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20

    第73章

    被医生逮住批评教育这事儿,说来还挺丢人。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李枳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正在犯困。这是术后第二周,呼吸面罩早就摘下了,喝完清汤寡水还要用冷开水漱口的日子也已经成了习惯。甚至被喉头那个硬邦邦的口器硌得隐痛,还动不动口水直流,李枳都认命了,然而最不好的一点是,每天往血液里输的药品副作用很厉害,总是让人不停地想打瞌睡。

    他的一天里,有一半时间在睡觉,另一半时间,在打着哈欠准备睡觉。终日不能说话,加上这张暖炉似的病床严重限制了李枳的精力,导致他做什么都昏昏沉沉。

    可他也不能离开这片隔离区域,遛弯都仅限于一条走廊。护士说外面大气太脏会刺激他,而他们病房这层,连空气都是特意净化过的。

    好吧,李枳老实待着,把积攒的书单消去了小半列,也百无聊赖地逛遍了这层楼的每个能去的角落,心想,资本主义的空气,真清新。

    日子就这样在睁眼闭眼间度过,除了读进去一点文字,听进去些音乐,其他好像虚度了,但李枳并不觉得有多难捱。每次他睁开眼,都能看到黄煜斐就在身旁。不是安安静静地抱着电脑办公,就是厚本盖在脸上,躺在一边睡着了。

    尽管这病房里非常暖和,李枳每次还是会悄悄帮他披上张毯子,顺便把冰凉的咖啡倒掉,烧上热水准备泡茶。

    数来这些天,那人除了腾出半天去给新楼盘剪彩,冻得冷飕飕地回来,往他被窝里钻,其余时候,黄煜斐都这么陪着他。实在太惹人疼,李枳琢磨不出自己除了配合治疗早点恢复还能为他干些什么,只希望他在陪护自己的时候也能舒坦一点。

    黄煜斐本是连醒茶都不懂的家伙,上好大红袍硬是用滚水瞎泡,一个人过日子,更是锅盖都不会揭,现如今却充分证明了自己已然变成“会照顾人”的那一类。他和李枳一起研究了不少还算爽口的流食,一旬下来李枳还真就没瘦几斤,面色也日趋红润,有种在他脸上少见的健康光泽。

    正在一天天变好,一切,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趋势。黄煜斐全看着眼里,包括毛毯,包括小心冲泡的红茶,他心里比给学校做成多少个高难实验,给家里卖出多少栋楼还满足。他也逐渐习惯了和“小哑巴”生活的日常,比起笔谈和手机交流,李枳更热衷于在他手心写字,酥酥痒痒的,写不懂还咬着嘴唇着急,怕自己忍不住一嗓子说出声似的。

    但那些字真不怎么好猜,黄煜斐每次都比考试还紧张,倘使没琢磨出来,也没从李枳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端倪,他就立刻投降,把笔谈的本子递给李枳,哄着人道:“我太笨蛋啦!”

    李枳就笑,就摇头,意思是你才不笨蛋。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下想说的话。每到这时,黄煜斐也就不再出声和他聊天了,他从李枳手中接过笔来,另起一行回复。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宛如学生时代专门用来上课溜号的闲聊草稿册,小半个月居然攒下来大半本。字还都是好字,一行简体一行繁体,一行端秀一行疏朗,看来颇成规模。除去几页李枳的信笔涂鸦,这也是不少的字数,二人非常直观地看到自己的话痨,也感悟:原来跟对方真的总有这么多话想说。

    唯一尴尬的是,有时遇上不会写的中文词汇黄煜斐就只能露怯,灰溜溜写上英文短语。他实在水平有限,就说那还算过得去的类似行楷的字体,还是在祠堂抄经的时候练的。但李枳从来都不笑话他,只是稍稍皱眉思考,想好译文再给他写在底下,就跟教小学生英译汉似的。

    这些翻译都不生硬,并且贴切,往往就是黄煜斐心里想的那几个中国字。黄煜斐先前单是知道李枳英语不错,这回则切身体会到绝不仅是“不错”而已。对此李枳自己也颇为自得,某天在本子上如是解释:

