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29

    商荣顺手推推他的脑门,不料沾到满手泥,赶紧扯了片树叶擦拭,瞬间生出豆腐挡刀,招架不住的困顿感,憋怒怨斥:“大江大浪都淹不死你,到了澡盆里却溺水,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事!?”

    赵霁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我累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别说澡盆,放脸盆里都能淹死。”

    商荣看他手脚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白天干活儿时弄伤的,想起师父“循序渐进”地叮咛,后悔不该这么狠狠地使唤他,扯出这堆烂摊子,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自个儿,便说:“你先起来,跟我去附近温泉洗洗干净,我拿药酒给你擦上就不疼了。”

    赵霁的双腿像长在地上的萝卜,拔不出来,就是拿鞭子抽他也走不动,相比脏,商荣情愿忍受麻烦,自作自受地背起这个废物徒弟去洗澡。

    峨眉山上温泉众多,离茅屋一箭地就有一处露天泉眼,热水有去痛功效,温泉本身又对跌打损伤有好处,赵霁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感觉酸痛渐渐退去,舒舒服服吐出郁气,哭得皱巴巴的脸也像过水的布巾伸展开,恢复嬉皮笑脸的本相。

    他哭的时候商荣心烦,贼兮兮偷笑时也讨不来喜,很快挨了一拨水花。

    谁知赵霁随手泼还给他,还一连泼了四五下,见商荣双目圆瞪,挥拳扑来,忙做无辜状:“我还以为你跟我闹着玩呢。”

    “谁跟你闹着玩?我现在是你师父,你得放尊重了,别跟以前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商荣拿出尊长的派头教训他,觉得这师父的头衔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吵架时更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赵霁天生具备识时务者的资质,身在屋檐下,主动把头低,明白现下最要紧的是诓着商荣教自己武功,该做小伏低时绝不含糊,堆笑凑过去问:“那师父准备什么时候教徒儿武功?”

    商荣昂起头,眼帘半垂,轻蔑地望着他:“让你打打杂就半死不活,真正的修行可比这个累多了,劝你趁早放弃吧,别回头又跑去跟师父告状,说我虐待你。”

    赵霁忙指天发誓:“我下定决心才来峨眉山的,绝不半途而废,你既做了我的师父,就该尽心尽力教我武功,不能推三阻四。”

    商荣最不耐激将,用力推开他凑到眼前的脑袋:“武功我会教你的,可是在这之前你得学会几件事。”

    “什么事?”

    “砍柴、挑水、洒扫、生火、烹饪、浆洗、缝纫、磨刀、采药摘菜、整修屋子。”

    商荣说一件,赵霁便头大一分,见他数遍十指仍意犹未尽,急忙握住他的双手,阻止他再添加事项。

    “这么多差事都让我一个人干?你真打算把我当成奴隶使唤?”

    “笑话,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住,日常起居都得自理,你还以为能像过去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还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你先想办法让自己在这深山老林里活下去再考虑其他吧。”

    商荣教起徒弟来有板有眼,赵霁第二天就被迫去与那新砌的炉灶作伴,他初次生火,技巧一概不会,像蹩脚的奶妈把柴火一把一把喂进灶口,那炉灶也很嫌弃他,不是麻木不仁就是狂喷浓烟,他忙活半天,只把自己熏得比张飞牛肉还黑,炉子里没起色,他的七窍先喷出火来,可惜找不到发作理由。

    早上商荣劈完柴火又进山打猎挖笋,他做师父的都亲力亲为,徒弟还能干坐着吃白饭?赵霁要学武,先得尽徒弟本分,捡起摔打过无数次的烧火棍,继续与那无法无天的炉灶做战,后经高人相助,成功驯服了它。

    “赵师侄,生活杂事我都会,你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好了。”

    王继恩一边勉励他一边麻利切菜,旁边的铁锅咕嘟嘟哼着小曲,白白的稻谷正慢慢化身丰盈的米饭,散发出诱人的清甜,这陌生的香味归功于王继恩事先放进锅里的几段嫩竹,赵霁真心佩服他,能把一连串繁琐的活计做得收放自如,行云流水,这也算一门上乘的功夫啊。

    王继恩帮他料理完家务便匆匆上山,他前脚走,商荣后脚回来,看到桌上的饭菜就知道王继恩来过,问赵霁为什么不留他吃饭。

    赵霁说:“王师叔是偷偷溜出来的,午饭前必须赶回观里,我也不敢留他。”

    商荣嗤笑:“段太师叔回来了,他老人家脾气火爆,管我们管得很严,平时观里的炊事都是王师弟操持,今天他跑来帮你干活,定会耽误自己的差事,甘冒被罚的风险也要关心你,对你可真好啊。”

