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是因为,即便离开了,他处与此处,也并无什么不同。
然而现在,他忽然有了冰冷的念头。
就像一个人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时,或许就会产生的那种念头。
绝望的念头。
黄子翾从高昀蓠手里接过那封信。
来自华山纯阳宫的飞鸽传书。
“子翾,或许我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来看你了。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但是有高昀蓠在你身边,我应该可以放心吧。
“抱歉。”
落款是“子或”。
还没来得及消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黄子翾和高昀蓠就一齐看向了房门外。
那里,有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的气息。
高挑颀长的身材,原本应该是因为俊朗中带着可爱的长相而精灵鬼怪的聪慧气质,此刻却无法掩饰地流露出莫名的哀伤。
青莲一般的纯阳道袍,醒目轰烈而无法忽视地绽放在彼端,满满的全是哀伤的色泽。
“子翾。”
素昧平生,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子或去哪儿了?”
“你是谁?”
青莲一般的年轻人苦涩无比地笑了起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非要说的话,只是一个被他带走了心的人。”
黄子翾拿着刚看过的信走过去,把信笺递给他。
“我不知道。”黄子翾道。
“是吗。”
黄子翾听见他笑了一声,那笑声简直仿佛比他每天三次喝下去的药汤还要苦。
黄子翾看得出来他正准备离开这里。
“道长,如果你找到了黄子或,方便的话,麻烦捎个信给我。”
没有听到回答,除非苦涩的笑容也能算是一种回答。
青莲之姿消失在空中,舒展修长如一只忧伤的鹤。
苦涩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吧。
何况他们两个,本就相似。
形与影的分离,被剥开的是两份一模一样的模糊黏连。
谷悦谣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黄子或知晓,没有他,这世间一无可恋。
所以为什么要离开?
谷悦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出了什么错。
如果是自己的思慕逾越了什么,即便是自己的思慕逾越了什么,谷悦谣也不可能让它停下来。
师兄,你有没有见过,飞蛾扑火?
长歌门。
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
章钧冉对这里的认知仅此而已。
从唐门出发的那天下着绵密的细雨,到达长歌门的这一天,依然有雨。
千岛秀水,连雨丝都仿佛是秀美的。
正如天策府的阴雨,有着凝重的肃穆一般,因地而异。
在章钧冉看来,长歌门的一切,他所目及的,全都体现着真正只属于文人墨客的风雅。
不同于七秀坊的阴柔旖旎,也不同于万花谷的博采众长。
粉红色的明丽在瘦西湖畔雷厉风行,凝江海之光。
绝非歌舞升平的商女靡靡。
万花谷,以出世为名,行入世之实。
长歌门则无出世之名,本就入世而行。
只是,万花谷的入世,是江湖之世。
长歌门的入世,在江湖之世之外,更多了一份朝堂之世。
这一点,倒是与毫无风雅可谈的天策府不谋而合。
若说是一文一武,表面看来似乎的确如此。
实则长歌门在朝堂风云之外,江湖武林之中,从来也不是寻常等闲之辈。
从武而不投笔,虽说万花也是如此,但后者毕竟只是个更为纯粹的江湖门派,连七秀坊与朝堂的关联都要更多一些。
或许可以说,同样是武,长歌门的武,是文士之武。
这才不同于天策府的武,是军士之武。
倘若之前闯入天策府的竹伊季,是一抹鲜嫩明秀的异色,此刻穿行于长歌门的章钧冉,则更显得惹眼而令人好奇。
他们能听到沿途遇见的长歌门人指指点点地发出窃窃私语。
穿过湖面的风中,仿佛隐隐有吟诵之声。
还有时不时入耳的丝桐弦动。
春天又将重回的预感,渗透在细微之处。
寒冷的天气正在逐渐离去。
这是十岁的唐君焰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信。
他把信揣在怀里带回住处。
“哥哥,你看。”
夭海煦一眼就认出信封上的收件人“唐君焰”三个字是谁的笔迹。
“给你的信,你还不拆开看看。”夭海煦笑道。
“我猜是伊季哥哥写来的。”唐君焰一边拆信一边道。
“就属你最聪明。”
想来必定是怕写夭海煦的名字,唐门的信使未必认识收件人,于是便写了唐君焰的名字。
就算信使不认识小家伙,毕竟是门内弟子,总不怕信到不了他手上。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到一块儿,开始看信。
竹伊季说他和章钧冉已经到了长歌门,一切安好。
“海煦,你的伤怎么样了?君焰小家伙也好吗?我和章大哥十分惦记你们。盼你早日痊愈,带君焰回来与我们重聚。出发前记得先写封信告诉我们。”
“哥哥。”
唐君焰知道夭海煦的伤已经好得足以离开了。
虽然并不急在一时,但总有那么一天,将要离开。
好在夭海煦说过,他会带自己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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