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分卷阅读10

    樊云被揪着领子,喉管里挤压变形的声音破碎而尖利地划落。

    一个孩子,搜肠刮肚寻找大词来激怒大人。这场面当然是荒唐的,但更荒唐的是她看到的一切都是事实。

    易非看到父亲发狂的眼睛怔了一瞬,父亲反剪樊云的手臂压在桌子上,打了几下还是作罢。

    挣扎中纱布松了,血染透了沿着指尖滴下去。樊云上楼的时候脸颊上还淌着泪,换了衣服下来就只剩下一抹冷笑。没有等医生来,樊云先跟着父亲去了三叔家。

    “他爱你吗?”樊云徐徐道。

    易非从记忆里猛得醒过来,感到一阵怔忡。樊云很懂得把别人难言之隐陡然拎出来对质,好像沉迷于这种自损三千的幼稚游戏。

    易非微微蹙眉。樊云等待着。易非说。“我并不在乎这个。”

    樊云依旧沉默。易非补充道,“他对我很不错。”

    樊云努力消化着。他当然对她不错,易非当然有这个把握。

    爱是什么?用“爱”这样小门小户关起门来私底下讲的抽象理由,试图解释两个可以动摇本市兴替的一贯交好家庭继承者间关系深远的交易,真是何等小儿女姿态。

    樊云觉得胸口抽痛,好像一把匕首狠狠捅进去。但她还要亲自拔刀,再溅出血来。

    “是你的意思,还是爸的意思?”

    就算是易非自己,也不能想清楚是否期盼樊云阻止。又隐隐担忧樊云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举动。

    易非感觉到失控。想不出哪一个答案可能对她伤害小一点,叹气,“有什么区别?”

    ☆、有为有弗为

    易近山一直被要求禁食。只靠注射营养液,人显得脆弱。

    除夕下午一家子都去了医院。陈丹也到了。一起坐下来玩了几圈麻将,看看电视,就算过去了。

    老爷子坚持最后要照张相,陈丹终于默许。樊云与易然分立病床两旁,易非绕过来站到樊云身边,陈丹挨着易然。易然举着手机,说再靠近一点,一二三。易非忽地把手搭在樊云肩膀上。

    易非姐弟陪着陈丹要走的时候,老爷子激动起来。颤着手,眼泪掉下来。

    陈丹说你别这样,我也不怪你,咱们好聚好散。

    樊云留下来,好说歹说,把父亲安稳下来。

    易近山有点倦了,拉住樊云的手。樊云把灯光调暗。昏暗的光里,就看不清整张面孔被岁月侵蚀的痕迹,面目变得温和,好像回复到最小的时候。

    “小云,你有没有什么要和爸爸说的?”

    “嗯?”樊云假作听不懂父亲要说什么。

    “你不要记恨爸爸。嗯?你是不是还怪爸爸?是不是因为这样不愿意回来?”

    类似的对话过往也曾出现过。樊云抿唇,易近山热切的目光对着自己,樊云躲开目光。

    “没有了。”

    易近山长长叹息,不再逼视着樊云。

    “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当初你要改名字,把她的姓加进去作纪念,爸爸也同意了。但是没有办法,你妈妈已经走了,我只能照顾好你。

    “现在爸爸只想看着你们姐弟好好生活。

    “回来吧,别让我着急……”

    樊云敷衍了事。

    “这段时间老梦见你妈妈。她要来接我走啊……”

    樊云失语,继而长久沉默。

    相比陈丹,父亲似乎更中意母亲。到十岁,易樊云和母亲同父亲的三口之家,只模糊地知道有一个和父亲关系很好的阿姨,阿姨家里还有姐姐和一个小弟弟。樊云在回忆里隐约捕捉出,当时是三叔来劝易近山,当着母亲的面,说毕竟是个儿子。母亲翘着腿只是笑望着父亲。

    父亲五人早年结拜成兄弟,排行第二。母亲则是当时大哥的表妹。

    排行第五的吴振明在公安系统缉毒部门。排行第四的那一位,却是警方的卧底。在那一次警方卧底成功破获的特大涉毒案件中,樊老大中枪而死。

    在樊云后来的推算中,陈丹浮出水面,正是舅舅的周年忌日。

    那时候樊云肺炎反反复复。母亲隔几天要带着樊云去看一位老中医。樊云坐在车子里,问母亲,为什么不和父亲生一个弟弟,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母亲说不需要,父亲更爱小云。

    樊云清晰忆起最后一次去城中村那栋二层小楼。蹬在斑驳铁锈的外设扶梯上,一只手牵着母亲的手。那天傍晚的霞光像一滩新鲜的血迹。

    然而再往后就是暗室里泡在显影液里一样阴沉而碎裂的记忆片段。幢幢人影,一米长的铁管和□□在晃动的视野里挥舞。阴暗过道里堆满的破旧家具和随意堆砌的药盒一样参差错落的楼房变成梦境里永远逃脱不出的无底迷宫。每每陷入回忆,身体也仿佛机器调回到那时的状态,无法呼吸,胸口被堵着,肌肉紧绷酸痛。张开口也发不出声音,喘息要梗在喉头,心脏却疯狂鼓动。

