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10

    之后就一直调音做准备,李枳也一直不敢多琢磨。坚持到现在,又差点兜不住了,他安慰自己,先好好演出,演出完就给他打电话——到时候百分百有勇气打出去的。

    嗯,百分百。

    正当此时,几个貌似志愿者的女孩走进了屋,给他们送了一箱矿泉水,各自还端着菩萨果的一张专辑和两张ep,一眼就从看谱的叶沧淮,化妆的陈雨浓,以及呼呼大睡的宋千之间找到了李枳。她们走过来,李枳下意识停止动作,却见姑娘们临近几步却又犹豫不前。

    “他们说您手上有伤,原来是真的!”

    “老师,您这样就别弹了,多疼啊,太疼了……”一个马尾辫眼中居然有了泪意。

    “没事,你们来都来了,我这也准备好几天了,”李枳斟酌道,“要签名吗?”

    “可以吗?”几张唱片期待又小心地举了起来,连带着一支记号笔。

    “不嫌弃我左手字丑就成,”李枳笑了笑,他从小写字周正,还特意练过签名,现如今完全发挥不了正常水平,“哎,还真就是不怎么好看。”

    “不会,”姑娘们都眯起眼笑了,认真道,“老师加油!”

    眼见着她们又去找其他几位要签名,陈雨浓还贼兮兮地笑着,给一个朴素的格子裙涂了好艳的口红,结果被宋千逮着教育,又被叶沧淮鄙夷地斜眼看。李枳忽然提了口气,这口气直到他四十多分钟后站上舞台,才松下来——他明白自己是真正喜欢这把吉他,这个舞台,这几个队友,这一大片等候多时的观众——他是舍不得的。

    他看到人活在世的理由有很多,留恋处也千千万,他想观众里要是有某个人就好了。

    没事儿,等你不生病了,把他追回来,有的是机会给他弹。李枳又安慰自己。

    那场演出他们配合得出奇默契,可以说一个错也没出,行云流水地把每个想突出的轻重缓急都表现得充分。演完第五首,几位都喝水的当儿,李枳换上电吉他,忽然有些话想说,于是他把话筒掰高了些:“前几天写了点新曲子,没跟他们几位练过,事先也没商量,算个临时起意吧,我一人跟这儿抢风头,想听吗?”

    观众跳起来,特别齐地喊了声“想!”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宋千和陈雨浓也都扔了水瓶举着琴起哄,叶沧淮则打了串轻快的节奏算作捧场。

    李枳擦了擦汗,捏着琴把大声道:“弹之前先说几句,哈哈,我进入进入情绪。”

    四围静下来,都在等这个素来话少到特立独行的吉他手开口。李枳脸上忽现一种极度温柔的神色,轻声道:“这一整年,我写的曲子,百分之九十的灵感都来自于同一个人。到一种什么程度,那么那么多情绪,一天天平静地过着,我都能非常丰实深刻地感觉到,甚至比我以前一个人神神叨叨地乱窜来得深,只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但我把他弄丢了,就前不久。他现在大概不想看见我。”

    场子里一点杂声也没了,只有李枳在那里,沉浸似的叙述。

    “真往具体回忆,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在一起同时身居一处的时候,有过好多下雨天,又冷又湿,今年雨特别多,他不太喜欢雨。当然有过好日子,我跟他一对上眼就笑,根本没烦恼,好像什么都保住了,什么都永远是我们的。”

    意识到自己说得实在没头没尾,李枳理了理思绪,道:“总之就是……我经常想,怎么会有这么对劲的人呢,我简直就成了全天下最幸运了,得把我最好的全给他,”他顿了顿,露出难捱的微笑,“后来变成这样,也全是我自找的,因为我的懦弱,还有想当然,我伤他伤得很深。前两周吧,我自己也经常整宿不睡,怎么说,一种深夜迷思,当时是抱着告别的心态写出这些曲子的,但还是很多事没想明白,做了后悔的决定。”

    宋千走过来,无言地拍了拍他后背,李枳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受到鼓舞,他只是盯着三角电吉他宝蓝色的琴面,继续解释:

    “以前,我奶奶老抓着我手说,成天光知道弹那洋琴了,不是干活儿人,以后准把自己活活饿死。我不服,早早学了做饭,在家里啥活儿都干,结果,现在还是长成这副模样,不懂事儿,少经历,生活没个准头。人在地上拔,好歹拔出个萝卜吧,我低头一看全是麻烦,拔呀拔呀拔到手里,我自己也成了个大麻烦,再抬头,哎呦,大眼瞪小眼,我也是个假萝卜,把别人给祸害了。”

