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分卷阅读62

    亓元解看着手中名牌,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最初同意亓徵歌出谷时便想过——亓徵歌到底只是在同自己闹孩子脾气,不过多久,便总会在红尘中滚一身泥,灰溜溜地回来。

    但眼下一载已过,他再度见到了亓徵歌,却只在她身上察觉到了时光的细碎沉淀与入世的历练感,唯独哪怕是一丝落魄与困窘都没能找到。无论亓元解如何认为她是时经一载堕人间,那“堕”字也怎么都体现不出、从她身上找不到端倪。

    他的独女在红尘中寻到了一个荒唐离谱的“心上人”,正逍遥自在。

    亓元解一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这事,便将千万情绪都化作了震怒,将手中名牌举在陆莲稚眼前,声如洪钟般质问道:“这是何物?!”

    陆莲稚被亓元解扯得有几分生疼,又被亓元解的气势给吓住,一时哽了一下,僵了住:“……”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亓元解也并没有指望陆莲稚会回答,一时目光如刀般转到了亓徵歌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锁在了她腰间。

    亓徵歌腰间多了一枚腰坠。那小小一枚墨玉腰佩看起来精致异常,并不像是市面上临时买来的玩意儿。亓元解从前也并未见过亓徵歌戴这样的装点,不由得指着她腰间那玉再度质问。

    “那又是个什么!?”

    亓徵歌神色淡淡,姿态仍然万分端方,朝亓元解回道:“如谷主所见,这是我与心上人所互换的信物。”

    亓元解也没想到亓徵歌会如此直接的大方承认,不由得甩下手中玉坠,将陆莲稚险些推了个趔趄。

    “胡闹!”亓元解不知为何一股悲凉袭上心头,混杂着不知名的怒气,化作一声吼:“我不同意!”

    这些日子里他早就察觉到了这少年人同亓徵歌的不对劲,一腔又惊又怒的怀疑一直憋在心里,眼下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不由情绪万分强烈。

    亓元解从未想过亓徵歌所言是真,一时脑子里乱糟糟又惊惶,一载之前父女争论的一幕幕都记忆回拢,令亓元解眼睛都瞪圆了。

    他在接受着一件始终知道、却始终未放在心上的事情,一时心情复杂非凡,指着亓徵歌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陆莲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求助的眼神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曲闻竹身上。曲闻竹不动声色冲她摇了摇头,陆莲稚便抿了抿唇,动也不再敢动地杵在了原地。

    亓元解也不再去管陆莲稚,半晌才回过味来,原地转了几步,重重叹出一口气。

    陆莲稚察觉到亓元解仿佛是要说些什么了,紧张万分,竖起无形的猫耳朵,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鹌鹑陆莲稚:不敢动不敢动。

    第59章 心愿

    “你到底是什么人?”亓元解有些疲惫,不再去看岿然不动的亓徵歌,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陆莲稚。

    “在下江湖中人,前盟主陆放游之女陆莲稚。”提到陆放游,陆莲稚的腰背挺了挺,姿态风行云走般朝亓元解行了个礼,声音清亮如一泓夏日凉泉:“年已十七,单骑走江湖两载,于剑道有所小成。扪心自问,算得良善。”

    亓元解怎会不知道陆放游何人,他也曾云游四方,那时候风靡朝中的佳话美谈之中,风头最盛的就是陆放游。而陆莲稚作为陆放游的独女,亓元解心下知道,她放在哪里都是不缺人敬仰欣赏的。

    陆莲稚少年意气,龙姿凤章,是江湖上前景光辉的一号人物,尽管她方才初出茅庐。

    但这又如何?

    陆莲稚是江湖人,是无根之萍,是顽劣疾风。亓元解一辈子见过多少无法为任何羁绊所留住的江湖人,那些人便仿佛是最为难以驯服的烈风,对他们而言生命只有方向,没有归处。

    他们穷极一生,便是为了朝心中那不知名的方向靠近、无限靠近,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当你与风共舞时,自然是万般淋漓,扶摇直上如登云端。但人生匆匆,不过一甲子,谁能够与风飘摇共存一辈子?

    人会停留,风却不会,亓徵歌为什么不明白呢?她不过是养在谷里十余载的温室之花,为桃源风气浸淫,不曾经历过任何红尘。如此心性,能与这最接近苍穹之顶的疾风共舞多久?

    亓元解闭了闭眼。

    “你有何志向?”他目光如炬,缓缓睁眼看向陆莲稚。

    志向?

    陆莲稚几乎是不加以思索,唇角微翘,眸光含星般便脱口而出:“行游江湖,快意无边。其间得一人相守,与共一生无虞。”

    这是每个少年人的梦,却并不是所有的少年人都有资格带着陆莲稚这样的底气说出。

    陆莲稚却有这样的本事,她要过的日子,在十七岁的年纪,未来便都是她自己决定。

    以她的年纪,就算是今日想要一国,明日也未必得不到。

    少年仗剑,握瑾怀瑜,正是意气风发、如风如电的年岁。

    亓徵歌从来都最爱陆莲稚这般飞扬的模样,总是如光穿雾、如雨落湖,总能令亓徵歌为那股不可抗拒的生机与触动而微有心悸。

    她抬眸看了厅中落落挺拔的陆莲稚一眼,那身影映入眼帘,便仿佛温热的晴时雨落入幽深寒潭,激起万千涟漪,环环交错。

    亓元解却未置一词,眼中的失落与否认毫不掩饰地递入了陆莲稚心底。

    飞扬,意气,自认手握乾坤,心下了无天地。她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亓元解对陆莲稚所抱有的最后一丝期望都破灭,终于发出一声冷笑。

