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鞘》分卷阅读13

    陈韫玉微楞,方才的愁气便烟消云散,难得露出一抹笑:“当然。那个,你不去苏州了?”

    “不去了,相似的风景又何必看两处呢?”

    “那好……”

    很快乔装好的陈韫玉就出了城,王勉给他准备的马正在城外,一人一马就在这艳阳高照的翠柳道上消失不见。

    为免人疑心,陈念是黄昏出发的,他走的时候王勉府内正在设宴,理由是招待远亲,就连汤显也受邀了,说是宴会其实也就一两桌,无非是些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官员,此宴会官员入内时皆要搜身,一律不允许带银两礼物之内,搜到银钱皆由贴身小厮带回。

    王勉不傻,他也不想这勾结藩王的罪名才洗清就又搭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说白了,请这么多人都是做给汤显看的:麻烦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头子没有勾结辽王世子,这是我家亲戚!饭你也吃了就好好闭嘴,守好礼部这一亩三分地。

    凌雁迟摇身一变就成了王勉义妹那能文善武的儿子,全程微笑也不多话,整个宴会办的还算成功,烛火衬的夜如白昼,觥筹交错,在座各人都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在尚书府又多呆了些时日,凌雁迟才带着翠烟从水路走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他也不好半路把姑娘撇下,实际上他对翠烟印象不差,这姑娘话不多。

    靠近清明多雨水,成日里湖面上都浮着一层雾气,凌雁迟兴致也不太高,少有的烦躁,这样走下去怕是还要半月才能到辽东,若是中途再有个什么意外耽搁几天就真立夏了。

    他们乘船一路往北,到青州时发现有些不对劲,很多百姓竟都往南去了,富贵点的驾着马车拖家带口,普通百姓就杵着木棍,带着老小慢慢走,行人多了,路旁的青草叶子上都蒙了一层灰。他不动声色的下了船,找了个茶肆要了壶茶就坐着不动了,茶是粗茶,几乎品不出什么味,喝了几口他就放下了。

    路上行人虽多,可前来喝茶的人并不多,店家是个衣衫整洁的小老头,见他风姿不俗,颇对胃口,就坐下和他闲聊道:“我看公子不像本地人,可是来走亲的?”

    凌雁迟摇头,有些疑惑的说:“先前听闻青州风景极佳,途径此地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敢问店家,何以这些百姓都如大雁迁徙,拖家带口的往南走呢?”

    老人家也有颗慈悲心肠,叹了口气就将一番由来倒了出来:“早前辽东战事热烈,我们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见过,哪知道现在战事结束后又来了个活罗刹,天天抓着城里的年轻人建什么祠堂,老百姓连供的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抓去了,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建就是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快那些人回来时皮肤就开始发痒,溃烂,后来竟是高热不退,就这么死了两个,几人家人自是心有不忿,就想着报官,哪里晓得这些人官官相护,倒把其中一家的女人给打死了,这下虽然没人敢再闹,可大家都怕呀,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都传那祠堂有些邪门,衙门还在不停抓人,没过多久就成现在这样了,年轻的都逃了,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跑不动的就留在这里了,没办法,根在这里……”

    “这里不是齐王封地么?不知店家说的罗刹又是何人?”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齐王自来此就是个不管事的,只管吟诗对月,下棋谱曲,大小事务以前都是巡抚大人在打理,风调雨顺的,大家过的和和美美的倒也安逸,可前些日子不知道怎的,好好的突然就被抄家了,一家老小都杀了个干净,只留了个五岁的小娃娃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现在老百姓也在找,是想救,官府也在找,是想杀,唉……这年头,谁还敢当好官呐”

    凌雁迟看着夕阳下衣衫褴褛的一对夫妻,女人左手牵着一个大点的小男孩,右手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女娃,她黑瘦的小手里攥的小玩意是个少了条腿的布娃娃,黑乎乎的,几乎分不清正反。小男孩被扯着朝前走,只有一双眼白的惊人,看着周围神情懵懂新奇,男人则是面容愁苦疲惫,身上的一堆行礼几乎压弯了他的腰,不知道朝南走会不会有出路……

    偷生何易?苟且得存。

    “老人家可知道他们建的那个祠堂是谁的?”

    “后来才听说是孔子的,说是这新来的巡抚没读过几年书,突然在梦里开了蒙,梦到的正是这位老先生。”

    听到这里凌雁迟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了,这是披着一身圣贤皮行鸡鸣狗盗之事啊,若是百姓不干他是不是还会倒打一耙,说这些人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拜别老先生后凌雁迟便去接翠烟下岸,翠烟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越走越偏有些疑惑,便问道:“公子是否记岔路了?”

    凌雁迟心下一动,扭头冲她笑道:“你想陈公子了么?”

