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分卷阅读7

    赵雪林没有嗑瓜子的瘾,秦嘉礼喜欢吃,他才嗑。嗑出一小碗个头饱满、酥脆干松的瓜子仁山峰,他伸出两根手指推向秦嘉礼:“遇之。”

    秦嘉礼也不客气,抓起一把撒在嘴里:“嗯?”

    赵雪林看着他:“我走之后,你不能去招惹女子。”

    秦嘉礼暗想:“我听你的才有鬼。”嘴上喀嚓喀嚓地说道:“行,我听你的。”

    赵雪林曲起指节轻轻叩了一会儿桌面:“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发脾气。”他对着秦嘉礼微微一笑:“我的脾气,很可怕的。”

    秦嘉礼这回没掩饰,抬眼嗤了一声:“这话说得,像我没脾气似的。老赵,我一直没翻脸,是因为人生不易,不愿意到最后众叛亲离。咱们各退一步,你把你的龌龊心思收一收,我把我的态度改一改,大家和气过日子不行么?”

    赵雪林态度很平静,只要秦嘉礼不拈花惹草,他对待秦嘉礼可以永远平静:“我的心思很龌龊吗?”

    “俩大老爷们儿,整天亲来亲去的,还不够龌龊?”

    赵雪林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脸上随之覆盖上一层阴影:“是吗。”

    秦嘉礼囫囵嚼完了一斤糖饯瓜子,又按铃让佣人送上一杯热牛奶。吸吸溜溜地秃噜着热牛奶,他是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一条长腿蹬在真皮沙发上抖个不停。

    赵雪林双眼潜伏在阴影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秦嘉礼这个人,必须掰开揉碎地看,因为笼统地看,只能看到一箩筐的毛病。好比现在,赵雪林听着他惊天动地的喝奶动静,只想捏住他的嘴皮子,让他发不出声音来;然而盯着他被烫得红嘟嘟的嘴唇,赵雪林又改变了想法,觉得他可爱极了。

    秦嘉礼喝完一杯牛奶,打了个奶味糖饯瓜子的混合饱嗝。大喇喇地一抹嘴,他抖如筛糠的那条腿往茶几上一架,同时嘟囔地道:“腿疼……”

    赵雪林顿了片刻,说道:“过来。”

    秦嘉礼没犹豫,腿和屁股一起挪:“你帮我捏捏。”

    赵雪林脱掉他的皮鞋,握住了他的脚底板:“我是你的仆人,嗯?”

    秦嘉礼哼哼唧唧的,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过去的三十二年是一条汹涌澎湃的血色激流,激流里有厮杀声,也有呼救声,还有熊熊蔓延的烈火声响;这些声音,几乎每晚都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也是那条激流中的一员,双脚没根地随波逐流。

    赵雪林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他将此人看做兄弟,看做亲人,看做知己,唯独不想看**人。

    然而赵雪林的喜欢,又似乎是他必须要的——他让他在激流之中,攀住一点险峭的救命礁石;他让他明白,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只制造了杀孽,也是有人需要他、喜欢他,也是有人想要与他并肩同行的。

    赵雪林的手掌,暖洋洋地揉捏着他的小腿。秦嘉礼脑袋枕在双臂上,舒服得尾巴骨发麻,感觉这样就很好,不要再进一步了。

    赵雪林仿佛一只高大巍然的田螺姑娘,做完一套推拿按摩后,就披星戴月地离开重庆了。

    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是赵青山。

    那辆林肯汽车,他没有开走,秘密基地似的驻扎在了小树林里,每天拿着望远镜,风雨无阻地蹲在里面眺望。

    秦嘉礼和赵雪林每一次的饭后散步,都被他收入晦暗的眼底。

    眺望了一个半月,赵青山的胸背望出了一大片湿疹——重庆湿气极重,山林尤甚。

    这日,他正坐在车里,一脸阴沉地擦着药膏;驾驶座的汽车夫忽然说道:“报告大佐,那姓赵的带着行李走出公馆了,看着像要出远门。”

    赵青山擦了前胸擦后背:“姓秦的有没有跟他一起出来。”

    汽车夫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回禀大佐,没有。”

    大佐大冬天光着膀子擦完药膏,打了个冷战。阴恻恻地扬唇一笑,他啪地一扔药膏,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秦嘉礼,你完了。”

    月华薄纱似的笼在他的面庞之上,崎岖可怖的伤疤层层隆起,他的鼻尖直抵唇峰,是一个丑入膏肓的冷笑:“我从地狱里回来找你了。”

    大佐宣誓结束,又重重打了五六个喷嚏,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他气沉丹田地擤了一长串的鼻涕,怀疑自己着凉了。

    另一边,秦嘉礼是真的着凉了——病蔫蔫地抱着大靠枕,他身上紧巴巴地裹着两床厚绒被,唇上还冒着一颗红通通的大疖子——糖饯瓜子嚼多了,上火。

    头昏脑涨地窝在西洋大床里睡了几天大觉,他连梦中打出的呼噜声都是十分委屈的:赵雪林怎么偏偏在他生病的时候走了呢?

    倒不是突然对赵雪林产生了别样的感情,而是赵雪林之前把他贴身伺候得密不透风,再换回普通的勤务兵,就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味了。

    啪啪按铃一连换了十几位勤务兵,秦司令挑三拣四,最后一挥手,赶羊似的全部轰了出去。厚绒被蒙上头顶,他咕咕哝哝,发狠给自己听:“一群吃干饭的废物!按脚都不会!”

