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30

    他心口不一的坏毛病,赵霁直到很多年后才琢磨透彻。

    山居幽寂,最宜读书学艺,不用十日约期,商荣就将玄真派基础的内功心法提前教给赵霁,告诉他砍柴,挑水这些粗活儿也是修炼的好方式,持之以恒用心练习,指日定能看到进步。

    赵霁信念坚定,意志坚强,每日闻鸡起舞,干活儿练功,临睡前运功吐纳,修炼内息,如此勤奋不缀地苦练数月,真个身轻体健,耳聪目明,可与猿猴飞鸟赛跑,负重百斤以上也不觉疲累。那望而生畏的陡峭山路皆成阳关大道,上下飞驰浑如散步,一天三四个来回也很容易。

    商荣看他基本功已小有规模,再教给他一套入门剑法,等他练到七八分火候,找了把铁剑供其使用。这是赵霁人生中的第一把剑,他爱不释手,搂在怀里连剑鞘一起擦得锃亮,恨不得立即有机会一试身手。

    第二年初冬,机会来了。

    十月末,峨眉山上细雪纷飞,银装素裹,初六这日商荣和赵霁下山采买粮食杂物,在山脚下遇到几名猎户,他们人手拎着一两只成年死猴,其中一人肩扛长矛,矛尖上绑着一只小猴子,那小猴大概刚满月,体长不盈一尺,身上落满雪花,抓住长矛不住口地尖声哀嘶,想来那些死猴里有它的生身父母。

    赵霁喜欢猴子,至今对死掉的喜糖儿念念不忘,见着这只小猴子鞋底便粘在雪地上,目视它由远及近,掠过身旁。

    那小猴子似乎与他有缘,也拿两个乌溜溜湿漉漉的眼珠瞪着他,脖子随之转动,依依地向着他哭号,赵霁读懂其中的哀求,拔腿追上猎人。

    “几位大哥,请问你们为什么打死这些猴子?”

    峨眉山猴子多,也特别聪明,山民相信它们是山神的家奴,一般不会伤害,像这样大规模的猎杀尤为罕见。

    猎户们正满心躁郁,有人动问,正好诉苦。

    “我们奉了山下县太爷的命令,七日内必须猎到一只大马猴,不然就得去衙门里挨板子。”

    商荣也跟了过来,问道:“那只大马猴有什么异处?县令抓它作甚?”

    他们久居深山,入冬以来已有一个多月没去山下市镇,不知道就在这一个月内,峨眉县出了件百年不遇的凶事,一到夜里,居民家的女儿便接连失踪,隔天尸体就赤条条出现在附近山林里,都系奸杀致死。

    见过凶手的人说那是只一人高的大马猴,飞檐走壁往来如电,必是成了精的妖怪。从第一次案发至今已死了十多个女孩子,全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女,最大的也不过十六岁。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将女儿东掖西藏,送离家乡,有的入夜后全家人不敢安眠,轮流守着家中女眷,生怕遭那妖猴劫持。

    民怨沸腾,县令也坐不稳他的太师椅,命令全县猎户协力追捕犯案的马猴,七日内不能交差,一律用刑处罚。

    猎人们担惊受怕,没日没夜守在县城附近的林子里,见着体型稍大的猴子便弓、弩齐发,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三天下来已打死两三百只猴子,就是没逮到传说中的淫猴。

    商荣在峨眉山土生土长,没听过猴子成精的传闻,当场表示质疑,一个站他跟前的汉子说:“我们也疑心呢,若真是猴子干的,为何我们在林子里守了这么些天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也有人说凶手是个武功高强的采花贼,只盼县太爷快些醒悟,早日抓获歹徒,我们这些无辜的猎户也好躲过这场祸事。”

    赵霁更关心那只小猴子,问逮住它的猎户将如何处置。

    那人说:“先带回家养几天,要么卖给耍猴的,要么杀了取猴脑吃。”

    赵霁惊道:“杀不得!杀不得!卖给耍猴的,任人打骂折磨也是作孽,不如卖给我吧。”

    那人性子奸滑,看他是个爱家,张口就要三两银子。

    赵霁哪里有钱,回头眼巴巴望着商荣,商荣也可怜那小猴儿,却不愿被猎户讹诈,跟他议价:“这么小的猴子哪儿值得了三两银?你这么漫天要价太不公道。”

    那人说:“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没有强买强卖的理,你嫌贵大可不买。”

