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32

    “我叫方来顺,从益州来找姐姐,她名叫香秀,听说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翠香楼大部分人都知道香秀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正好是赵霁这个年纪,那龟奴忙跑去报知老鸨,老鸨赶来绕着赵霁不住打量。

    世间丑八怪千姿百态,美人却多有相似之处,秀眉俊目,肤白神清,看起来便有五分挂相,况且赵霁只有十一二岁,五官尚未长开,连火眼金睛的鸨儿也吃不太准,问他:“你真是香秀的弟弟?老家在哪儿?父母姓甚名谁?家中都有几口人?”

    赵霁将掌柜提供的讯息记得烂熟,一字不差报给她听,为打消对方疑虑,率先说:“当年我们全家离散,我得一位善心官宦收养,一直住在益州,最近才听说姐姐的下落,得养父母恩准,赶来这里寻亲,进城后就听人说她前日惨遭横死。此时来只为在她灵前上一炷香,以尽手足之情。”

    说着眼圈一红,揉着眼睛嘤嘤嗡嗡哭起来。

    他已不是第一次当着商荣的面做戏唬人,每次都令商荣叹为观止,认定他就是个天生的无赖骗子。

    老鸨看他衣着确像富人家的孩子,管他是不是香秀的弟弟,先说断理不乱,也假惺惺拿手帕抹一抹鼻尖,长声哀哀地叹气:“你姐姐十岁上就进了我的门,我给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又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花钱如流水,好不容易把她调、教成才,后半辈子正指望她呢,谁想她竟一撒手走了。这亏本的买卖可把我的棺材本都赔空了。”

    峨眉县谁不知道香秀是炙手可热的花魁娘子?每月光靠贵客打赏就有几百两银子进账,是翠香楼最大的摇钱树,手边的私房钱不下千金,老鸨唯恐她死后有亲戚上门争夺遗产,故而睁眼说瞎话。

    赵霁早听慕容延钊说过,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天下老鸨无不唯利是图,避开她的忌讳才好办事,再次明确表态:“妈妈帮我家照顾姐姐八年,恩深义重,只恨我年纪小,尚无力报答。求您好人做到底,领我去灵堂拜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鸨想香秀不过一个妓女,虽得乡绅们抬举有了些名气身价,但终究不是什么高贵人物,这少年既非冲着钱来的,让他去拜一拜也使的,便说:“我这儿是生意场所,哪有设灵堂的道理,你姐姐的丧事都在后面那条街上的一处院落里操办,我派人领你们去。”

    回头随便叫来一个跑腿的,命他为两个孩子带路。

    来到灵堂上,赵霁的戏正式开演,商荣见他一进门便扯嗓哭号,一步一嚎啕,直如弄假成真,上香后又扑到棺材上,抱住盖板痛哭,周围人见了哀怜动容,各自陪他落了几滴泪。

    赵霁见火候差不多了,向众人央求:“我三岁与姐姐失散,不知她如今的相貌,请你们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今后若能与我父母哥哥团聚,也好说给他们知道。”

    人之常情,谁忍拒绝?马上就有几个热心人上前帮忙。

    一名一直冷面旁观的姐儿出来拦住,说:“棺材哪有说开就开的理?倘若这孩子是冒认的,岂不惊了香秀姐姐的魂儿?”

    质问赵霁:“你说你是香秀的弟弟,可有凭证?”

