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分卷阅读54

    顾犀目光投向托盘。两张红钞换一个代币,连顾犀第一次买的,三百六十枚。“初次见面送我这么大礼?”

    “不算初次。昨晚见过了。也或许你今天运势旺。”

    荷官新换一杯酒,识相地退开了。

    “你回来还不久吧,这么豪,真该早认识你。”顾犀玩味地望着,樊云散着头发,比前一日看到更显得文弱。

    顾犀继续道,“很好奇。觉得你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传闻?”

    “我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去,不要介意。别人说你从前在外地读书,家里不大支持,手头一直很紧。”

    “好奇我暴发户心态?”樊云轻笑,“缺钱有缺钱的过法。现在不一样,花钱买时间,何乐不为?”

    “人能跟随境遇随时调整心态,再好不过。”顾犀不吝赞扬。“但我以为你会说‘花钱交个朋友’。”

    樊云视线飘开一瞬,“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顾犀坐着,樊云站着。声音都不高,恰恰两人不必刻意靠近即可听清楚。让樊云奇怪的是,并不感到尴尬。

    “顾小姐也和传闻不同,原以为应该在□□的牌桌上见到你。”

    “我是什么样的人?玩牌的又是什么样?”

    樊云略微思考,摊手道,“兴许我只是电影看多了。”

    顾犀大笑,又道,“这个呢是没什么戏码好拍,不过老虎机有老虎机的好处。”

    “在机器面前,我只管投币,知道结果显而易见,要么赢,要么输。八个币,返回来五个。怎么样?机器告诉我是赢。投币,按一下,等着钱吐出来。只有我和它。机器总不会骗人。”

    “是吗?机器也是人编出来的。甚至于,不知道输赢凭什么算出来,这都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因为你没把游戏当消遣,而是决斗。”顾犀夸张地耸肩,“从门口进来,那些老派的赌桌多,还是机器多?玩一轮,加码,哪个快?

    “看看周围椅子里这些人。他们尝到甜头,在那么一小块地盘,用不着费力思考。你很清醒,但我敢说你没有真正开始玩过。投入进去,让它带着你走,进前所未有的世界。到时候再看你什么感想。”

    樊云轻笑,面上未置可否,“赌场的学问,你是行家。”

    顾犀没所谓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樊云微微扬眉,以示兴趣。

    “不过在那之前,有个小问题。”

    “请讲。”

    “有种说法,我听到很久了。说你不愿接毒品的生意,不许手下吸?”

    “是。”

    “态度这么坚决,真难得。有原因吗?”

    樊云下意识向四周瞟。

    “不用紧张。赌徒就是这样,哪怕旁边打起来,没人会关心。”

    “真当做‘消遣’,还会有‘赌徒’?”樊云脱口而出。

    顾犀报以宽容一笑。

    樊云想自己一放下盘子,她马上伸手过来,分明早发现自己进来。如果顾犀口中这套关于赌博的法则有例外,她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直截了当问我原因,你是头一个。有一些故事,我没有和其他人讲过。”

    顾犀只是微笑着,愿闻其详的表情。

    樊云低垂眼帘,睫毛微微翕动。这一刻的神情,揪出顾犀散碎的记忆片段。樊云抬眼捉到顾犀表情的一丝异样,惊疑在目光中显出来。但两人似什么都未曾发生,各自恢复原样。

    “如你所说,我出去念书,家里不支持。从这边上火车的时候,身上只揣了不到两百块。

    “我找人借钱,对方开出条件。让我跟着一批人走,带货出去。这样就不算借,是我自己挣的。

    “坐火车,那条线时间特别长。中途还有一次转车。前半段没有问题。最后快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被便衣盯上了。盯上这批人里面几个女人。我没事,可能学生打扮,没有人怀疑。

    “到了地方,我们要统一起来,验货。车子开了很久,面包车,玻璃都糊起来,七八个人挤着,都在火车上颠了两天一夜,空气里全是酸臭,还有人抽烟。不知道开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

    樊云停下来,不同于易非听时的崩溃,顾犀脸上很平静。当然,陌生人的故事,再惊心动魄,不过是个趣闻。樊云想,之后发生的情景,对她来说是至今都不时发生的噩梦。因为这一次带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正常饮食,严重到胃出血。但是讲给顾犀,她很可能没有任何感触。

    “半夜到地方。下车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整个过程算下来大概有四十二个钟头。时间太长了,你可能知道那种包装,避孕套套着袋子,很容易出问题。

    “我们被集中在一个房间。一人发个盆。有男有女,中间隔个帘子。像牲口棚。

    “数清个数,从屎里把东西洗出来。就算这样,当时没有半点羞耻心,四十几个小时紧绷的状态,人都木了,只想着终于完事了。真的,运气很好。两天,六千块。

    “我当时快搞完了,门外忽然很吵。走出去看。有一个在车上就讲头晕恶心,应该是包装漏了。躺在地上,抽搐,吐血。我们当时呆的地方,估计就是郊区一个平房,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能怎么样,看着她死,还要希望她能多拉出来一包。都是钱。