    我脑子以前还是好使过的。雅思考过75分,都是口语把我往下拉,才6分,我看见考官就结巴。然后我爸就不给我再报了,说要省省那几千块钱报名费。

    75也是非常好的分数。好像剑桥7分就可以?黄煜斐写道。

    我知道,所以我很厉害。李枳递过本子的时候脸又红了。

    黄煜斐盯着纸面,有点怔愣,只觉得自己再多瞧一眼身边那家伙,就会忍不住亲上去了。

    不可以亲,他再度提醒自己。李枳还在病着,就算做的是微创消融手术,创面很小,他的上气道仍然脆弱。医生也委婉提醒过黄煜斐,至少这两周在摘掉口器之前,不要让病患做任何可能导致呼吸加速的“剧烈运动”。黄煜斐当时听着,想起自己差点在那人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就拿开面罩接吻,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该骂的色魔。

    于是色魔捡起了自控力,他靠这自控力活了十多年,所以非常厉害。哪怕拥抱,哪怕李枳就靠在肩头,湿润的呼吸带着明显的期待意味,在他唇边撩拨,黄煜斐也能做到坐怀不乱。他这柳下惠当得倒是挺舒爽,李枳却不干了,总爱粘着他,眼睛瞪得溜圆,好一副不给亲就绝对不肯甘心的执着样儿。

    黄煜斐每次都犯怂,拿亲脸蒙混过关。搂着哄两句,说“等你好了我们补回来”,李枳也就红扑扑地笑一笑,不再闹了,安静地吃药喝水。

    他已经懂了事,那些个别扭打开之后,透亮得跟块玻璃似的。黄煜斐记得一年前刚认识那会儿,李枳还有点青涩的小性子,偶尔爱耍点脾气,发起倔来简直硌手,让人没辙。现在他却乖得让人心头发紧。

    是因为我吗?还能是因为谁。一想到这儿,黄煜斐整个人就轻飘飘的。

    那天他照例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紧电脑屏幕,一行一行地检查几份合同。十五分钟后他将和某个经理通电话。那人在黄家做贷款的堂口里干了二十多年,也就钻了二十多年的空子,把多少钱全弄进自己腰包。

    这是黄煜斐最近才揪出来的隐蔽亏空,但那人毕竟算得上元老,他决定弹性处理,不做得那么极端。按他姐姐的话说就是,给自己积些德。

    当然打电话吓一吓还是必须的,钱也要弄回来。黄煜斐知道自家公司那群人,一个个的听够了有关他的风言风语,都有点怕他。他也很清楚施压的技巧,已经能料想接下来那个贪鬼经理会怎么擦着冷汗对付他的问话了。

    疾言厉色、冷声假笑、威逼利诱,这都不是黄煜斐想要李枳看到的那一面。他准备去医院天台打这个电话,顺便抽支烟吹干净味道再回来。临走前,他一打眼就瞧见李枳将睡未睡的模样,睫毛丰密,眼皮微红,正温驯地虚着那双眼睛。额发翘起来一小撮,是散乱的,黑得纯粹,当然还有他那一副皮骨——所谓“皓腕凝霜雪”,下午两点多的阳光照着,有种勃勃的生气蕴在里面,给人一种清澈到透明的错觉。

    我一定是彻底疯了,黄煜斐这样想着,瞥一眼手表,就把视线直勾勾地聚在那张掩在纺织品间的脸孔上了。他走到床沿站定,抬起手来,一寸一寸地描摹李枳的眉眼,看他痒得蹙一下眉头,动一下眼角,黄煜斐就获得了一种切实的满足。

    最后那些描摹在李枳的唇峰之间停留,血色比往日少些,显出病态,却仍然生动——李枳忽然张嘴了,直接含住黄煜斐轻触他双唇的手指,软软地舔。他还大睁开眼,得逞般瞧着呆立在病床前的家伙,以及那张脸上的愕然。指节在他嘴里放着,嶙峋,修长,坚硬。

    是右手。已经完全恢复了,舌头几乎感觉不到烫伤的疤痕。神奇药粉果然神奇。李枳弯起眼睛,似乎很高兴。

    这种张狂的暗示,一下子弄得黄煜斐措手不及,他固然知道李枳想要什么,他又想,这也是老天在考验我吗。指尖温软的触感如同羽毛一样挠他心尖,除了那点水声黄煜斐已经听不见什么了,他默默地愣了一会儿,决定不忍了。撤出手指,扶着李枳一侧的脸颊,黄煜斐压在床上亲他。

