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47

    “该说什么呢,好像有点太多了,”李枳神情似有犹疑,“比如一种病,睡眠呼吸暂停你知道吗?我一年前查出来了,不严重,但治起来很费钱……我妈妈老说,我爸之所以去赌博,就是为了给我治病,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要听她乱讲,”黄煜斐认真看着李枳,看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人如果太会给自己找责任担,会很累的。”

    “嗯,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可怜,我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李枳垂下眼睫,“我只是,终于能找着谁,安心说出来了。”

    “我知道。”

    李枳睫毛下盛着小小的,颤颤的阴影,忽然抬起眼皮,匆匆瞧了黄煜斐一眼,又道:“其实我最近也反思了自己,如果真的明天就喘不上气死了呢?那还挺亏的,好像直到青春期,除了吉他钢琴英语我的生活中几乎就没有别的,我不喜欢谁,谁也不喜欢我,就是那种毫无意义的人生。所以,乐团里的朋友聊天时,我基本插不上话,也不怎么听得懂。在学校里,也是一样。所以我好悲剧啊。莫名其妙的悲剧。”

    黄煜斐默默听着,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他也有过这样的日子,在那类似的环境中,他素来都是“少数人种”,是“怪胎”,那时候他还没有“孤独”的概念,只是经常觉得自己很傻。

    李枳见他不语,却笑了:“但现在我又不觉得自己悲剧了,我至少能活到遇见你吧?当时许愿还有点担心没人来呢。”

    “并不只是活到遇见我,”黄煜斐停止发愣,眼瞳中有光,剩下的,全是李枳,他也把他的手进一步握紧,整个地握在手心,“你要活到长命百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所以你要好好走下去,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你别这样!”李枳脸更红了,被灯光映得暖融融的,却不挣开他,只是呆呆看着两只交叠的手,低头小声嘟囔,“咱俩有点,有点不要……”

    “不要什么?”黄煜斐笑。

    “不要脸。”李枳不敢看他。

    “哪里不要脸?”黄煜斐仍然很自然地进行着攥手的动作,尽管这在李枳看来十分羞耻,可他却越握越来劲,甚至就着微微潮湿的指缝捋起来,“你自己说的,我们是爱人呀。你以后也经常这样叫我哥哥。”

    “那是以后!”李枳忽然使劲把手缩回去,气哄哄瞪着他,“还没正儿八经说喜欢我呢,光只有一见钟情哪行啊,就随便说一辈子。”

    说实话黄煜斐有点惊,他觉得这是默认的,他心虚地想,这就是代沟,还是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你。”

    李枳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他大大方方道:“我也喜欢你!”

    黄煜斐又惊了:“啊?”

    李枳则伸出刚才那只缩回去的右手:“来握吧!”

    黄煜斐的思维也跳跃起来,心满意足地把那带点硬茧,但终究柔软的手拢在十指间,还是两只一块握。那手确实不大,可那热度,湿气,以及分寸,都是那样合心意。他仿佛能摸到李枳热烈的脉搏,又仿佛,也能摸到自己的。

    就这么握了一会儿,好比一种仪式,仅仅如此就能带给两人莫大的满足。李枳身子都有点软了,嘴唇也润润地闪着水光,他这回没有自己看表,只是小声问黄煜斐:“哥,几点了?”

    黄煜斐回过神来,终于把人家手松开,“还剩十五分钟,你快换衣服。”他又十分正人君子地背过身去。

    他听见身后李枳哧哧笑了几声,也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如李枳先前所说,他穿得很快,不多久就拍起了黄煜斐的肩膀:“别不好意思啦,我现在没有衣冠不整。”

    黄煜斐回头一看——虽然穿得快,但果然,也穿得乱七八糟。

    “我帮你整理一下。”黄煜斐决定发挥特长,当然是心无杂念地发挥。

    李枳很乖地伸平胳膊,跟个衣服架子似的,任黄煜斐半蹲着,帮他上上下下地收拾。待到那人准备帮他往裤腰里掖衬衫时,他却突然间按住了那双手,下决心似的开口:“等等,我还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可是我一会要当你的家长,看你合演,”黄煜斐开玩笑似的拧了拧他的腰,“我不能提前消失吧!或者,你说这是你的梦……干脆改一下规则?”