    “当时就在她旁边,隔着一步距离。有犯瘾的,捡出一个不知道被什么人用了多少次的针管,旁边又乱又吵,就在那里,自己给自己胳膊上随便打了个结,抽血。那个场面,我至今记得太清楚。塑料瓶盖子里撒着一点□□。血射进去。瘦成只有一张皮,血管暴起,都是紫黑的。□□打回去,身体马上有反应,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但是你很清楚,看到的那些不涉及一点情绪感受,根本不是人,会呼吸有生理反应的尸体。”

    樊云望着顾犀,好像被拖进挣扎已久的回忆。目光中一片空洞。顾犀心里一颤,下意识地躲开视线。

    樊云忽地一笑,“你要原因,这就是原因。只不过,你相信吗?”

    “谁都知道毒品有害。至于那些瘾君子,皮包骨头,满身烂疮。其实卖这个的,多多少少都见过。多浅白的道理。不过人性使然,非要讲猎奇故事,具象成极端符号,才便于大众理解,贴近感受。不是很可笑?”

    顾犀一怔。再打量樊云,前一刻的沉重荡然无存。顾犀难辨虚实。

    他们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为几千块搏命?办法有的是。哪怕一晚上牌桌边偷偷摸一把,拿了走就是了。什么样的环境会促成这么偏执的人?偏偏看上去文质彬彬,冷漠冷静。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想法太复杂了?”

    顾犀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表情丰富的脸上头一次失去鲜明立场。

    樊云轻笑,“我不必要和每个人讲解自己的真实想法。”

    顾犀沉默地望着。

    怜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察觉到时,却发现此时此刻已经同过去无数时刻交叠在一起。记忆里的,无数次,渴望,怨恨,或者更复杂的感受,被装作满不在乎的目光通通抹藏。

    顾犀宁肯错把眼前人当做故人,稍示真诚,哪怕只一刻。

    因为在回忆中犯下的错永远无法弥补,倒不如假戏真做,插入错乱的新的记忆。在很久很久的将来,再无力分辨记忆的真伪,可以认为曾经努力挽回过。

    “其实很多时候,简单比复杂更难得。也更有力量。

    “要让别人听从你,深信不疑,你自己先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我知道你听说我什么。飙车,睡姑娘,四处砸钱。哪怕我是个女人。多简单,从上到下写满**。他们看到我就看到自己的**,把他们想要的全投射在我身上。跟着我混,美梦就等在眼前。”

    樊云望着顾犀,明白她已经说回生意。樊云心里不由佩服顾犀的清醒,这或许是一种天赋。

    顾犀看出樊云的失神,轻浮地笑着,像一段并不认真的谈话,“你的想法太现实,太多限定条件。我只问一句,钱,要不要?谁会说不?但是,没有什么好‘但是’。

    “问问你到底要什么?总觉得高人一等,回过头再仔细想想,就凭你自己,怎么得到?”

    曾经深信无欲则刚。现实倒是如顾犀所说,“**”两个字才最坚不可摧。

    樊云感到无能为力,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接受。

    “受教。”

    顾犀捕捉到樊云的将信将疑。时机已到。

    “你可能也查出来了,昨晚冉英云通吃两桌。好手段,吊着我们的胃口,就差摆明讲给我听,他的买卖不差人做。

    “不过我也听说……还有第三家。吴振明人虽然已经出境,留了个姓李的后生打扫家务。明晚八点,还约在冉英云的窝。冉已经卖他一个人情,拖了你们近一个月。……之前的风波,我听说你被吴振明伤得不轻,昨晚我亲眼所见,这只手还抬不起来吧。吴振明只是一条狗,怎么就敢反咬主人,于情于理,不该这么便宜他。”

    复健时引发的痛,到此刻也没有消减。樊云感觉到愤怒的情绪被顾犀轻而易举撩拨起来。

    人性果然如此软弱可欺,复杂情结最好全化作三两字的简单标签,可以一昏头冲破底线,殒身不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分散的力量汇聚到相同方向,才能一击命中。

    樊云很清楚顾犀并不全是善意,但还是说,“谢谢。为什么帮我?”

    “见面礼。一点小道消息。到底能不能帮不帮得上?全看你们怎么应付。”顾犀笑得简单明朗。

    “我恐怕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你远道而来,玩得尽兴。方便的话,我找人陪你?”

    “知道你要忙,没关系,我自己另有安排。”

    顾犀的语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熟络,樊云感到警惕,但点头微笑。

    将要离开,顾犀叫住樊云。标志性的笑脸。

    “忘记说,冉英云谈生意的局吸毒。你们最熟的冰。你去不去?”

    一成不变的湿热天气,樊云感觉整个s市好像硕大无朋的赌场。

    空气里总充斥着馥郁夹杂腐臭的气味,血淋淋,又腥又甜。处处草木茂密,人也无穷生机。投身其中,赌注越滚越大,凭理性知道危机四伏,内心却越来越习惯于疲惫中毫无来由的兴奋,凛然地盯着赌注、对手,却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畏惧。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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