    刚压上,力气又松了,只敢轻轻地碰,啄一下,再啄一下,嘴都不敢张,怕他碎了。李枳则仿佛化成一汪热水,手臂把他圈紧,配合着不伸舌头捣乱,只是放松嘴唇,入迷地迎接他的每一次的触碰。

    仅是这样都能把俩人给碰烫了,像是带有伪装的甜酒,蜜桃味,就跟汽水似的,却直往人头脑上逼。可能是因为太久没碰酒精,又可能是因为这甜酒本就醉人。“小橘,小橘……!”黄煜斐叫他好几声,目光对上他醉朦朦的双眼,有些痴痴的。他们缠在一起,病号服、纯白被褥、手背上的针头、垂在床侧的导管……都去他的吧!

    世界还在转动,他们还能亲吻,这就是所需的一切了。

    这顿缠绵是被医生打断的。科里森站在门边,敲了敲门框,“喂喂,这是医院!”精干的金发老头冷着脸。紧随其后的周医生则打起哈哈:“还差三天就能出院啦,黄先生再忍一忍。”

    床上这俩人就跟偷偷约会被班主任抓包一样,赧红着脸颊稍稍分开。黄煜斐坐直,李枳也曲腿坐在他身后,他们一块低下头,老实认错。

    随后黄煜斐就被赶出了病房。他趁护士进去送药,往里瞄了瞄,看见量血压等常规操作,忽然想起十五分钟肯定早到了。于是就捏起手机,有点悻悻地,爬天台做他的魔鬼老板去了。

    但随后那倒霉等死的经理却觉得,少东家比自己想象中要和善许多,好像心里正揣着什么好事,揭完他的老底,告诉他“赔不回欠款就只能按照老规矩来”的时候,语气都似有温柔。

    2017年的最后一天,李枳终于取掉了那个折腾人的口器,嗓子里空空如也,畅通无阻,多少年没这样了,给他一种焕发新生的感觉。又过了两天,纱布拆了,喉镜也做了,医生确认他的手术创口已完全愈合,气道和声带已恢复正常状态。

    第一句话要对黄煜斐说。李枳推门出了检查室,看着站得笔直耐心等自己的家伙,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哥,我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非得这会儿讲。

    说完他就一愣——这副嗓音,太多天没听,现在完完整整地闯进耳蜗里,简直不像真的。黄煜斐也跟他一样,有刹那的恍惚,大睁着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声儿变了吗,”李枳摸了摸嘴角,又道,“原来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黄煜斐这才缓过神来,他觉得口干舌燥,只得扑来抱住他:“没变!一点也没有变!”

    李枳就把下巴磕在他肩头,哈哈笑了起来:“这下我能好好唱歌了,我天天给你唱。”

    出院已经是新的一年。

    最后告别了周医生和即将回国的科里森,李枳跟着黄煜斐,一层一层地乘着扶梯下了住院大楼。为什么不坐直梯,因为两人都想试试这种“抽丝剥茧”的感觉,逐步从这个带给他们太多滋味的拥挤建筑离开,像在出狱,而等在外面的是崭新天地,是自由。

    往停车场去要路过地铁站,算是人挤着人,他俩紧紧挨在一起。趁着李枳正昂头踮脚地去瞧不远处天桥下喂鸽子的诸位,黄煜斐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串东西,拎在他面前,咣啷响。

    李枳立刻把脑袋转回来,睫毛下盛着的全是惊喜——那串东西不是别的,是他们家公寓大大小小的钥匙,上至天台下至地下室。至于链子上的装饰,仍是那枚沉甸甸的金蝉。

    “家门钥匙要交给老婆管。”黄煜斐乖乖地说。

    “那我就收下了,保证把家管好,”李枳一笑起来,红红的嘴唇就露出些润光,手里的东西曾被他像从自己身上扒皮一样放下,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现如今,却又这样回到他手中,带着黄煜斐的体温,于是他把它紧紧攥住,“老公放心在外面赚钱。”

    “接下来想做什么?”黄煜斐显然被那句“老公”弄得飘飘然,又笑着问他。

    李枳扬着脸,朝他哈出一口白气,就这东西好像都比手术前要热上不少。他欣喜地看着,装傻道:“想回家。拿咱们的钥匙开门。”

    “再多一些,具体一些。”

    “要具体?”李枳半眯着眼,看向杨树杈间嵌着的圆日,“比如……打扫卫生?半个多月了得脏成什么样,就说没我不成!”