    他嘴上刻薄,行动上却是另一回事,解下绑在锄头上的猎物,叫赵霁吃过饭送一对山鸡去观里孝敬长辈。赵霁昨晚软磨硬泡跟他学了一招轻功口诀,正想找机会练练,方才王继恩做饭时他在一旁偷嘴吃了个半饱,不急着吃午饭,提起猎物说:“王师叔刚走不久,我看看还能不能追上他。”

    他照口诀御气奔跑,真比前日上山时轻松不少,野兔撒欢似地跑出一里地,忽见王继恩站在远处的崖壁下,正要出声呼喊,发现还有一人与他并立。

    韩通师伯。

    赵霁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韩通做了个惊人的动作,伸手卡住王继恩脖子,似在责罚他。

    赵霁脑子里猛地敲响一记警钟,扑倒在草丛里,心想:“韩通要欺负王师叔,我露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白白得罪他,先躲着探听情况,回去跟商荣商量该怎么办。”

    他匍匐靠近,附近的猴群叽叽喳喳地啼叫,将树枝摇晃得沙沙作响,正好盖住他的行迹,距离缩短到十丈时,已能听清二人的对话,内容竟与他息息关系。

    “前日我说要收那姓赵的小子为徒,你为何阻拦?敢坏我好事,是不是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二师兄说哪里话,小弟还指望你照应,怎敢坏你好事?”

    “那你为什么跟师父说我不适合教那小子?”

    “我看他年纪太小,大概服侍不好二师兄,说不定还会害你操心受累。”

    “哼,你该不是在护着他吧?知道我心里的主意,舍不得让他伺候我。”

    “我与他萍水相逢,又没多少情分,干嘛护着他,真是怕他拖累二师兄,再说二师兄身边也不缺使唤的人呀,还是,二师兄觉得小弟平日服侍得不够周到?”

    “嘿嘿,那我此刻憋了一肚子气,你还不来帮我降降火?”

    ……………………

    那韩通起初语气狞厉,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王继恩不敢说半句顶撞的话,一直柔声下气逢迎,语气近乎献媚。赵霁越听越不对劲,心底漫开猜疑,接下来难以置信的事竟真的发生了。只见韩通将王继恩按在石壁上,撩起他的小衣,仿佛发情的恶犬,把那文弱少年当成了泄欲对象。

    赵霁又像当日遭遇飞头煞一般心胆欲裂,爬在草丛里大气不敢透,他年纪虽小,赖生活环境所赐,见识比一般人多,早听说益州城里的达官贵人有豢养娈童的嗜好,这韩通想是与那些人臭味相投,把自己的师弟当做嬖宠玩弄。

    这下,他总算明白王继恩为何告诫自己别接近韩通了,照此情形看,前日这歹人是看上了他,想借收徒将他纳为玩物,堂堂名门正派居然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莫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眼下那禽兽正在坡下肆虐,不堪入耳的淫、糜喘息夹杂着王继恩屈辱隐忍的呻吟,赵霁仿佛被摆在油锅上煎熬,揪紧手边的野草,任长满锯齿的叶片割破手心,憾恨那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否则定要用它砍下韩通的狗头。

    不,即使真有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在他手里也与野草无异,他救不了王继恩,不能帮他减轻一分一毫的痛苦。

    对秉性善良的人来说,见义不能为,见死不能救,比刀剑更伤心,此刻王继恩所受的屈辱似乎转嫁到赵霁身上,他愤怒、怨恨、不甘,咬着牙,泪水铺天盖地涌出来。

    韩通尽兴摧残许久,松开遍体鳞伤的受害者扬长而去。

    王继恩没骨泥鳅似的蜷缩着躺了好一阵,支着手臂奋力爬起,他已习惯这种蹂、躏,相比之下今天还算轻的,做为一个生来不幸的苦命人,早就遍尝人世艰辛,锻炼出含垢忍辱的生存本能,他不觉得耻辱,不觉得痛苦……至少现在不。

    当他理罢青丝,用衣衫遮住淤青的身体,一瘸一拐走上山径时,赵霁从草丛里颤巍巍钻出来,撑着红肿的泪眼,又悲又怨地望着他。

    王继恩耳边滚过炸雷,轰鸣声中踉跄跪地,赵霁忙跑来搀扶,种种迹象显示,他已经目睹了一切,王继恩犹如在峨眉峰顶纵身一跃,心摔得粉碎,头晕目眩躲避他的注视。

    “赵师侄,你……”

    赵霁也不管他有多难堪,自顾自地抒发义愤。

    “王师叔,我刚刚看见韩师伯欺负你,他一直这么混账吗?太师父难道不管?”