    若非那幅春宫图,赵霁这时就被问住了,当下有备无患地凑到那姐儿跟前,请她低头附耳,悄声说:“我记得姐姐左边屁股上有一颗黑痣,就长在靠近腰眼的位置。”

    那姐儿与香秀是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知道她身上果有这么一颗痣,这少年从外地来,年纪尚小,若非亲生骨肉,怎知这种隐秘。于是疑窦顿去,不再阻拦。

    众人七手八脚搬开棺盖,赵霁一面保持悲态,一面招呼商荣。

    “荣哥哥,我姐姐就是你姐姐,你也过来见见她吧。”

    商荣镇定趋前,走到棺材边,赵霁已揭开尸体的盖面,那香秀面部肿胀,额头、脸旁、嘴角有多处淤青,嘴唇也干瘪塌陷下去,看来扭曲狰怖,找不出半点绝代佳人的影子。

    赵霁觉得这死尸和春宫画上的美人完全两样,见她的嘴着实古怪,问旁人:“我姐姐怎么这幅模样?她的嘴为何凹下去了?”

    对方哀叹:“那凶手弄死你姐姐,还把她满口牙齿全敲碎了,我们找了块银箍子勉强撑住,不然更吓人呢。”

    这时商荣已看清死者脖子上一圈紫黑色的伤痕,喉软骨处散布着十几个绿豆大的出血点,喉头两边各有一个深深的拇指印,可见杀人时费了不少力气。

    习武者能干脆利落拧断人的颈骨,这凶手杀人拖泥带水,定是个普通人。

    他有了定论,假意问众人:“诸位知道是谁杀了方姐姐吗?”

    人们抢着说:“凶手就是峨眉山上玄真派的大徒弟,名唤慕容延钊。他向日与香秀交好,常来常往,前些天二人不知为什么事大吵一架,那厮被香秀撵出门去,谁知前天夜里偷偷溜回来,把香秀奸死在床上。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香秀临死前从他身上抓落一块玉佩,上面正刻着慕容延钊四个字,我们第二天就拿着这铁证去县衙报官,定要抓住这畜生给香秀抵命。”

    有人接话:“听说县太爷怀疑慕容延钊就是近日在城内流窜作案的采花贼,已上报刑部,准备联合各地府县通缉他呢。”

    商荣和赵霁惊讶对视,忙问:“这采花贼又是怎么回事?”

    人们又一顿七嘴八舌:“大约一个多月前,我们这里出现一个淫贼,到处劫掳妙龄女子,奸杀后弃尸荒野,一连害了十几口人,坊间先说作案的是只猴子,县令差了全县的猎户围捕,都没见着那猴子的影子。前天香秀的事闹出来,就有传言说那些姑娘都是慕容延钊弄死的,他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从深宅大院里偷个人出来根本不费力气,看他对香秀下手这样毒辣,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也不奇怪了。”

    商荣估计慕容延钊是藏起来了,这大师兄或许大限遇煞,不然怎会刚惹出一桩血案,又背上滔天罪名?想他生来一帆风顺,富贵安闲惯了的,在这水深火热的关卡上会是个什么状况?师门和官府都在追捕他,他能躲到几时呢?

    第24章 山中岁月之血案迭出

    从杂货铺接回乐果后,他们当街撞上三师兄谢渊亭,商荣谎称和赵霁来县城买东西,只在被问及是否见过慕容延钊时说了实话。

    谢渊亭告诫他们若是见着人,务必尽力说服对方返回师门,万不可做逃逸打算。

    “现在不光我们和官府在找他,蜀中好些正派人士也被惊动了,听说玄真派出了杀人的采花贼,都赶着来插手呢。师父知道大师兄多半是冤枉的,假如落到外人手中,恐有性命之忧。”

    树大招风,玄真派声名在外,难免被一些嫉贤妒能之人盯上,整日巴望他们马失前蹄,狠狠栽跟头,如今慕容延钊趟了浑水,这些人便将其臆断成老鼠屎,想利用他把玄真派这锅好汤搅成泔水。

    陈抟爱惜本门名誉,更爱惜徒弟的性命,力求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慕容延钊。

    事态比预知的还严峻,商荣赵霁感觉空气干涩粘稠,呼吸变沉重了,不约而同地急盼慕容延钊现身。

    午时已过,他们找了家火铺,点些粗茶淡饭果腹,这家店的老板兼掌勺是个四十来岁的鳏夫,他刚满十岁的儿子就是伙计和小二。店面狭窄,三面透风,遇上风雪天,寒气夹击下饭菜上桌便成冷炙,坐下片刻手脚就冻得僵木,握不稳碗筷,所以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食客。

