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15

    “这主要看病人意识层面的求生欲,以及身体素质,”矍铄的外科医生继续解释着,有些担忧地观察这个被同行的老朋友描述为“和睦并善于自省的精神病患者”的年轻人,看他俊朗的脸、扭曲的神情,揣度道:“你还好吗,斐?”

    “我很好,”黄煜斐笑了笑,忽然跳脱问道,“您最近住得还习惯吗?赖斯医生叮嘱我科里森医生有洁癖,我之前要他们彻底消毒过两遍。”

    “啊,非常棒,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准备公寓,食物也非常精美,”科里森点头,带着种美国人常见的傲气和友善,甚至说了句中文:“宾至如归。”

    黄煜斐也点头,仍挂着那抹暖而硬的笑容:“还是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leeze的情况我知道了。他现在的确很脆弱,并且在承受我们无法理解的痛苦,还请您务必小心,不要出任何差错。”

    “尽我所能、所学。”医生也露出职业的微笑,“斐,请不要怪我多说,你好像对那个男孩抱有更复杂的感情,我是说,不只是伴侣之间。”

    伴侣,科里森医生用的是“partner”,并非“lover”抑或“fere”。

    “那是什么?”黄煜斐饶有兴致,坐姿还是无限惬意,但气势压人,“我以为我们是情侣这件事足够明显。”

    “kind of faith”医生回答得不假思索。

    黄煜斐再次沉默,低头像在决定什么,身上那股子硬劲儿也逐渐消弭。半晌他才开口,声线沉稳,并且干脆,好像他口中念的是蒲柏 :“i truly have faith in him, not to admit me, but to make judus deins that pushes us towards our fate”

    许是因为还不够熟练,这话他没有办法用中文说。早在几年前,确定自己还要回到这个国度时,黄煜斐就开始习惯在说其他语言时用中文在心中重复一遍,正如他回国后练普通话那般勤学。但这话他用母语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切实达意,正如“faith”可以包含太多含义。

    好在科里森只听英文。好在李枳固然听得懂。他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把这份心情对李枳好好地表达出来。

    这天李枳又抽了很多血,比上回他单独检查时抽的12管还多上一半。左右两手的静脉上有大小好几个针孔,棉签按着,止血也不算快。已经穿上了病号服,洁净的灰蓝条纹,全身上下带着股消毒水的涩味儿,李枳在医院顶层的隔离体检室里嚼着红枣枯坐。

    他喉镜做得很想干呕,不愿吃什么东西,可他也不愿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徒增烦恼。

    吐到第九颗枣核,他终于等来了黄煜斐。那人推门进来,西装笔挺——早上出门前黄煜斐硬说今天是重要场合,必须打宽领带——现如今那藏青色的领带还是那样服帖地挂在胸前。

    “感觉怎么样?”

    “哇,我哥今儿个真的好帅,”李枳放下红枣袋子,张开双臂要抱,“感觉……拿个小镜子捅我喉咙,还抽我好多血,要榨干了!”

    黄煜斐抱了抱他,在他身边坐下,又握着小臂细细地瞧,那些小孔可真扎眼。“病房已经准备好,”他轻轻捏着伤没好全的手,亲吻那些针眼,像要堵住从中无声逸走的生命,“里面条件还不错,足够我们住。”

    “我们?要陪床?”李枳失笑,“这不用吧,耽误你工作,我又不是小孩儿。我说真的。”

    黄煜斐温和道:“至少手术之后半个月,我陪你,阿姐把我从公司赶出来了,要我照顾小橘。”

    “她这次来大陆,不是凑巧吧,”李枳眨了眨眼,“哥,是不是我等结果的那个星期,你就全知道、全计划好了,所以把姐姐叫过来管生意?”

