由自主地快步跟过去。瘦小的影子一晃,转向走道。唐予歆追过去。

    墙上挂着吸烟室的牌子。唐予歆微微皱眉,向里走。迎面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出来,狐疑地打量唐予歆。唐予歆不加理会,沿着走廊到头,隔着门上的玻璃,房间里只一个帽衫的背影。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右臂弓起,点着火。

    唐予歆开门,樊云夹着烟微微咳嗽,回转头,惊讶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

    两个脱逃的人,在离开前最后一刻,斗室相逢。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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