    赵霁一年来修炼内功,已耐得寒暑,只是饭食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即便饿得狠了吃起来也难以下咽。

    他自幼遍尝美食,到峨眉自力更生后也不愿压抑口腹欲,练武同时钻研庖厨,已能烹饪出可口的肴馔,平日里都是他负责炊事,三餐调制得井井有条,可非但没换来褒奖,还常常被商荣念叨浪费油盐。

    此时见他大口扒饭大口喝汤,浑然不觉饭菜难吃,心有不甘地想:“他吃我做的美味佳肴,和吃这种猪食的样子完全区别,早知道我干嘛淘神费力为他做好吃的?心血都浪费在木头身上,何苦来?”

    游思乱想之际,那倒灰盆的小二回到店里,递给他一枚纸条,说是替一个大胡子先生转交的。

    赵霁不认识什么大胡子先生,疑惑地打开纸条,商荣侧身观看,纸上白描了一条草鱼,左上角写了个“南”字。

    他不明所以,只见赵霁神色一怔,转身扯住小二问:“那先生现在何处?”

    小二专心扫地,不回头地答道:“他把东西交给我就匆匆朝西门方向去了。”

    赵霁向商荣递个眼色,催他快些吃完走人。离店转到无人处,又喜又急说道:“这纸条是大师伯画的,以前我跟他在山里打猎,他怕和我走散,就教我在树上做这种记号。左上角的南字是方位标记,鱼头的朝向就是他所在的位置。大师伯一定看到我们了,画这纸条是叫我们过去找他。”

    商荣惊喜,但又犯疑:“仅凭一个朝向还是很难找到他啊。”

    “这只是第一个路标,顺着这个方向找,肯定还能看到相同的记号。”

    赵霁背好包袱,重新将乐果儿塞入衣襟,领着商荣沿途搜寻草鱼标记,果然走出两条街,就在一家店铺的墙根下发现一条嘴巴朝西的鱼,不久接连找到第三条,第四条……一路按图索骥,来到城西顺福巷。

    这是条死巷,最后一条草鱼鱼嘴直指一户院落,院门挂着锁,门口枯叶堆叠,已久无人居。

    二人正在门外踯躅,院墙内蓦然飞来一枚小石子。商荣跳上墙头,向院内张望,只见庭院萧索,杳无人迹,准备入内搜查,树丛中探出一个人,朝他用力招手,不是慕容延钊是谁?

    他忙回头向赵霁比个手势,跳入院中,赵霁知道人找着了,也飞快翻墙入内。见商荣正和他那倒霉的大师伯说话,数日不见,慕容延钊已如绿叶失水,萎靡憔悴,印堂涂了层青灰,俊朗的五官都被晦气覆盖,再也做不出玩世不恭的潇洒表情。反倒像惊弓之鸟,不停左顾右盼,确定四下再无旁人,才将他们领到一间没上锁的厅堂里。

    “大师兄,你怎么躲在这里?这儿是谁的家啊?”

    慕容延钊关上厅门,把寒风和光亮都挡在外面,他没做贼,却比贼还心虚,躲在暗处方能心安,商荣觉得黑洞洞的屋子太压抑,让赵霁打开包袱,取出蜡烛点着,门里门外更像昼夜颠倒,失了光明正大,凭空多出一丝鬼祟。

    这都是慕容延钊自作自受,向日师友劝诫他“酒是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他却自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良言警句置若罔闻,以致于有今日之祸,悔不当初又当如何?

    他苦叹一声,先回答商荣的提问。

    “这儿的屋主是我一位朋友,去年他到外地做官,家眷都接走了,我知道没人会来,先借做避难之所。”

    听他的口气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赵霁问:“大师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谁杀了香秀吗?”