    “小橘要当劳模啊,”黄煜斐把他按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再比如一个。”

    “再比如在暖气边蹲着,看今日说法,吃一大碗炸酱面,吃一脸酱,还不擦,”李枳笑,“我直面人生。”

    黄煜斐捏捏他的鼻尖:“给我也做一碗。”

    “那当然了!”

    黄煜斐笑了,转动钥匙暖起车子:“但是我还想更听大一些的,小橘有愿望吧。”

    “愿望的话,确实有啊,”李枳把手探向空调出风口,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又似乎在说平常事,“但现在其实只有一个,我想和哥一块,疯狂**。”

    黄煜斐差点一脚油开马路牙子上。

    李枳模样清纯极了,好像还很朴实,侧身专心地看着他:“还想你亲我。特别想。现在哪个医生也管不了。”

    回家之后果然灰味儿直往人脸上扑。年轻人的精力着实可怕得很,李枳完全没个刚出院的样子,指挥着黄煜斐拿吸尘器把全屋都给倒腾了一遍,自己则准备把攒的脏衣服手洗干净。住院前太匆忙,他才发觉自家这位从他走了之后就没洗过衣服,面料金贵的衬衫西裤随便堆在滚筒里,堆不下了就上洗衣篮,下面还压着带血的床单卫衣,都结成硬块儿了。

    要不是衣服多,估计黄煜斐都没得换了,不过那人当然做不出穿睡衣出门的事。回想起先前胡闹的那两天,李枳脸色不太好,我当时到底哪根筋抽了?他骂着自己,找来消毒液,却发觉不顶事儿,反而扩大了印痕。这当口,就轮到黄煜斐发挥一下特长了——打了个高深莫测的电话,不出半小时,他的秘书就匆匆赶过来,献宝似的送来了几瓶神秘药品。

    “老板,”小秘书看见黄煜斐挽着袖子似乎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也看到他衬衫下摆已经被溅湿了一小片,似乎有点惊诧,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往屋里瞟,“您要洗什么……找我们送到干洗店就可以了。”

    “不用啦,你现在放假,”黄煜斐抱着那箱子东西,笑眯眯道,“新年快乐啊。”

    李枳站在走廊口,不远不近,也笑眯眯地跟脸色发红的小秘书道别:“新年快乐。”

    小秘书之前都是被大秘书带着,净做些打字复印的杂事,今天大秘书有事走不开,他是头一回单独给大老板干活,想不到会被传说中凶巴巴的少东家这样亲切地对待,更想不到,抬头就能撞见那位做的便当全公司有名的“爱妻”。而且,老板好像心情确实不错,居然随口就给他准了假期。他诚惶诚恐地鞠躬道别,关门的力气都不敢往大了用。

    “这都是啥?”李枳走上前去,好奇地往纸箱里看。

    “酒石酸,硫代硫酸钠,碘化钾,还有草酸,”面对久违的广口瓶和滴管,以及一脸懵逼的李枳,黄煜斐非常有干劲,“不信它不掉。”

    最终,俩人戴着橡胶手套,终于好好地把每块血迹搓得一清二白,李枳不停地脑补,假如身处侦探,他俩这样,怎么看怎么像处理犯罪现场。他忍不住跟黄煜斐胡诌,哪知黄煜斐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不对不对,销毁证据用火烧更划算更彻底。虽然凉水有点冻人,但他们各自瞎说八道,仿佛乐此不疲。然后又去擦玻璃,又去收拾冰箱。

    晚饭吃的就是炸酱面,配上热腾腾的冬瓜排骨汤。黄煜斐负责切了黄瓜丝,他果然不负众望地切成了黄瓜条。后来晾衣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顶层光污染少,隐约竟然能看到几点疏星。李枳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被人从身后抱住,黄煜斐下巴贴着他后颈,道:“小橘原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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