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180

    “那我爹又是谁?”

    得知生母的身份,他顺理追究起生父,这恰恰是陈抟最开不了口的。

    “……为师也不知道。”

    “她没告诉过你?”

    “她的私事我几乎都不知情。”

    上次商荣领陈抟去九老洞观看商怡敏留下的剑谱,也曾听过这样的说辞,觉得这确实符合母亲特立独行的个性。

    想到剑谱,那幅与之相对的双人舞剑图跃然脑海,与商怡敏嬉戏的男人会是他的父亲吗?还记得壁刻上的小诗,“花光剑气两相烁,喜见彩蝶槛外过。广寒宫内欢声少,何似诗酒风流多。 ”

    “彩蝶”莫非就指代那男人?

    那男人手里的兵器……是笛子!

    不曾思考的问题一经分析就有了明晰的线索,这全靠此次远游的经历,他立时想到那曾恶狠狠要取他性命的人。

    蓝奉蝶,不管是使用的兵器还是形体特征,他都与那壁刻中的男子吻合。我娘还曾和他义结金兰,听广济大师说他们当年相处亲密……难道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商荣觉得头颅顿成铜钟,在一只粗大撞锤的猛冲下轰隆做声,越晕眩这惊人的假设还越顺理成章。

    我娘和蓝奉蝶反目成仇,她那么要强的人,若与对方恩断义绝必然不肯再有羁绊,所以故意不告诉他人谁是我爹。又因仇恨蓝奉蝶,故而也不待见我,才会狠心抛下我整整十六年……

    这些想法是藏在冰盖下的旋涡,急痛惶乱唯有自知。

    陈抟仍把他当成幼小的孩子,就怕这些恼人的真相会压垮他,当下提出保护意见。

    “苗疆肯定还有不少像苦茶婆婆这样认识你娘的诸天教老人,剑河你是去不得了,先回峨眉吧,为师一人去接霁儿。”

    “不,徒儿要跟您一块儿去。”

    商荣果断拒绝他的好意,不是跟师父犯倔,只想快些见到赵霁。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危机四伏,孤独和不安这两个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毛贼借机攻入心房,他如临大敌,急需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能够放心信赖,替他分摊重担的人只有他的小徒弟。

    他不顾陈抟劝说,坚持与之同行。陈抟终是拗不过他,取出一件布衫撕成碎缕,让他一条条缠在脸上,直到包成一个只露七窍的粽子。

    “再遇陌生人就说你的脸受了烧伤,离开苗疆以前切勿让人看到你的真面目,免得再生事端。苗人多善用蛊,不可随意吃他们给的食物和饮水,这些解药你随身带好,一见异情马上服用。”

    陈抟把想得到的危险都挑出来警戒一遍,决定此后除遇市镇,都在野外露宿,绝不靠近任何村寨。

    他们再往西南走了十几里,找了座高耸的山岗过夜。商荣躺在凹凸的岩石上,头枕包袱,跟前放着相思、灵犀二剑,这两把饱尝血雨腥风的宝剑如今都被闲置,安详地交错依偎,宛如一对归隐田园的眷侣。

    他抚摸光滑的剑鞘,忽然意识到它们是如此的宝贵,悄悄将双剑揽入怀抱,盼望早日用金光将它们重新点亮。

    其实这时赵霁就在与商荣相隔不过两百里的武冈山区,他和蓝奉蝶从宁国县一路走来,危机如跗骨之蛆,每日都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有效减少了彼此的隔阂厌恶,途中蓝奉蝶曾叫赵霁独自逃命,却听他说:“我快死的时候你没丢下我,你有难时我也不能丢下你。”

    蓝奉蝶不是没见过英雄好汉,但这小子给他的初始印象是个滑头无赖的小流氓,忽然大义凛然起来,仿佛点石成金,泥鳅化龙,给人的触动也就深刻得多。

    出于对他侠义的褒奖,也为了赶路能够再迅捷些,蓝奉蝶传授他独门轻功“逍遥流云步”,这功法不同于“八卦游龙踅”的奇诡多变,专一提升奔驰速度,更适用于远程赶路。赵霁聪明颖悟,现学现用,不到一天已能像他那样在草尖水泊上行走如飞了。

    当晚他们找了一株参天古树,将树枝当做歇宿的床铺,赵霁把从敌人手里抢来的长剑插在树干上,脑袋架在一处枝丫里,舒舒服服躺好。开头两天他担心歹徒来袭还睡不踏实,后来发现蓝奉蝶警觉性极高,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有这个哨兵在他大可安心休息,每日奔波劳累,往往一闭眼就睡着了。

    梦中那阴魂不散的“玉兔”白星河恶狠狠追来,按住蓝奉蝶一把撕掉他的脸皮,沉甸甸的血珠溅到他脸上,他悚?失魂,抖颤着惊醒,脸上真的湿漉漉的,是上方叶片滴落的露水。

    刚一坐起就听蓝奉蝶低声呵斥:“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前面几天赵霁总赖床,都是被他踹醒抽醒的,今天半夜爬起,估计是要解手,这臭小子邋遢无德,常常当着他的面撒尿放屁,想起来就作呕。