    翠烟的脸很快红了,羞怯的摇了摇头。

    凌雁迟又是狡黠一笑,说:“巧了,我也在想一位陈公子。”

    “啊……”翠烟明显楞了。

    “哈哈哈哈!”凌雁迟乐不可支的说,“开玩笑的,只是我有些惦记那个小孩,想去找一找,忠良之后若是不能善终,不知道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公子高义,想必老天爷也会开眼的。”

    “你错啦,老天爷怎么会有眼呢,它若是有眼为何看不到这么多恶人,这么多冤屈?”

    “公子说的奴婢不懂。”翠烟面上有些疑惑。

    “你懂了够多啦。”说完他淡淡一笑,只是这个笑她看不懂。

    见他疑惑招手,她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明明天还未黑,这主城里的铺子却全是关着的,空有一张布幡扬在外头,显得空旷又荒凉,尘土飞扬,地上随地飘着些碎布,绦带之类,仔细看就会发现小巷子里是有人出摊的,只是数量较少,且十分机警,只偶尔探出头四处看看再把头缩回去,也有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坐在小摊子前拿着几根竹篾编纸鸢,竹篾带刺,老人看不清,几个指头上隐隐都沾着血迹。

    凌雁迟步履不停,朝前走,老人家喊住他道:“你是哪家的小娃娃,赶紧把这衣裳换一身,头发也遮住,脸上抹点灶灰,这年头,太体面要遭罪的。”

    凌雁迟道了声“多谢”就走了,翠烟却上前买了一个纸鸢回来,见他冷漠有些不解:“公子为何如此冷淡?”

    凌雁迟摇摇头,接过纸鸢叹气道:“如果不能从源头解决问题,又何必给人幻想?徒增烦恼罢了。”

    “啊……翠烟不如公子想的周到,是不是做错了?”她有些慌。

    “无妨,小善暖人心,姑娘无错。”凌雁迟步子不停,翠烟跟在他身后进到一间翠楼里,一进去就楞了,这不是烟花之地么!她怯怯的拉住他的袖子,唤了他一声。

    凌雁迟扭头冲她眨眨眼,她懂,这是放心的意思。还未进去,里头的酒香脂粉香就喷薄而出,害他猛打了个喷嚏,总算揉着鼻子进到屋内,就见整个大堂被烛火映的亮如白昼,姑娘们拿着帕子掩面娇笑,男人们搂着纤腰纵情声色,连带着袅袅琴音都听不真切,这里果然是浊世里的销金窟。

    果然不管外头怎么闹腾,怎么荒凉,这烟花之地是最不缺乏热闹的,原本她们服侍的对象就是官家富贾,而现下这种状况下对这些人来说,很本伤不到很本。

    老鸨原本看他风度翩翩,一副有钱公子的样子,很快热着脸迎上来拉他朝里走,可看到身后的翠烟时脸色就有些古怪了,明明有美人在侧为何还要来这处消遣,于是待他也不热络,随手指了个缩在角落的姑娘就扭着屁股走了。

    凌雁迟也不在乎,要了间雅间,一展折扇背着手就奔着二楼去了,姑娘一看这有三人,脸都绿了,立刻把他想成了个无耻纨绔,倒是翠烟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对她小声道了声“无事”。

    你说无事就无事了么,来这里怎么会是无事的样子?这姑娘吓的直发抖,掐着木扶梯的手指甲都泛着白。

    翠烟无奈,凌雁迟权当什么都没看到,无事人一样一个跨步和两人拉开距离,进屋后一挑纱帘,铺盖一卷放下帷帐也不管两人,直到这时这姑娘才松了一口气。

    翠烟到底是在烟花地待过的,瞬间懂了凌雁迟的意图,那茶肆老板说的笼统,可能还有些细节给漏了,他是想让她打探点消息。

    这姑娘在这处似乎不怎么受待见,起初十分拘谨,不过翠烟待人温和,很快两人便以姐妹相称,不多时就打听出那逃过一劫的孩子叫王宁之,之前被前巡抚王川的家仆给护住了,可后来事情败露,家仆也被抓住,这孩子就打听不到消息,就跟消失了一样,官府也没再明目张胆的抓他,但是这里的百姓却是天天夜里偷偷的找。

    凌雁迟听了个七八分,觉得这看似胆小的姑娘有些不简单,她明明不受待见,却还能知道不少,于是走到外头对她说:“辛苦姑娘,如果今日能救得这孩子,里头当有姑娘一份功劳。”

    猛听到男人的声音吓得她顿时起身,后退几步,凌雁迟抬起双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你能救他么?”仅一句话她就懂了他的意思,虽害怕却仍是怯声问了一句。

    “自当尽力。”

    她点头。

    凌雁迟又对翠烟道:“我出去一晚,你们俩就在里头的床上睡,把门关好知道了么?”