    商荣弯腰捞起一团雪,捏得结实,挥手打断五六丈外一截松树枝,说:“我也常在山里打猎,想抓一只猴子还不容易?并不是非要买你这只不可,只不过有缘遇上了,有心救它一命,还请你行个方便,我们就用一吊钱做成这桩生意吧。”

    那人深谙买卖经,商荣越说他越不肯杀价,故意吓唬他们:“猴子是我抓到的,我说它值三两银,就不能少一文钱,你不安心买也别来罗唣,我老婆快生了,正需滋补,我今晚就回家杀了它炖汤吃。”

    赵霁不知是计,跺脚说:“你这人心肠忒毒,就不怕你老婆喝了汤生出一只猴子来?”

    他恶言诅咒,那人便要跟他急,旁边精明的猎户见商荣会武功,赶忙劝阻同伴,问他们:“二位小兄弟可是玄真派弟子?”

    商荣点点头,峨眉山只有玄真派一个武林正宗,左近老少皆知,他顾惜师门名誉,与乡里接触时分外谦慎,若在别处遇上这样的奸贩,早动手教训了。

    那问话的猎户听说是玄真派的,便心生一计,笑眯眯说:“你们喜欢这小猴子,我可以做主叫我这朋友分文不取地送给你们。”

    赵霁闻言惊喜,商荣却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对方定会讨价还价,先敞快明言:“你想让我们帮忙的话,得先说清楚做什么事,坑人害人的我们可不干。”

    猎户赔笑道:“小兄弟是个精细人,你看我们哥几个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世代在此居住,怎敢干那坑人害人的勾当?正经是想求你救人哩。刚才都把话告诉你了,我们受县太爷逼迫,七日内抓不到淫猴就要受重罚,如今离期限只剩四天不到,板子看看已经近身了,到时被打伤打残,如何能进山打猎供家养口?家里老小都会一起饿死。”

    赵霁听明白了,插话道:“你们想让我们帮着抓那只大马猴?”

    猎户抓紧时机恳求:“这一带的人哪个不晓得玄真派门下个个是行侠仗义的好汉,见着这起不平事还会放手不理么?请二位跟你们的陈掌门说说,求他派人下山捉拿那奸杀少女的淫贼,为地方上除一大害。”

    赵霁跃跃欲试,但不能擅自做主,再次回望他的小师父。

    商荣说:“我们住在山里,不知道城中情形,否则不会任那淫贼逍遥至今,诸位可随我上山禀明师父,他老人家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众猎户听说陈抟肯出马,如同天降救星,忙依约将小猴送给二人。那小猴子极通人性,赵霁抱它时它不避不躲,一头钻进他的衣襟,偎在他怀里,再不肯出来。

    赵霁欢天喜地,右手捂住它的小脑袋,替它遮挡风雪,正琢磨该给它起什么名儿,一阵北风刮过,送来几个衙役打扮的男人。

    猎户们以为这几人是来监工的,多数唬得落荒而逃,留下的也低头弓背,不敢抬头观望。商荣却认得领头的中年人名叫张清,是县衙的捕头,为人豪爽厚重,对陈抟非常敬慕,逢年过节都要上山拜贺,跟门下弟子早已认熟了的,见着商荣便紧赶几步过来打招呼,自称要去找他师父。

    商荣以为他也是来求助的,却又瞥见他身后的差役腰间挂着镣铐铁链,像个拿人的架势,须得仔细问一问。

    张清面带焦色:“商少侠今日可曾瞧见你的大师兄慕容延钊?”

    听说是冲大师兄来的,商荣越发狐疑:“我们师兄弟不常见面,只知道他这几日进城游玩,是不是沾上什么事了?”

    张清顾及玄真派颜面,特意拉住他的手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赵霁也跟了来,见他苦着脸告知:“我今天是奉命去玄真观抓人的,慕容少侠这次怕是要吃人命官司了。”

    二人相顾大惊,商荣忙问:“我大师兄怎么了?”