    赵霁揉揉眼皮,愁绪冥冥地望着他,在即将挨骂前嘀咕:“蓝教主,你娘干嘛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啊,分明就是在坑你嘛。”

    又趁蓝奉蝶发火前爬到他身边头头是道分辩:“你看你要是长得比现在稍微丑一点,那玉兔就不会老追着抢你的脸皮,咱们对付那帮坏蛋时也能少花点力气。再往远了说,假使你不是这么的美若天仙,我太师父和苗门主兴许不会迷恋你,苗素也不至于那样恨你,还有……”

    他差点想说“商太师叔也不会因为你容貌太美对你一见钟情。”,脑子总算比舌头快了一分,及时齐头掐断。

    无心的牢骚正好切中蓝奉蝶的烦恼,他情绪下沉,幽叹:“我也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丑点儿。”

    赵霁嬉笑:“这就没人信了,似你这美貌一般人积德十世都不一定修得来,你怎会不喜欢?”

    倒转几日,蓝奉蝶绝不会跟他谈论私房话,经过一番共患难,不知不觉生出好感,以往又甚少与人长时间近距离相处,眼下凑巧有了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不妨略略吐露心声。

    自嘲道:“你以前听人说起我,他们是不是只会提‘武林第一美人’这个绰号?”

    “是。”

    “这名号害我不浅,一个男人被人品评色相本就屈辱,不知情的人听了更以为我除了容貌别无长处,都带着轻薄的眼光看待我。我们诸天教诞生数百年,上百位掌教中仅出过四位男教主,因蛊毒属阴,只有女人能培育,男教徒要在教内获得晋升,必须比其他人更擅用蛊。我的祖父是百年来最高明的蛊术师,能驾驭两千四百种蛊毒,被教内一致推选为掌教,我比他老人家还多会五百六十种蛊术,武功也在教内排行第一,你看你太师父外号‘剑圣’,单靠打斗我也不见得输给他,况且我后来还学会了《朝元宝典》上的功法,能驯服凶禽猛兽,可当年竞选时不少人公开反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该不会就因为你长得太美吧?”

    “哼,就是这个原因,在亲眼见证我的能力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绣花枕头,完全靠美色换取支持赞赏。不仅质疑,还不断冒出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呵呵,如果我不是生就这副模样,经历大概会顺遂许多吧。”

    蓝奉蝶的笑意里勾兑着倦怠,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些困扰如同发霉的旧衣衫,若拿出来晾晒,恐怕还会被人讥讽成“炫耀”。

    赵霁这小无赖是非观还算分明,听他诉说苦恼,也能体恤。心想:“世上人云亦云、以貌取人者确实占多数,比方我,若非这些天见识过蓝教主的真功夫,也不会确信他的实力,如此看来美貌还真是他的负累,最可怜的是长得这么美,我郭太师叔还看不上,想想都替他冤得慌。”

    他起了怜爱之心,便没大没小地逗乐子,笑道:“蓝教主想变丑还不容易,拿些毁容的毒药往脸上一抹不就称心如意了?”

    蓝奉蝶看出他的心思,微微轻笑:“你们汉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我们苗人也有类似信仰,只有黑风谷那帮逆贼才会为恶欲自残身体。你若想帮我,就拿刀来给我破破相。”

    赵霁赶紧甩头:“我怕太师父会杀了我,况且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我也不忍心啊。”

    蓝奉蝶正色道:“别再提你太师父了,日后你我间的谈话半句都不准泄露给他。”

    赵霁又为陈抟叫屈:“你就这么讨厌我太师父呀?那从前为什么还跟他做朋友?”

    蓝奉蝶默然片刻后略含怅惋地说:“他若真心拿我当朋友,我怎会讨厌他?罢了,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你既醒了,我们就继续赶路,争取天亮赶到鹤州。我的异母弟弟乌比古在那里驻守,他手下有五千教众,足以对付贼党。”

    赵霁听这名字耳熟,回忆之下惊呼:“那个乌比古是不是脸不对称,长得比鬼还难看?”

    “你见过他?”

    “那年他和穆天池去襄阳抓挖心贼,跟我和商荣打过架。”

    赵霁舌如弹弦地飞快讲述完前情,发出这几日来最挠心的质疑。

    “乌比古长得那么丑,怎会是你弟弟?”

    即使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天仙和恶鬼也不能成为兄弟啊。

    “你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难不成他母亲就奇丑无比?”