    “若说行游江湖是你的梦想,”他将视线转到了亓徵歌脸上,缓缓道,“但我的独女终有一日要回到她的桃源,回到她没有尘霜也没有风浪的世界。”

    “那时候将不再有你所爱的江湖,”亓元解声音沉而苍劲,带着一丝依稀可辨的哂笑与轻蔑,“安定的桃源也不再有何处能供你施展拳脚。”

    “你的抱负、你的志向,将全部沦为无用。”

    “你所爱恋、你的牵挂,将全部沦为你的牢笼。”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亓元解目光怀着毫不掩饰的排斥与轻蔑,等待着陆莲稚的惨败与退缩。他相信陆莲稚明白,自己所说的一切有什么样的意义。

    爱与自由,她必须选择。

    世人皆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亓元解了解这些江湖客的心性,陆莲稚同他见过的所有飞扬少年一样,不可能放弃她究其一生追求的方向。心上之人终有一日会倦怠,往事尘烟沉淀到尽也会褪色,她所思所爱究其根本,或许只有她心里的方向。

    他看向陆莲稚,目光尖锐而审视,以胜利者的姿态等待着眼前少年人的退却。

    “我自然甘居牢笼。”陆莲稚静静听完,却丝毫也未有所动摇,言谈间解颐轻笑,眼眸弯弯含着星点快意,如同说出她的志向一般,仍旧是不加以思索。

    “人生一甲子,若为君故,我愿为池鱼,永不归渊。甘做笼鸟,再不还林。”

    陆莲稚笑意盈盈,神情万分轻松看向亓徵歌的方向,笑容明明灼灼如光下红芍,音调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执着。

    哪里还需要寻求什么自由呢?若那自由里没有亓徵歌,也就仅仅是天涯无归处而已。陆莲稚经历了太久的漂泊不定,寻找的不过也就是心安二字而已。如今找到了,那么是海是池、是囚是林,究竟又有何干系?

    亓徵歌迎上这样一道目光,两相纠缠,其中意味如鱼饮水。

    亓元解并未想到陆莲稚会作出如此答复,他原本舒出的一口气此刻又悉都汇拢到了心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说你要护她一生无虞?”

    “你将她从桃源之中分离而出,你将她束缚在这险恶红尘,你自身尚且难保,凭何自信满满谈及护她一生无虞?”

    亓元解一时几乎口不择言,面色也变得难看。

    陆莲稚见亓元解神态当真是十分不好了,此时不论是反对还是顾左右而言他都不可取,令陆莲稚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接话,踌躇了起来。

    在这样为难时候,亓徵歌轻轻笑了一声。

    “谷主这话便是有误了。将我从桃园之中分离而出的,究竟是谁?”

    亓元解面色微变。

    先前她始终并未表态,也并未帮陆莲稚说过一句话,仿佛只是在等着看陆莲稚如何表现一般,静静地在一旁观望。

    如今陆莲稚将该说的一切都说了,令她万般满意。而如今场面。亓徵歌便也该从她身后站出,替她挡下箭矢。

    “既是我的心上人,我便不会令她变成笼中之鸟,更不会令她感到哪怕一丝郁不得志。”

    “她要行游江湖,我便同她一道浪迹天涯。”亓徵歌语调淡淡,却带着令亓元解最为熟悉的肃然认真:“她一日不倦,我便一日不歇。”

    “谷主既认定她是一阵疾风,那么我又何尝不是?”亓徵歌摇了摇头,笑道:“我心本无物,不过见君知所向。”

    亓徵歌的目光带着丝丝纵容与笑意,是一派无法令人忽视的意满风发与笃定之思。

    “所以我不会回容决谷,不仅因为她的梦想在江湖。”亓徵歌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回道亓元解身上:“更因为我的梦想也不在谷中。”

    “我不是母亲,不会走错第一步。”亓徵歌语调如叹如吹,仿佛风间叹息:“我寻到了心之所向,我甘愿游入红尘。”

    亓元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知道他错在一直以来并没有对这个独女太过上心,也知道自己对她的恩情并没有十分深重。是以此刻他即便心下呼啸暴起,却竟一时之内来不及找出任何说辞,能够在此时镇住亓徵歌。

    该说些什么,才能留下她?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心境将亓元解困住,秦今离开前夜的混乱思绪仿佛重现,令亓元解感到一阵阵恍惚。

    “父亲,放手罢。”亓徵歌察觉到了亓元解的恍惚,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不是你的掌中物,也早就为宗族所弃。放手罢。”

    厅中气氛一时出现了断层,谁都不再继续说话,只剩下王府中隐约的更漏声伴着屋顶未干的雨滴坠落,声声轻响。

    这个时候,在后边看了许久戏的曲闻竹忽然发出一阵声响。亓徵歌回头一看,发觉曲闻竹到底身子有些虚,遭不住站了这么久,一个摇晃撞在了身后桌角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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