    母亲消逝的生命变成一盘用于宣战的录像带寄回。那时候似乎持续了很久的阴雨,雨水公平地冲刷到城市每一个低洼龌龊见不得光的角落,见证一场场终将被遗忘的冲撞和牺牲。

    而当父亲这一边占据优势之后,血债在一张轻飘飘的纸上摁成个红指印。既没有报仇雪恨,也没有金盆洗手。没有丝毫传奇。划定疆域,瓜分利益,母亲的死只是谈判桌上众多筹码的小小一只。

    每一道刀光开辟一寸边埸,同袍的、成仇的,化为飞灰,压进血液肥沃的土地里,被丰硕的果实掩埋。自古以来即是如此吧。

    樊云永远记得母亲明艳的笑脸,笑容里现出对无常世事的不屑。湖水一样浩淼的双眸中,到底是所谓永远爱着她爱着小云的美好幻想,还是对人间炼狱早有预料,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的豁达和无奈?

    樊云曾经单纯相信父亲是被母亲俘获的。但现在宁可认为母亲的不屑也包括对着父亲。

    不然该怎么解释?

    “爸,不早了,睡吧。”

    易近山握着樊云的手力气一点点松散,呼吸逐渐平稳。

    樊云在昏沉的光里坐了很久。

    回去已经是后半夜。鞭炮放过,整个城市笼着火药烟灰,一副经历战火劫后余生的清冷。

    保姆今天都放假了。易非还没睡,替樊云把年饭挑了几样重新翻炒。藕盒更是留了半成品,易非不怕麻烦地裹上面粉给樊云新炸。

    樊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易非系上围裙为自己做这些。易非的背影比从前曲线更诱人。房子里静悄悄,锅里油呲呲作响,铲子划过发出金属相错的声响。厨房外只有餐厅的顶灯开了一半。暖光灯像源自古代融融的烛光,樊云想飞蛾扑火也不过为了那一点暖,仿佛是个家。

    樊云抑制住过去抱住易非的冲动。一转念觉得此情此景恐怕罕有。明年今日,她或嫁作他人妇。

    浑身的血液都要凉透。

    易非像是察觉了一样忽然回头。

    樊云忙避过脸,从侧旁流理台递上盘子。

    “他们怎么离婚?”

    樊云发出的近乎气声。

    “什么?”

    樊云倒了一满杯凉水,灌下去。

    “妈怎么忽然要离婚?”

    易非布好菜,微微叹息,“他们分居也有两三年。不就是那些事,谁料想这一次就怎么都劝不住了。”

    升高二那年暑假,易非花了一个多月学化妆。手法可以同视频教材里媲美的时候,易非刻意装扮,单独出去了。

    陈丹带着他们姐弟进了这个门,十足本分。遇到什么不顺心,也不过在房间里烧烧香拜拜佛。那时樊云肺炎没好转,忙于事务的父亲说需要一个“妈妈”来照看她。陈丹是善心人,也确实照顾,不然她也不会改了口叫妈。

    后来父亲叫易非书房训话,樊云在外面偷听才知道。那是易非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代替母亲出面,打发了父亲的情人。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用利益交换的,只不过底线因人而异。樊云仿佛看到冥冥中一杆秤,一端是世人虚伪矫饰的情爱,另一端是真金白银。人与人所能无师自通达成共识的,不过是虚无的感觉而已。然而却又有不同人的感情,被金银衡量出三六九等,有了具象,便有了认为高人一等的,便有了自轻自贱的。

    易非的长女风范大约那时初现端倪。父亲对着有礼有节的她,也不过是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亲自去做了,掉身份的,要学会吩咐手底下人。

    樊云站在易非的角度想,弱母幼子,她自然被迫着要独当一面。

    如果成家,绝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不要重蹈上一代人的悲剧。

    “没想到妈是这样的性格。”樊云道。

    到陈丹这样的年纪,这可不是一句勇气就说完了的事情。

    易近山糊涂到把女人带到主宅,年轻女孩拿买给陈丹的晚装试穿,自以为青春曼妙。

    好笑是易非在酒店的咖啡厅撞到她和父亲,对方穿着一身低胸深v的紧身裙,脸涂得粉白,勾着红唇。看到易非时,易近山没有说什么,她倒先慌起来。避出去好半天,回来的时候换了副妆容,肩膀上挂了条披肩。

    易非道:“随她好了,我跟妈说她愿意就好。”

    易非低头时,发丝从耳后荡下来,将脸型勾得更显柔弱。樊云想伸手将她长发夹好,偏此时易非抬眼看她,

    “这么多年。等,等不到。妈灰心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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