    密林无人,王继恩仍下意识捂住他的嘴,虚弱哀求:“赵师侄快别嚷,这事不仅师父和段太师叔不知道,同门的师兄弟们也都不知情,我求你千万别对人说,否则玄真派再无我立锥之地。”

    赵霁掰开他的手指,高声问:“为什么?”

    他只知道坏人做贼心虚,不晓得受害方也会无地自容,王继恩不指望这少爷出身的师侄理解自己的苦衷,却又不得不解释一番,含泪低诉道:“二师兄这邪癖由来已久,我来峨眉山的第三年就被其奸污。他擅于辞令,得师门喜爱,武功又比我高得多,根本不容我反抗。我若告知师父,他老人家自会为我做主,可那样一来,本门上下都会知道我受人淫辱,叫我今后如何自处?”

    赵霁果然不解:“知道又怎样?众位师叔伯只会责骂韩通,难道还会反过来怪你不成?”

    王继恩苦笑:“他们当然不会怪我,只会怜悯同情,顶多再添一两声嘲笑,可是人活脸树活皮,我命运不济,已活得够低微了,不想再背负人尽皆知的耻辱,你还小,又一直享福享惯了,怎么会明白这些呢。”

    赵霁还欲辩解,又被他轻轻捂住嘴。

    “赵师侄,王师叔待你好不好?”

    他眼神温柔似水,但滴在伤口上仍是刺人,赵霁哽咽道:“整个玄真派就你对我最亲切,所以看你受欺负我才这么难过。”

    王继恩又悲又喜,扯住袖口替他拭泪,柔声央求:“那你答应我,绝不将此事告诉旁人,连你师父也不许说。”

    “那韩通再欺负你怎么办?”

    “……目前只能忍耐,等我武功超过他的那一天,他自然不敢再侵犯我了。”

    赵霁与他同仇敌忾,信誓旦旦说:“我也要好好练功,王师叔,你等我三年,三年以后我一定打败韩通,让他发誓再不动你一根手指。”

    他一派天真义气,却胜过任何安慰,王继恩破涕为笑,细心地帮他清理脸上发间的草叶泥屑,庆幸而惊奇地发现自己孤独了那么久,遍寻不得的依托感,竟在这孩子身上找到了。

    赵霁回到茅屋,商荣已吃过饭,仍像住在神农庄时那样给他留了一碗米饭一盘菜。赵霁坐下吃饭,沉默和尚未消肿的双眼挑起商荣注意,坐到桌边审问他。

    赵霁谎称路上摔了跟头,忍不住疼,大哭了一场,商荣哈哈大笑:“瞧你这点出息,还说要当大侠,我看大虾都比你勇敢,人家下油锅都不带眨眼睛的。”

    “你见过会眨眼睛的虾吗?我只见过专爱咬人的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臭小子,又想挨揍!”

    商荣巴掌已挨到赵霁面庞,却不见他躲避,反学鱼虾瞪大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里精光四射,映出无比坚定的决心。

    “师父,徒儿保证在十日内学会你昨晚交代的十项技能,你也要答应徒儿,到时马上教我武功。”

    赵霁说完埋头吃饭,商荣奇了怪,认真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这么严肃可不像你啊。”

    赵霁扒了两口饭,忽想韩通如此淫猥,只怕对商荣也心怀邪念,不知有没有欺辱过他,忍不住小心试探:“你在玄真派呆了这么久,可曾受过欺负?”

    商荣先愣后笑:“你看我像是会受欺负的人吗?我在同门中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连大师兄都不敢惹我。”

    赵霁也觉得眼前这人的性情与王继恩有天壤之别,他若当真命格属水,也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挨一挨掉层皮,可即便是这样,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总要提防那个畜生。

    “今后谁要是欺负你,千万别瞒我,我一定帮你打死他。”

    他真心实意的表白被商荣当成笑谈,冷嗤道:“能欺负我的人也一定能加倍欺负你,师父把你交给我,我自会遵照他的指示认真教你武功,你用不着拍马屁糊弄我。”

    赵霁顿下碗筷大声说:“我没拍马屁,你现在信不过我不要紧,日后我会好好证明给你看!”

    他闹不清自己为何激动,只是设想今天受辱的人换成商荣,怒气就加倍膨胀,或许要强的人被欺凌,更能激发他的愤慨吧。

    商荣见惯他的油嘴滑舌,乍一正经很不适应,但被人真心关怀总是件开心事,所以刚刚故作严厉地数落他“不准摔碗筷!”,又貌似淡然地问:“我熬了鸡汤,你要喝吗?”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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