    “谁知道这狗屁规则谁定的啊,”李枳被拧得直想哈腰,还是捏着他的手腕,严肃道,“反正不是我,我也改不了,但我刚才想出一法子。你在我身上写一下你的名字,我不提前看,等到了十二点,我再看,你就不会提早消失了。”

    “好主意,”黄煜斐点点头,“所以写在你的手背上?手心里?”他的提议十分有风度。

    李枳笑了:“写前面,无论写哪儿,我都会忍不住提前看的,你写……写我后背上吧,我照镜子看,”又小声补充,“怎么跟岳母刺字似的,都好奇怪。”

    说罢他也不等黄煜斐有什么反应,就从换下的裤子兜里变魔术似的掏出支记号笔,又转过身去,羞涩地撩衣服,露出那一小截白花花的腰身来,然后任人宰割似的撅起屁股,继续往上撩,试图把裁剪贴身的衬衫撩得再高些,好把后背完整地露在外面。

    黄煜斐却把他手腕死死按住,听声音,有点口干舌燥:“不需要继续往上,我……在你腰上写就好了。”他小心地把李枳的衬衫往下拉了一下,还真是只剩半截腰是暴露的,“等我走之后,记得要看。”

    “嗯。”李枳好像羞得说不出什么别的,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当黄煜斐一笔一划把自己的名字往那嫩生生的、因冒汗而滑腻的皮肤上写的时候,李枳的腰身微微发颤,虽然动作轻而细小,但很明显。

    “好啦。”轻响了一下,是笔盖合上的声音,黄煜斐的声音,也很温柔。紧接着,李枳感觉到自己的衬衫被人好好地掖进了裤腰里,乱糟糟的褶子也被抹平了。他只觉得腰上仿佛还有方才那团热意,转过身去,歪头看着黄煜斐:“谢谢你。”

    “还差不到十分钟,”黄煜斐把目光钉在手表上,因为心知再盯着李枳红扑扑的面颊瞧个不停,自己或许会对这个标了自己记号的无辜家伙,干出些禽兽不如的事情,“还有什么想对我讲吗?”

    “没有。”李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回答得直截了当。

    “那——接下来加油啊,我会在下面看的。坐在第一排。”黄煜斐勉勉强强看向李枳,又勉勉强强地尽量显得心无旁骛。

    “我也会看你的。”李枳的目光仍然十分率直。

    “真想给你录像。”黄煜斐笑。

    “哥,你笑得真心虚,是不是不好意思了,干嘛躲我,”李枳上前一步,差点和他贴上,狡黠道,“我的腰那么好看?”

    “……没有不好意思。”

    “那你干脆亲我一口,我就信你没害臊,”李枳还是偏着脑袋,一脸的天真烂漫,“亲未成年人,只是亲一下,不犯法吧。”

    黄煜斐怔了足足半分钟,他心里算得上翻江倒海。最后,他默默心道,的确不犯法,但也不君子,去他的君子。于是弯起眉眼:“你知道吗?明天你生日的时候,会去喝酒,然后遇见一个垃圾一样的,男人,”说了一半,才意识到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做梦也改不了马后炮的事实,他更不想让李枳因此陷入烦忧,便又解释道,“但是,你不用害怕——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你觉得过不去的事,最晚也会在两年后结束。”

    “反正遇到你之后就都是好事了呗?”

    “我是希望你这两年能轻松,也能勇敢,前面有好多好多事情在等着你,”黄煜斐眼角盛着柔软的阴影,“十七岁也是很好的年纪。”

    “我大概懂。”李枳摸了摸耳垂——他尚未钉上耳钉,“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嗯,还有件事,”黄煜斐琢磨着,最终还是把那掂量半天的话说出了口,“如果记得住这个梦,明天尽量就别去喝酒了。我现在陪你过生日。”

    “那……好啊。”李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听了这么多,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知道未来那些,强迫他改变,强迫他碎裂的东西,他鲜嫩的心里只装得下用好听的、干净沉稳的声音和他说话的人,以及近在眼前的那个带着温度的亲吻,“反正你快亲我。”

    “到我怀里来。”黄煜斐张开双臂。

    李枳扑进去,快活地扬起脸,大声要求:“你得把舌头伸进来!”

    黄煜斐固然是,又惊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露怯,按照李枳的要求做了。他有种抱着二十六岁的李枳亲吻的错觉,又或许并不是错觉,反正都是同一个人,身高体型差别也不大。倒是李枳,方才还大言不惭,现在却被亲得歪七倒八,陷在黄煜斐怀中,喘息间不时哼哼几声,没章法地乱咬。

    两个人都渐渐不对劲了,尤其黄煜斐,他觉得自己濒临犯罪边缘。

    幸好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有人在外面嚷嚷:“锁门干嘛呀,还五分钟我衣服都没换呢!”

    李枳扶住黄煜斐的肩膀,抹着略红肿的嘴唇,被外面的吵吵惹得满脸厌烦:“这人今天跟我杠上了!”