    得了应答他就从包袱里掏出那面团一样的面具遮住口鼻,支开窗直接跳出去,俊秀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夜风里。

    第18章 只盼相见

    这天是个阴天,黑云遮住朗月,不见半点星光,唯独风大的吓人,凌雁迟一头总抓的不牢的头发很快被吹的胡乱飞舞,他随意从怀里掏出一根黛色绦带直接把一头黑丝一股脑系住了。

    虽然从这姑娘口中得出王宁之之前的住处,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姑且先去那有节的家仆里看看,这个事情如果放在他身上的话,他有可能哪也不会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他没被官兵抓走。

    一间破屋,就在城北一颗老槐树下头,地上凸出来一块像是一口枯井,今年的槐花开的有些早,还没走近他就闻到了满鼻的温雅清香,一阵风来,不少白花轻轻地朝那落败的院子飘去,安安静静,一朵一朵,像没有月亮时夜的眼睛,也像宁静的冬夜里落地不湿的初雪,散的满地满屋脊都是。

    “吱呀”一声推开门,一阵霉味扑鼻而来,凌雁迟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将面具弄服帖,抬手扇了扇,一侧的蜘蛛像是受了惊吓,迅速顺着蛛丝爬到黑暗处隐着不动,堂中空空如也,除了张三条腿的桌子靠墙放着外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堂前供奉的灵位瓜果早就被打的凌乱,里屋里的床也只剩床架,帷帐被扯的细碎,上头褥子都不知道去哪了,窗棂松垮垮挂在墙上,一副一扯就掉的样子,这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他原本想去后院看看的,一想这屋子怎么会有后院,两间房就是这忠诚家仆的家。他有些失望,这里没什么线索,带上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微弱的亮光照到堂前灵牌上,他又倒了回去,将那堂前的灵位扶正,又捡了几颗还没坏的水果摆好。

    就是这时候他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屋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就连呈放供果的缺角盘子都没能幸免,唯独这灵牌上的灰层只有浅浅一层。

    他想拿起这灵位看一看,一声“得罪”说出口却发现灵牌拿不动,字面意义上的,底端就像被卡住一样,他使劲一拔,灵牌仍是巍然不动,这一次他换了个方法,捏着灵牌的边轻轻一转,结果下一刻他就原地掉下去,猝不及防踉跄几步还是坐到地上,很快头顶这道门就关闭了,同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你是我爹派来救我的人么?”

    “你是王宁之?”凌雁迟撑着地慢慢打量周围环境。

    一道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很快一个小不点就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手里似乎还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闻着味道像是放陈了的烙饼,小孩把头埋在他腰间,带着哭腔嚎道:“我好怕,你快带我出去好不好……”

    凌雁迟的手在他脑袋上悬着,想摸又嫌自己手脏,纠结道:“你爹没教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爹说能进到这里的都是好人,坏人是不会替别人扶正灵位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好人凌雁迟只得扯开这牛皮糖,小声说:“现在夜禁,有巡视的人,出去不安全,明天天不亮我再带你出去。”

    小家伙很能忍,只是点头,哭腔已经不见。

    凌雁迟虽然于心不忍,可还是硬着心道:“你爹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虽然现在你很难过,可这并不妨碍你以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不要成为男子汉,我要给我爹报仇!那些人都是伪君子,明明自己收了钱还冤枉我爹,说他收钱,我爹才不会!他常教导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自己怎么会这么做呢!”

    “那你就得好好活着,这样才能给他报仇。”

    小家伙猛点头,道:“我会的。”

    凌雁迟察觉到这小孩抱着他时胸口有个硬东西硌的他生疼,原想问问是什么的,结果小家伙竟已经睡着了。他用手摸了摸,隐约是个书样的东西,刚才硌着他的正是书脊。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这会不会就是小家伙所说的受贿账本?不然怎么解释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怎么突然就不敢明目张胆的逮人了?

    第二天天不亮凌雁迟就将一脸没睡够的小家伙拍醒,抱着他两人很快从一个隐蔽的废弃枯井处钻出来,丝毫不敢耽搁,凌雁迟迅速带他出了城,还在一家铺子里顺来一件灰不溜秋的小孩衣裳给他套上,将他放到那家茶肆后他就走了,茶肆老板曾见过青州巡抚王川一次,一见这孩子就惊了下,而后才不动声色以寻常姿态待他。

    凌雁迟从窗户跳进去时屋里两姑娘正哭哭啼啼的,他的心一颤,莫不是被人欺负了,后来才听清,俩人是在话别,两姑娘眼下都是深深的黑眼圈,一副秉烛夜谈后的样子。

    见他进来才红了脸,用帕子擦了擦,翠烟率先站起来道:“公子可是办妥了?”

    “嗯,找到了,放在城外。”

    “找到了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把那位姑娘拉到凌雁迟面前道,“公子,这是空青,我俩作夜已结成姐妹,空青不愿离开青州,她还有失散多年的弟弟要寻。若是公子应允,翠烟愿留在青州伴她一二。”说完她福了福身。

    对于女人家的友谊他虽不懂,可也能体谅,就要同意,不料空青却拦住她,脸色严峻道:“王大人的孩子还要仰仗姐姐照顾,凌公子虽然细心但总有疲惫之时。”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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