    赵霁正把惊异向蓝奉蝶父亲的离奇审美上转移,却听他说:“乌比古的娘曾是苗疆有名的美人,乌比古之所以变成那样……唉,这又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你既跟他打过交道,该知道他最恨旁人嘲笑他的相貌,待会儿见了他千万小心在意,倘若惹他生气,我第一个罚你。”

    他们往西奔行两个时辰,晓星渐落,鸟雀呼晴,远处青黛色的山峦如画屏吐艳,逶迤蜿蜒,势若游虹,簇拥着一座三水环绕的秀丽城池,那便是“黔滇门户,全楚咽喉”之称的鹤州城了。

    天气爽朗,行路的人却不多,在离城五里的草亭外,数十个黑衣苗人分班侍立,每个人的腰带上都用彩线绣着毒虫图案,既是诸天教教徒身份的象征,也表明了各家尊奉的蛊虫。赵霁远远望见,对蓝奉蝶说:“那是你的手下吗?聚在这里做什么?”

    蓝奉蝶认出站在草亭前长髯过胸的干瘦老头是乌比古的心腹辛九富,对方也看见了他,即刻飞奔到跟前行礼。

    “教主,属下们已恭候多时了。”

    蓝奉蝶问:“你们怎知我会来?”

    辛九富说:“最近黑风谷余孽活动猖獗,各地相继爆发了几场动乱,乌掌堂预计您从江南返回时会经过鹤州,命我等日夜驻守在此,以便随时接应。”

    蓝奉蝶听说鹤州城的土司大人也受到逆党威胁,乌比古正在他的官邸贴身守护,命辛九富快随自己前往。

    走近草亭,他发现在场教徒目光闪烁,好些略显紧张,当即伸手拦住赵霁。

    赵霁这些天跟他历险不断,一遇动静当即警觉,那辛九富猛地转身朝他们投掷暗器,他手中的长剑已织出防御网,叮叮叮数声打飞三四枚毒镖。

    刚一动手,草亭的顶子哗啦掀飞,那里面藏着十几来不灭宗党徒,用连弩朝他们疯狂射击。待他们躲过箭雨,亭子下的诸天教叛徒接力杀到,各种长短软硬兵器劈头盖脸招呼上来。

    蓝奉蝶和赵霁再次陷入腹背受敌的围攻,第一轮激战就杀得尘土飞扬,血流成河。

    最后一名叛徒倒下,四周已乌压压围满敌人,变过脸的白星河和谢岚押着一个面部畸丑的黑袍大汉走出阵营,高声威胁道:“蓝教主再行顽抗,令弟就要身首异处了。”

    乌比古大喊:“教主,鹤州分坛已被叛徒攻占,土司大人也遭了毒手,你快走,别管我!”

    蓝奉蝶惊怒交加,叱问匪徒:“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当然是从你们这些窝囊废手里夺回大权,将诸天教重新发扬光大。”

    一个体格雄壮的蛮装男子出现在谢岚身旁,他皮肤黝黑,相貌英俊,双眼下隆着两条丰厚的蕴含笑意的卧蚕,露笑时又满溢邪气。看音容不过二十出头岁,却是满头银丝,如披霜雪,绑着一条殷红的抹额,上面镶嵌十几块白色的小方片。

    这抹额名叫“赤纛”,乃人血染就,上面的方片则是用人骨打磨,传说黑风谷妖党用饲养毒蛊的方式选拔勇士,让营中健儿相互厮杀,胜利者挖出战败者的头盖骨打磨成方圆不等的饰片嵌在赤纛上,饰片的数量直接反映本人在团伙中的地位。

    从这青年戴的赤纛推断,他应当是本次鹤州变乱的敌方头目,放过豪言便自报家门:“我叫游不返,是十五年前被你害死的茨岩土司家的后人,这回专程来找你报仇。”

    那茨岩土司当初与邻近寨子的土司结怨,用蛊毒加害对方,被蓝奉蝶查获后畏罪自杀,亲族离散逃亡,却原来有一支投靠了黑风谷。

    那游不返说话拔出腰间四尺长的九环大刀架于乌比古颈间,扬言三声之内蓝奉蝶再不投降就等着看他人头落地。

    蓝奉蝶与乌比古有手足之情,又一向对他心怀歉疚,绝不肯弃之不顾,不等游不返计数蓦地纵身而上,玉笛化作一缕缕蒙蒙青光,箭一般射向他。

    游不返以乌比古为盾牌,大刀直刺蓝奉蝶左胸,一个去势急,一个出手快,看看要撞个对穿。蓝奉蝶身形一闪,如柔软的丝带滑过刀尖,玉笛点向游不返小腹。游不返右手一扬,青冷寒芒硬架住玉笛,两道兵刃剧烈撞击,登时轰雷似的一声响,脚下尘土炸开直径一丈的圆圈,像一个无形的圆球坠落其中。

    游不返只觉得刀柄上溢出一股猛霸之极的毒气,逆着经脉直攻上来,知道蓝奉蝶的毒功厉害,急忙蹬蹬蹬连退三步,运功拒毒。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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