    张清说:“昨日城里翠香楼一名姐儿被人奸杀,死时手里拽着一块吉祥纹玉佩,上面写着你大师兄的名字,翠香楼的人都说他是凶手,今天拿不到人,县衙就要张告通缉了。”

    第23章 山中岁月之寻人

    遇害妓女名叫香秀,乃翠香楼花魁,年方十八,色艺双绝,在风月场中八面玲珑,峨眉县的富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噩耗传开,那些公子老爷愤愤不平,要求县令严惩凶手。

    慕容延钊是最大的凶嫌,因为现场发现的玉佩确系他所有,许多人都曾见过,师兄弟们还知道那是他弱冠之年时父母送他的礼物,并且千里迢迢送去杭州灵隐寺开过光,背面刻有他的名姓,即开光日期,世上找不出第二块。

    还有一点,这人案发后失去音讯,此情大异往常,更多了畏罪潜逃的嫌疑。

    门下大弟子奸杀人命,无疑将重创玄真派声誉,最愤怒的莫过于段化,他将所有弟子召集到一处痛骂,还当着他们的面指责陈抟,说:“教不严师之惰,慕容平日就放浪形骸,行止不端,你明明知道却一直放任自流,如今犯下重罪,累及师门,都是你的过失!”

    他是玄真派的老古董,别人总要让他三分,赵霁见陈抟唯唯诺诺自疚忏悔,心下很不以为然,在玄真派,他第一厌恶的是那寡廉鲜耻的韩通,排在韩通后面的就是这位曾太师叔。

    这老头儿武功平平,一副腐儒德行,成天督促他们背诵之乎者也,将圣贤文章解读得味如嚼蜡,没什么真才实学,还偏偏好为人师,逮着谁教训谁。赵霁入门不过一年半,耳根子却被他骂痛无数回,因段化脖子上天生长有一个酒杯大小的肉瘤,便偷偷给他起了个“段瘤子”的绰号,私底下都这么称呼他。

    这会儿正默默慝怨,身旁的商荣公然出列为陈抟辩护:“太师叔,师父对弟子们向来一视同仁,并没有刻意偏袒谁,大师兄自己不受劝诫,怎怨的了师父?再说案情尚未明了,人是不是大师兄杀的还不确定呢,您现在就认定他是凶手,倘若大师兄是清白的,岂不要莫名含冤了?”

    耿介直言换来段化两个大大的耳刮子,老头儿眼似铜铃,声如洪钟,当场给陈抟加了条罪状。

    “看看,看看,这也是你惯出来的好徒弟,本门上下就属这小子最不懂礼数,真像…真像…”

    陈抟恐段化一时失语漏出口风,忙上前谢罪。

    “师侄御下不严,今后定会规正,请师叔息怒。”

    厉声喝令商荣跪地认错。

    师父下跪,赵霁这个徒弟也只好跟着跪,心情和商荣半斤八两,都烦透那倚老卖老的段化。

    当晚,他们在大堂里跪到膝盖发青,半夜腰酸背痛地回到小茅屋,都身冷如冰,心似火炭。

    赵霁先发牢骚:“商荣,你以前是不是跟曾太师叔结怨太多?我怎么感觉他在所有门人里面最讨厌你,动不动破口大骂。”

    商荣郁闷:“你也看出来啦?我从小就不受他待见,小时候要没师父护着,可能早被他打死了。”

    “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他老说我像一个人。”

    “谁啊?”

    “江湖传闻玄真派在师父那辈出了个孽徒,此人目无尊长,武功高强,在武林中很干了几件大事,得罪的人太多,给师门惹下大祸,后来失踪,就此生死不明。”

    赵霁兴致勃勃追问此人名姓,商荣看他跟自己当初一样好奇,就把那时收到的失望转赠给他。

    “不知道啊,师父和太师叔从来不说,连问都不许我们问。但是……”

    话锋一转,拨亮赵霁眼中的灯盏。

    “但是什么?”

    “有一次,大师兄跟武林人士闲谈,得知那位被除名的师叔是个女人,武功还在师父之上。”

    “女人?本门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以前男女弟子都收,就是从这位女师叔开始才有了这种禁令。”

    一人犯事,就改变了一个门派延续多年的门规,可见这女弟子当年惹出的风波之大,必是惊世骇俗,震动四方。赵霁自行想象,竟有些悠然神往,真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前辈。

    同样的念头在商荣心里转了若干年,已不新奇,此时更惦记翠香楼的命案,试问赵霁:“你觉得那个叫香秀的妓女真是大师兄杀的吗?”

    赵霁早就郑重考虑过,已得出肯定答案。

    “不会,大师伯那人自由散漫,可脾气好心肠软,跟谁都和和气气,不像随便行凶的人。而且他是逛妓院的老手,常说烟花场中萍水相逢,合则聚,不合则散,最不宜纠缠吵闹。又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凭这一夜的恩情就该善待那些委身的妓女,绝不能对人家做昧良心的事。”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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