    “是啊,阿姐本来就爱好做生意,心肠也热,容不得三房人受苦,”黄煜斐拉他站起来,牵着往诊室外走,“小橘是我们三房非常重要的一员,阿姐也是疼你的。”

    “……我说什么好呢。”李枳和他隔了一掌的距离,仰脸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我要是说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就太混蛋了吧。”

    “说什么都好,”黄煜斐把他揽近了,按好了电梯楼层,“术后小橘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出声,这两天多和我讲讲话吧。”

    事实证明,黄煜斐所说的“条件还不错”,实在是太过谦虚了。李枳先前绝不知道跟自家只隔了一个紫禁城的协和医院还有这种高级病房。大客厅,大浴室,大厨房,当然还有一张大病床,以及病床旁同样宽敞的陪护床。窗明几净,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白,没一丝灰尘。

    各项术前检查分外繁琐,医生们还要最后上几次讨论会,李枳住了两天,和黄煜斐一起,悄声说了许多的话——不敢太放肆,据说隔壁住的那个喉癌老头是个脾气不好的市领导。其他事情,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就困在这精致的套房里,等待躺上手术台的一刻,接受自己的命运。

    最后定在12月19日进行手术——这是多恼人的作弄!一整年前,黄煜斐二十二岁的最后一天,他们还在澳门的别墅里相互试探着,生动地观察着对方。黄煜斐抽着李枳的薄荷烟,在窗前看雨后绿荫,漫不经心地说着“有信心让你爱上我”。

    而一年后的此日,也就是天亮之后,黄煜斐就要瞧着李枳被推到无影灯下了。隔一扇门,李枳的咽喉将被抹开一个半径很小的口子,有东西会被割下来,也许还有东西会被填进去。

    琢磨到这里,李枳不愿再多想,握紧了手里的小盒子,鲜红色的丝绒有一点扎人。他已经把满手的“emo魂”摘干净,手心里这东西他也早就买了,大概是十月初,对他来说那是笔不小的数目,一直想着找个有意义的日子让它见天日。后来自己瞎跑,他还琢磨着要不要拜托宋千在自己死了之后把它寄给黄煜斐,可又因为觉得太缺德而作罢。

    现在,要把它送出去,是最后的机会也说不定。他想自己不能再缩了,就算是要拴住人一生的东西,他也不该因为怯懦而给这段关系留下遗憾,正默默念叨着待会儿想说的话,却见门被人大力推开,黄煜斐吃完饭就没了人影,现如今冒着冬夜寒气,风尘仆仆地走到他跟前。

    大衣都没顾上脱,他匆匆把李枳从病床上拉起来,和输液架一块拖着,在自己跟前站定,“小橘你看,”他摘掉左手的腕表,随手往床上一扔,露出腕骨上方那块薄薄的肌肤来,单单一个“枳”字,用的挺复古的朗宋,横平竖直地印在那儿,还带着新鲜的红肿,“这样我们牵手,一左一右,两个字可以碰在一起。”黄煜斐明晃晃地笑。

    李枳略显愕然,“干啥啊,不是说文身很疼吗。”他轻轻地说,在那纹样周围抚摸,仿佛不敢按上去,“哥你不用这样的。”

    “怎么不用,我必须这样,我想要这样,”黄煜斐快速道,抽回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枳,“我现在讲的、做的一切,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都必须答应我,小橘。”他一字一句地这样说,然后急惶惶地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个小东西,又急惶惶地打开。

    嵌在两只磨砂金属环中的是两枚钻石,在过亮的灯光下,一样大小,一样隽永的光芒,耀眼得凛冽。

    “和我结婚,”黄煜斐的声音也是凛冽的,“我把它从家里拿来了,现在戴上它,嫁给我。”