    慕容延钊喉咙里塞满叹息,焦灼的情绪燃做三昧真火烧烤他的脑袋,不过天生的温良还能促使他将愁烦转化为苦笑,摊手说:“我要是知道还会变着方儿地引你们来吗?前几天我和那香秀因琐事口角,她使性子赶我出门,我也赌气出城,到东郊林荫村一个朋友家借住了两天,两日里都喝得酩酊大醉。

    昨日返城,路上猛听人说香秀被杀,还说凶手是我,吓得我头脑空空,在野地里发了半日的呆,夜里偷偷跑去翠香楼观望,后又见峨眉县内外帖满追捕我的告示,才知道自己真被当成了凶犯。

    我想这冤情得有我自行洗刷,又决心抓住真凶为香秀报仇,便暂时躲到这里。不料今早听说县令怀疑我是采花贼,更在城里看到四处搜捕我的官差和武林人士,知道不能再轻易露面了,赶紧乔装改扮。上午路遇师父和韩师弟,差点被他们认出来,躲躲藏藏好一阵,刚才见你们在火铺里吃饭,就叫他家小二递条子,引你们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看到他这黄连般的笑容,商荣宁愿他哭,宽慰道:“大师兄放心,我们这次下山就是来帮你伸冤的,但是刚才遇到三师兄,他说师父怕其他门派的人加害你,让我们见到你就劝说你快回师门。”

    慕容延钊果断拒绝:“我一回师门行动便失去自由,香秀跟我相好一场,这案子我定要一查到底。”

    商荣设身处地一想,很赞同他的决定,开始和他参详案情,先问他的玉佩如何到了香秀手中。

    慕容延钊也在寻找答案,他说那块玉佩已丢了有些时日,不知是在什么地方遗落的。

    赵霁问:“会不会是你与香秀见面时,被她偷偷藏了起来?”

    慕容延钊不假思索摇头:“不会,香秀虽身在烟花,但志气高洁,绝不会干不问自取之事,我怀疑玉佩就是被凶手盗走的,他杀了香秀,然后嫁祸到我身上。”

    商荣说:“那这人肯定跟你有仇,你仔细想想,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慕容延钊再度黄连上脸:“大师兄像那种轻易与人结怨的人吗?我能不打架的时候绝不动手,能不吵嘴的时候绝不张口,见人陪笑脸,遇事让三分,谁会恨我到这种地步?”

    这并非自夸,他的确是玄真派人缘最好的和事老,认识的人都交口称赞,论理不该招灾惹祸。

    “不是针对大师兄个人的,那会不会是冲着我们玄真派来的?你是师父的首徒,在江湖中小有名气,要是把你诬陷成杀人淫贼,岂不是能败坏整个玄真派的名声?”

    慕容延钊和赵霁都倾向商荣这一推想,可他本人有一点想不通。

    “仇视本门的定然是武林中人,但今天我和赵霁去验过香秀的尸体,看凶手杀人的手法,分明不会武功。”

    赵霁接嘴分析:“他安心害咱们,定会制造假象,迷惑旁人,这么一来恰好能证明大师伯的清白。”

    商荣反问:“那万一官府也说大师兄制造假象呢?毕竟杀人现场有他的玉佩,翠香楼的人还见过他和香秀争吵,现有证据对他很不利呀。”

    慕容延钊说:“要证明我的清白很容易,香秀遇害那晚我住在林荫村,可以找我的朋友吴铭作证。其实昨晚我已去过林荫村,可他家里没人,估计陪他母亲去隔壁村镇走亲戚了,今天应该会回家。我找你们来,主要是想请你们替我跑一趟林荫村,眼下城里找我的江湖好手太多,我怕再出去会露了行迹。”

    二人即刻要动身,慕容延钊却说不急。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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