    李枳有点收不住了:“老天就喜欢和我这种人作对,是活该。我好不容易抓住点好的——那人站在那个地方,我看着他,就像命中注定。不对,就是命中注定。然后我的生命就有理由亮了,枯树发芽的感觉就是这个。”注意到观众的骚动,以及四处不断的闪光灯,他仍然没停,“结果命运突然告诉我那都是烟花,你看不了几天了。可我又真值得那烟花吗?我这人有多不好,自私软弱反复无常,以爱之名总干坏事。半夜写曲子的时候全在想这些,写出来发现,这玩意和以前那些不一样,但我今天确实非常想趁着还有机会,把它们弹出来,让多点人能听见。”

    我也想让那个人听见。这话他没说出口,打起精神狠拨了两下弦:“所以接下来你们听着可能会觉得压抑,也和菩萨果原来那味儿不太一样,但我必须得弹。我决定过完今天就去努努力,变成个配得上他的人,然后把他找着,再也不骗他离开他了,所以来吧,老叶喂几个鼓点,四拍子的!”

    那些旋律是优秀的,毋庸置疑的优秀,很浓的情绪被李枳利落地从琴弦里带出来,再稳稳地撑住。感情基调不同,但还存有他的固有风格,掺着点小坏的神经质,混着忧伤,从不故作斯文。观众不闹,因为有太多举着手机录像的,而乐队的其他成员站在台上侧耳听,就那么入了迷。

    黄煜斐也在台下。没有镭射光的暗处,他举着一杯没动过的黑啤,把李枳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把他的每一个神情收进了眼底。比起眼酸,心中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当然也有安慰,使他从刚才收拾张硕时那种混乱紧绷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讨厌突发情况,讨厌血,讨厌和人废话连篇,现在却不难受了。

    那几段话堪堪印在脑子里,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听——简直是肺腑之言。

    电吉他solo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畏葸不前,感觉到汗水顺着眉骨滴落脸颊的震动。李枳身上那种孤独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没法想象一种乐器还可以这样去演奏。他站在那儿,一把蓝琴握在带伤的手里,他好像从远古开始就属于那片烟雾、那束亮光了,从来不知冷,也不知疼,可他显然会为刚才叙述中的“那一个人”掉泪。

    李枳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几百人的演出,他指尖流淌的那些,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你会觉得他是把音乐砸在你脸上,只为你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弹。这时候才会一下子明白语言的局限和匮乏,之前积累的任何经验都没办法去解释这场演出发生的一切,这些声音和画面是直接空降在身前的,黄煜斐只能目瞪口呆地杵在那里。

    直到那三首独奏结束,黄煜斐才如梦初醒。菩萨果的老曲目又回到耳畔,他却不受控制也不再畏缩,一步一步从最后排向前走去。李枳小小一个人,黑衣服白皮肤,黑头发红嘴唇,弹快了就激动挥汗,轮到他陪衬就闲闲地拨过琴面,这一切,盛在他眼中,越来越近。

    紧接着他们对上眼神,玄得像是有默契,隔着三四排,李枳下意识就往那他那里瞧。

    然后愣住了,眼瞳都好像一下子放大,幸好手上没错拍。

    黄煜斐挽着袖子,很倜傥地站在那儿,冲他融融地笑——

    他打死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张脸。先前说那么多,能一股脑倾诉出来,也是因为看准了这地方没人会暴露他的心思。

    结果那人就站在那里,周围没有紧挨着的旁人,此时,此地,这支曲子,这束冷光。

    是李枳少见的打扮,不是正儿八经的西装,也不是简洁至极的黑白灰套头衫搭配牛仔裤。李枳暗暗惊喜,心说黄煜斐果然还有这么骚包的一面——姜黄色格子衫敞着衣襟,下摆在腰际松松地打了个结,不怕冷似的,内搭看样子就是件纯黑圆领线衣。

    他没伤的手举着杯啤酒,腕子上轮换着来的百达翡丽、亨利慕时等等,现如今换成了杂编的皮绳,头发也不如平时出门那般梳得一丝不苟,反而蓬蓬松松的,细看翘起来一缕。

    他弯着眉眼,意气风发地,好像在说,去蹦迪我通常这样穿。

    李枳感到晕眩。可能有那么一点夸张,但他确实没法形容这感觉——如果理智再少一毫厘他就要扑过去抱住他了,理由都不必找,早上的空等也不必提,现在这一刻足够证明一切。好像近来酸涩荒唐的几天都浓缩为一秒钟,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过分别。