    说罢他去开门,姜河一脸贼笑地从门口探进脑袋,看着黄煜斐:“哟,原来是你俩,真对不住打扰了啊。”

    “我去上厕所,别挡道儿。”李枳把他推开,那意思是让黄煜斐跟上,但黄煜斐没有立即按要求办事,反而暂且留在屋里,看着正准备换上制服的姜河。

    姜河扭扭捏捏:“不至于连我都要看吧,基佬这么恐怖?”

    黄煜斐神情平和:“你喜欢李枳。”

    姜河大惊失色:“啊?”

    黄煜斐还是面不生波:“喜欢他的话,以后在学校,他受到什么委屈,你要帮助他,他被孤立,你要陪着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姜河愣了十几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才目光笔直地看向眼前比他高出一头的男人:“你不怕我把他抢走?”

    “我只能拿住他十九岁之后的人生,”黄煜斐笑了笑,有自信,有落寞,但更多的是一种能滴下水的柔情,“不甘心是肯定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在此之前,有人可以照顾他。”

    “我知道了。”姜河脸上惯有的那种鲁莽快速地消失了,他微微颔首,“我尽量吧。不保证做得好,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总之先谢谢你。”黄煜斐心想,你大概的确没有做好,却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倒真有种大哥哥的风范,“首席小提琴手,你也很厉害的。”说罢他转身,从这小平房里走了出去。

    那场合演,老师对李枳非常满意,李枳也对自己非常满意,他只要看向台下安静坐着,专心看向自己的黄煜斐,心中就横生出一种骄傲和踏实。哪怕这教室又破又旧,也给他一种身处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感觉。然而,挂钟的指针不停地转,越往后,李枳就越不敢往台下那家长堆里瞧——他先前和黄煜斐约定好,时间差不多,那人就会兀自离开,不再道别,也能少点道别的伤感和纠缠。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没太大影响,反正是梦,直到十一点五十五分,李枳都在这样对自己辩白,他觉得无非是看到那个座位空了,自己愣一下,难受一下,再继续合练到最后罢了。

    然而,当十一点五十六分来临,他没忍住往那里看,果然再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时,李枳才发觉周遭世界的一切都陡然陌生起来。他去哪了?外面的路上吗?还剩四分钟,凭什么偷了我这四分钟?此时没有轮到管乐声部,李枳握着黑管,手开始狂抖,脑海里也是反悔的、疯狂的念头——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教室外,身后是同学的骚动和老师的惊呼,可他不管,他拽开衬衫站在走廊的灯下,冲着窗户回过身去,发疯似的拼命瞅。记号笔的痕迹又浓又黑,那三个字写得真美,很快就在眼中清明,他一秒钟也不耽搁,凭着直觉,径直往校门跑去。

    他一打眼就看到了,果真,果真没出错,黄煜斐就走在那条路上,在春夜中,在微醺的东风里,像个流动的、马上要消散的幻影。

    “黄煜斐——”当他叫出那个名字,前路的影子回过头来,接着,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李枳向他飞奔,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先前的衣着、神情、微笑时的目光,也骤然变得遥远,步子跑得那样快,可记忆却跟不上。

    要忘了?这么快就要忘了?

    现在脑海中最清晰的只是那个着火一样的名字。

    眼见着影子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淡,就在眼前了,李枳张开手臂试图扑过去,抱住他,却只抱得一手的虚空。

    好像拥抱风一样。

    这是怎么了,我会哭吗?李枳以为这是必定的。他先前就觉得自己会抱着黑管在人堆里掉眼泪,但是,他现在没抱着黑管,没在人堆里,也没掉眼泪。

    因为他方才分明听到一句“小橘,请务必等我。”

    小橘是什么呀,我的外号吗,李枳对着眼前的空气,喃喃说道,竟是笑着的。

    我很喜欢哦。他又道。

    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前面是黑的,是夜晚,于是这样的自言自语显得很神经。可是李枳明白,事实并非总像表面那样。

    先前,当他背着乐器盒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年少的时候,他以为还有数不清的好日子在前面;后来,他意识到,好日子恐怕不会属于自己,等在前面的或许是平庸抑或深渊,以及迟迟熬不过去的,噩梦一样的青春;可现在,他迈着缓缓的步伐,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却能看到些别的,是色彩,是柔和的语调,是热腾腾的饭菜和甜滋滋的饮料,是动听的歌。

    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他是突然洒在眼前的光,是把破开迷惑的剪子。他永远是他,从那地方消失,却也终究会再走来,干干净净地,笑眯眯地。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