    ————

    黄生希望小橘戴着婚戒上手术台。

    感谢大家的评论让我们为明天的李枳加油=w=

    第70章

    李枳愣住了,哆嗦了一下,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他紧抿着嘴唇,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黄煜斐见他不语,更急了,他恨不得把那盒子往李枳手里塞:“非常突然,我知道的,但你听我讲,小橘,我第一次计划向你求婚是在愚人节。虽然是你的生日,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严肃,准备也不够完全,所以我没拿出戒指就失败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现在是我第二次求婚,在我们正式见面的一周年,2017年12月18日。我明白的,你马上要做手术,你可能不敢答应我。但小橘你明白吗,我不能再等了,我也不能够再失败了。”说着他就把那枚直径小的圆环揪出来,好好地攥着,剩下那枚大的连同盒子直接丢到地上,多大克拉的钻石他也不管了,握着李枳的手就想往上套,他的手竟在颤抖:“我其实很想要你戴着这枚戒指,进去……做手术。”

    李枳定定地看着他:“相当于护身符?”

    “不完全是,因为没办法一起进去,金属连在人体上会让电刀短路,烧伤你的皮肤,”黄煜斐很认真地解释,“所以你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出来,再把它戴回去。”

    李枳见他这副紧张模样,没忍住笑,明知故问:“所以现在不戴了?”

    “不会,当然要戴,它不但是护身符也是婚戒,求婚应该跪下对吗。”黄煜斐当即就要单膝跪地,带种怕来不及的决绝,以及小心翼翼的神经质,李枳赶紧把他拽了起来,慌道:“你干啥呀哥,我又不是小姑娘,这招不灵!男儿膝下有黄金!”

    黄煜斐僵硬地站直了,有点怔怔的:“需要有长辈见证才对,阿姐去天津明天才回来,我没有合适的长辈……”

    “不是这个意思,哥你别急,我戴上,你看我已经好好戴上了,”李枳哭笑不得,抓着黄煜斐的手让他给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套上那枚指环,又抬高了手臂,让那块宝石闪着璨光,在俩人眼前晃来晃去,“真好看,幸好咱俩左手都没烫过,这尺寸也很合适,因为你老摸我手所以很了解嘛。”

    “你……答应了?”

    “当然了!”

    “顺利得不像真的。”

    “胡说什么,怎么就不是真的了,”李枳瞪他一眼,“其实答应你叫我老婆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我们结婚了……”整个脸蛋红彤彤的,李枳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捏住那枚同款的对戒,“这么好的东西,乱扔干嘛,黄先生,我现在应该把它也给你戴上吗?”

    “如果你愿意……”黄煜斐吸了吸鼻子,他冻坏了,“我没有要遵附的宗教,也不清楚求婚流程,网上说法不一,现在确实不够庄重。”

    “我觉得够了,”李枳弯着眼睛笑,从床上把自己的小盒子也捞起来,道:“我刚才发愣也不是犹豫,是我惊呆了,因为这个,”他把它塞进黄煜斐手里,“打开看看。”

    也是一双对戒。也是钻石。赫然横在绒面上,散着融融的光。

    “我当时下了好大决心!结果还是比你买的小了一圈儿,”李枳俯身瞪着那两枚宝石,“不过设计也还不错,一直没好意思送出来,想着明天是你生日……”

    “当作礼物吗?”黄煜斐极珍惜地摩挲那两个铂金小环,以及上面嵌的石头,他可以说是狂喜的,“连带小橘自己,一起送给我。”

    李枳揉了揉脸,他觉得好害臊,小声道:“可以这么理解吧……所以,我刚才本身也想求婚来着,结果被某人给抢了先,现在我这俩玩意也白买了,戒指不戴一对儿就没意义了。”

    “不白买,小橘先帮我把这个戴上。”黄煜斐大大方方伸开手,指了指他刚才丢掉的那枚。

    李枳照做了,他十分郑重地照做了,握着那修洁的手指他仿佛正在刻印铭章,几乎要乐得发疯,然后他问:“接下来呢?”