    ————

    黄生真的是非常记仇,可以对比27章看一下,他确实只听了一遍就把那段话了……

    以及下一章小橘要给他哥一个人开嗓唱歌啦

    感谢大家的留言,接下来请做好吃糖吃肉的准备=w=

    第67章

    后来特别嗨,宋千直接跪了,在李枳跟前朝圣一般,摇摇摆摆地弹唱。然而李枳没嗨,或者说他是看到了谁然后嗨过头了有点做梦的感觉,直到第一场结束,他时不时就要抬头,直勾勾盯着观众之间某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被他那样恶劣敷衍过的人,以为已经失去的人,竟还会来看他,还会对他露出笑容。

    可是安可过后,宋千讲段子过后,四人谢幕过后,大合照过后,观众纷纷离场过后……那人还是站在那里,单凭那身影就能告诉李枳,这一切都是真的。志愿者都去外面忙下一场的检票,场子里已经不剩别的闲人了,宋千也很有眼色地把其他两位乐手鼓捣下台,推着万里的轮椅,一块去后门外头吹风抽烟。偌大一个酒吧,一时间变得那样静,弥漫些许薄霭,有种狂欢骤止的狼藉感。

    余下的两人试探着看着对方,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黄煜斐还是站得不远不近。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

    “答应过你我会来看,”黄煜斐打断他,“所以,没问你还愿不愿意,我就擅自来咯。”

    “我愿意,我没有不愿意,”李枳口舌不怎么利索,甚至觉得词穷,他搭在琴上的手出了一掌心的汗,“谢、谢谢你。”

    “我也没有不想见你,小橘。”

    “啊?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早上……我知道你肯定很忙吧。”

    黄煜斐愣了愣:“早上?”

    李枳也愣了愣:“看看微信?”

    黄煜斐低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他微信只加了李枳一个人,他并不觉得李枳会主动联系自己,于是现在才登陆。脸色短暂地变了变,似乎一时间做不出什么表情,他捏着鼻梁才扬起脸来,只是问道:“这几天过得好吗?”

    李枳看出来他换了手机,站在高处,也大概清楚他刚才做了怎样的操作,心中压着的石头多半落了地,甚至有点想笑,于是也简单地答:“还好。你呢?”

    “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真是,不知道该开心该郁闷,”黄煜斐被彩灯照着,浓的光,淡的光,他的面容忽明忽暗,“想和我谈谈,我可以理解为你后悔了吗?如果小橘来追我,我不会拒绝。”

    “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跟你谈谈,”李枳不知自己所云,“是要说清楚——”

    “你还是在犹豫啊,”黄煜斐垂下眼睫,神情稀松地呼了口气,他把一口未动的啤酒放在场地一侧的吧台上,转身就走,“也是我说了奇怪的话,没有过脑子,很抱歉。”

    李枳瞧着他孤零的背影,胸口起起伏伏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还在犹豫?那绝不是他的本意,开口之前他也绝对没有想到会发展成现在的情况,又要搞砸,这真的就只能怪他了——期期艾艾到底犹豫什么?

    临了总是少迈一步的难道是别人吗?

    因人爱他,就擅自决定人家什么也不能知道,一到关键时刻,就总是结巴掉链子的蠢货,还能是谁?

    李枳对自己感到愤怒,那个人就站在那儿,他该看到命中注定,他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

    “黄煜斐!”他求救般大声叫住他,“你等一下。听我说完,你不要马上走。”

    黄煜斐还真就站住不动了,在离出口几步远的地方,他不回身,不出声,就那么站着。

    “你不是一直没听过我唱歌吗,”李枳厚着脸皮,他觉得自己是决绝的,“我现在要唱了!就给你一人听,虽然很差劲,也很长时间没唱了,但我不准你走。”

    黄煜斐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来。李枳把电吉他放下了,正抱着那把玫瑰木的蜂鸟,半弯着腰调着嵌在地上的效果器。他蹙着眉,动作很重,有点气鼓鼓,又有点不着调,黄煜斐没忍住笑了,摸了摸鼻尖,在李枳抬眼看他之前恢复了那种没波澜的神情。

    前奏响起,连着整个场子前后的音响,应当宏大,真正听来却是格外寂寞的和弦。又好像是十分熟悉,黄煜斐知道自己绝对听过。印象中那是首需要乐队演奏的indie guitar,至少两把吉他,李枳现在一个人,只把节奏部分挑出来弹,至于旋律,他用嘴唱,很大声地,梗着脖子对着过高的话筒,盖过了伴奏。

    这确实是黄煜斐第一次听到李枳唱歌。

    歌词大抵如此:

    pardon me,

    (不好意思)

    i didn“t realize what“s in your eyes

    (我未曾看懂你眼底为何意)

    my arms are open wide

    (我双臂大张)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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