    赌气骂了一会儿,他脑袋埋进松软的枕头,承认有些想念赵雪林的——照顾了。

    时间一晃而过,一眨眼便到了西历新年。秦司令病来如山倒,竟然从着凉发展成了急性肺炎。

    揪着两个被子角躺在床上,秦司令虽然面色苍白,精神不振,但呵斥小兵始终声如洪钟:“你,按的什么玩意儿?当老子脚底板铁打的啊?”

    给他按脚的小兵,虎头虎脑、一脸傻相,闻言羞愧地垂下头:“司令……”

    秦司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不停蹄地教训下一个:“还有你,他妈的,一杯牛奶倒那么久,现场挤牛**去了?”

    “司令,我……”

    “别说话!”秦司令怒睁二目,眼睛瞪大到让人好奇的程度,“差点忘记你了,站墙角的那个!”

    “啊,司令,在。”

    秦司令从重山叠峦似的被子之中伸出上半身,深深地吸气、呼气,他状似一脸云淡风轻:“前线那边怎么说?”

    那人挠挠后脑勺,没明白司令的意思:“前线,那边……说什么啊?”

    秦司令面朝地板,语气愈发云淡风轻:“军情战况,辎重用度。”

    那人答:“回司令,没有。这些一向是赵师长负责。”

    秦司令一点头,整个人淡然得简直要化作云朵飘走:“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等到这些人鱼贯走出房间后,秦司令立刻脸色大变;恶狠狠地一掼大靠枕,他因为久病无力,只掼出了几根白绒绒的鹅毛。

    鹅毛打着旋儿落在他的鼻尖上,激得秦司令不由自主地连连喷嚏。一边捏下那根鹅毛毁尸灭迹,他一边怨天尤人地心想:“连羽毛都欺负我。”

    羽毛到底有没有欺负他,无人能给他断案。但秦嘉礼暗自计较,赵雪林一定是欺负他了——此人离开重庆之后,便杳无音信,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是报纸时不时会有关于前线的详情报道,秦嘉礼几乎要以为他壮烈牺牲了。

    然而并没有壮烈牺牲,活得毫发无损;看一些时政评论家的意思,此人甚至有点意气风发的架势。那为什么不拍个电报回来报平安,或是关心一下他的病情?这就很值得探究了。

    *

    本人民国甜文小能手,没人比我更甜了好吗!怎么会be呢,我连大佐不想发便当。

    我觉得很多人对民国有些误解,民国的一些学者真的超级超级幽默哦=w=

    第九章

    这一日,沈婉贞登门拜访。

    岁暮天寒,她却穿着一身薄呢子长大衣,里面是一件软缎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羊毛围巾。秦嘉礼因为大病初愈,全身上下包裹得水泄不通,看到如此凉爽动人的沈婉贞,不禁替她发抖害冷。

    沈婉贞看了他的打扮,大笑一声:“秦兄,久未相见呀!”说着,要与他来个洋派儿拥抱。

    换作平时,秦嘉礼必然来者不拒,甚至十分窃喜于占她便宜,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沈婉贞一接近,她身上的古龙香水味便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钻,秦嘉礼鼻腔里顿时塞满了十几个喷嚏,只是碍于脸面没好意思喷出来。

    面无表情地一抬手,他接过勤务兵递来的手帕堵住口鼻,闷声闷气地说道:“行了,行了,你这味儿我现在闻不了。”

    沈婉贞充满歉意地后退一步:“是小弟疏忽了。”

    秦嘉礼恹恹地道:“沈兄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钱又不够花了?”

    他这样直截了当,沈婉贞竟然也不害臊,笑吟吟地点点头:“被秦兄说中了!不瞒你说,我家又闹饥荒了。”

    秦嘉礼最近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他一直没想明白赵雪林为什么不拍个电报回来,思及关键之处,灵魂几乎要出窍溜走。

    他神游天外地说道:“那我等会儿让人给你写张支票,钱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反正这辈子也用不完,但你要知道,”话到此处,他突然灵魂附体似的,往前一倾身体,用两根手指扳过沈婉贞的下巴,“我不是冤大头。找我要钱,可以。别他妈整成了习惯!”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极冷极沉,一双形状美丽的桃花眼犹如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沈婉贞心里“咯噔”一下,险些以为下一瞬间他要拔枪对准自己。谁知不到三秒钟,秦嘉礼又变回了病怏怏的模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老了,站久了头晕。”

    沈婉贞忙摘下皮手套,挽住他的胳膊:“怪我怪我,知道秦兄有病,还让秦兄陪我站这么久!”

    有病的秦兄骂骂咧咧:“你他妈才有病。”

    两人相携走进公馆客厅。沈婉贞经历刚刚那一遭,情不自禁地有些畏惧秦嘉礼;但这时支票还未到手,选择撤退显然太亏,只好硬起头皮,对着秦嘉礼摆出促膝长谈的姿势。

    其实跟秦嘉礼长谈一番颇困难,因为此人胸无点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是一窍不通,更别提欧洲传入的自然科学;最可恶的是,不懂就算了,听别人讲解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他不肯,非得一边听一边发出疑问与感叹,并且当疑问得不到合理解释时,他还要发脾气甩脸子,痛斥那人没有文化。

    所以沈婉贞每次跟他见面时,话题只能在“家常”与“妇女”之间来回打转,气氛活像两名热爱猎艳的老妈子窃窃私语。

    两人暖气吹着,咖啡喝着,扯了一会儿重庆的民生及物价,然后发现双方对寻常百姓的生活都是一无所知,遂及时止损,默契地进入下一个话题。

    沈婉贞慨叹道:“现在入川的人越来越多啦,我姐夫昨天跟我讲码头整天踩死人我还不信呢,下山一看,果然人山人海。”

    秦嘉礼眼睫微垂,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貂毛领子,闻言眨巴眨巴眼睛:“你姐喜欢男的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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