    “可以戴两个,叠着戴,来,手给我。”黄煜斐把李枳自己买的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两颗切面不同的钻石练成一线,又碰在一起。李枳立刻懂了,不等他黄煜斐多说,捉住他手,把他的也给小心地套好。

    完成之后他和黄煜斐十指相扣,李枳看着这两只手上同样的青色血管,同样的薄茧,以及同样的、略显诡异的两枚风格迥异指环的搭配,笑道:“财大气粗,我只想到这个词。”

    “我想到的是心意相通,”黄煜斐顺势抬臂,亲吻李枳的手背,“两棵树,树根长在一起。你是我的朋友、妻子、丈夫、家人,是一生的伴侣。”

    “好肉麻,”李枳被亲得痒痒,嘻嘻哈哈地压着人倒在床上,“一根指头戴俩,人家看见肯定以为咱俩结两次婚!”

    “两次?和小橘结多少次都无所谓,等你好了,我们先去妈妈的岛上办一个好玩的,再回香港,办一个正式的,”黄煜斐仍然紧握着那只手,侧躺着,温柔却痴迷地望着李枳,“还有族谱,我之前一直讲的族谱,现在家族里没有人可以拦我了,父亲也不敢的。”

    “哥,你现在活脱脱就一少女,还恋爱脑,”李枳蹭了蹭他,用空闲的手反复地在他五官上描摹,“怎么还不如我淡定呢。”

    黄煜斐笑了笑,道:“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有家的人了,真正的、不会抛弃我的家。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人也最爱我。”

    李枳眯起眼睛,跟着他笑。

    黄煜斐接着道:“无论贫富美丑、生老病死,无论我多糟糕多无能,他永远陪着我。”叠着的手心有汗了,不知是谁的,“扣我的护照,十年不让我回国的家庭,算不上什么。我对‘真正的家’的理解和记忆,是小橘给我的。”

    说到“家”字,他眼中就闪出波光,李枳被那波浪荡得飘飘摇摇,“我陪你,我一定陪,”他发誓般大声道,“不就是家吗,没有哥我也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了,所以,下辈子我也给你!”

    “先要这辈子,”黄煜斐拥紧李枳,这医院的灯太亮了,什么都要显形,人好像可以想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的事情,可他看明天仍然模糊,他只能抱住他,明显地感觉到怀中人压抑却动容的颤抖,“我们先把这一生过好。”

    第二天上午,李枳被拉去做麻醉皮试,为下午的手术做准备。黄煜斐在麻醉室外面,叼着李枳给他的奶茶味棒棒糖,面无表情地试图在整片白墙上面看出些纹路。忽见走廊另一头远远过来一个女人,高跟鞋“登登”响,她跑得飞快。

    “阿姐,”黄煜斐站起来,“这样急做什么?”

    “还不是听护士讲你的那条命马上做手术!”黄宝仪随手一放手袋,把长发都捋到耳后,气喘得很稳,按着他坐下,“小斐,你务必要成熟一些,无论怎样都不许做傻事!”

    “傻事?”黄煜斐笑道,“阿姐也知道他是我的命。”

    黄宝仪也笑了,有些疲惫,她看见黄煜斐的左手:“已经定终身了呀,还有两个。也不等阿姐回来,怕来不及?”

    黄煜斐奇怪地看着她:“不会来不及。这是护身符。”

    “小斐,听我讲,那个小枳……”黄宝仪注视弟弟,“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明白,技术和硬件登峰造极之后,剩下的都是概率问题。不是说不会幸运,只是,还是那句老话,你现在是个大男人了,需要看开一些,做好准备,不可以死脑筋较真。”

    “既然是概率,为什么我们不能赢,小概率事件等于不可能?”几乎是瞬间的反应,黄煜斐逼近黄宝仪,盯视着她妆容秀致的双眸,整个人都透出“我较真”的信息,鲁莽又好像分外冷静,“阿姐你讲讲看,什么叫我需要看开?所有人都认为一定是坏的那部分,那他们就是对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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