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08

    “我知道,谢谢你们劝我。”

    赵维宗不怎么甘心,又道:“我们也不是那么闲,成天就会灌鸡汤,但是小李你问题确实比较大。你不能老等着别人来找你,那样你只会越来越怕。你得学会自救,为了你爱的、你舍不得的那点东西,总得努力做点什么。你得救自己。”

    李枳心说什么救不救的,和上午的谢明夷串通好了吗,脱口而出:“我自己?我没救了啊。”

    “那你至少配合着别人一块试试看啊,自己怂就把别人给推开,你说人冤不冤?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怎么顺,可是哪怕你对这个世界都感到绝望,也不应该拒绝给在乎你的人一个帮助你的机会。”赵维宗很认真地看着李枳,他素来给人十分诚恳亲和的感觉,这一刻,更是如此,“谈恋爱这种事儿,究竟是为了寻欢作乐,每天活在梦里,还是为了遇上问题有个人陪你,随时都能有个安心的喜欢的归宿,你想过没?俩人一块活着,轰轰烈烈之后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你懂吗?”

    李枳没法反驳他,也没法嘴硬,忽然哭了。说实话他这几天已经哭烦了,在黄煜斐之外的人面前哭,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他看见幸福的人,例如赵维宗,例如赵初胎,例如活得风风火火的宋千和陈雨浓,此生唯一的真爱好像就陪在他们身边,抑或在某处等他们,等某天山泉一样冒出。他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太亏了,黄煜斐也太亏了,凭什么就得他俩跟那儿苦着,他又反问,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折腾下来,又让黄煜斐好受了多少。

    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的,并且缺乏揣度他人的能力,这些天干的一切,好像起的都是反作用。

    最后他胡乱抹了把泪道:“轰轰烈烈的事儿,没多少,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记得很清楚。”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李枳下决心似的,带着哝哝的鼻音大声道:“我想好了,我会抓紧时间跟他全都说明白,不管黄煜斐是什么态度,明天演完了我就去医院,做手术,能活下来,我就厚着脸皮再去找他。哪怕成了哑巴我也要找他。如果他还要我,没觉得我是个傻逼……那我就再也不逃了。”

    “还有,如果,我真能那么幸运,”他一激动,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又从喉头往上泛,可还是继续说着,“如果还能活很多很多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那每分每秒我都赔给他。”

    大家都很配合地安静听着,听完了,就很默契地恢复其乐融融的聚餐状态,讨论起赵初胎的肚子。这让李枳感到被理解、被容忍。他感激地对这一桌子人笑了笑,抹干净眼泪,低头对着手机键盘,点开了这些天一直不敢碰一下的软件。微信绿色的对话框停留在几天之前,确切地说是涮火锅之前,黄煜斐问他周末想去哪里玩,他说想去动物园看四不像。

    明天就是周末了,李枳想,坐地铁路过动物园那么多回,我还没亲眼见过四不像呢。

    我要努力找回和那个人一起看的机会。

    他把头低得更深了些,觉得自己可以打出八百字的作文,可最终,对那个账号发出去的,只是这样两句: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谈谈。

    就在张姐粥铺。明天早上八点,我等你。

    发出去了,上面是“我的哥”的备注,下面是这样一行字。张姐粥铺,这地方怎么看怎么欠庄重,但对李枳来说不然,对黄煜斐,李枳相信也不然。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起点,他们喝了粥,吃了茴香包子,在冬储白菜后面拥抱着接吻。之后一整天做的事很少,无非是看电影,逛超市,聊着很无聊的闲天却哈哈大笑。在冬末晴寂的大风天中,在大马路上,黄煜斐给李枳唱一支名为石头记的歌。

    也是从那个地方的那一天开始,李枳的生命融入了另一股水流。那是崭新人生的起始地。

    那个地方当然可以承受再会的重量。

    我等你,哥。李枳盯着屏幕默念。

    前些天攒的事情有点多,送走谢明夷后,黄煜斐一整个下午都泡在即将收拾停当的楼盘,正巧还遇上了棘手的情况。有个绿化工人前段时间突发心梗,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工伤,可在医院住着,吊命的费用也全是公家承担。不幸的是,那人昨天还是死了,家属可能是对保险赔偿额度不满,又找不着保险公司的茬儿,拎着花圈纸人白条幅,一大队人,来这工地上闹。

    说实话,黄煜斐心情很糟糕,他现在中午并不像以往,有爱妻便当可吃,公司餐厅又着实油腻,一旦饿着他就容易没干劲儿,简直想直接让保安把那群讹人的无赖弄走。他完完全全有符合情理的理由——公司已经仁至义尽,而那些晦气东西,明晃晃放在崭新的楼盘上,招摇来招摇去,当然不是什么吉利事儿。

    然而,他居然忍住了发怒的冲动,或许是由于在意的人也即将面临风险,黄煜斐带着某种“求功德”的可笑心态,好言好语地上去劝。惊动大老板亲自动手,几个部门的经理们都吓得够呛,却只见黄煜斐笑眯眯地,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就算被那工人的一群亲戚围着推搡,也岿然不动,甚至根本不恼。到最后,他居然真的把那堆人给劝走了,临走前,他们还给他鞠躬道歉。“黄家呀真是……大公司,口碑不是吹的。”他们说着,讪讪离开未竣工的小区。

    “你只用激发他们的廉耻心,顺便给一点点小甜头。多数人不会坏得那么彻底。”事后,黄煜斐对围上来的诸位员工这样解释,工地上卡车和清洁水车轰鸣,可以说是铁马纵流,加上闹了一下午,别人都是灰头土脑,就他仍旧拓然笔挺。

    唯一的损失是手机在争执过程中掉到地上,被踩了几脚,碎了。

    黄煜斐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谁有急事也会打他办公室电话。正好清净两天,只是要秘书尽快帮他补电话卡弄新机器。

    回到公司,他又跟黄宝仪他们开个小会。要说黄家的儿女,亲力亲为干活的不多,他们这对姐弟绝对可以算得上劳模。火急火燎地加班之后,黄煜斐又被姐姐勒令吃了些从自家带来的厨师做的夜宵,那些曾经还算可以的点心如今却食之无味。

    “养刁啦,养刁啦。”姐姐无奈地笑他。

    黄煜斐也笑着跟姐姐胡扯:“好想食艇仔粥马拉糕啊。”

    等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出头,一开门,地毯上赫然有一小块暗红,摸起来还是湿黏的。是血。那只小黑猫缩在沙发脚边,口鼻吐着血泡,奄奄一息。

    黄煜斐事先想象过此类情况,觉得是早晚的事,可他比自己预料中慌张。从沙发上抄起条薄毛毯,来不及换掉工作装,裹起猫就往宠物医院跑。路上他右手握方向盘,有点疼,还不时往副驾驶摸摸,小家伙是热的,但好像也在逐渐变凉。

    冲进诊室的时候猫还有呼吸,值班医生还是上次那位,一见它脸上被血和鼻涕粘得一绺一绺的细毛,面露苦涩:“安乐死吧。”

    “救不了吗?”黄煜斐紧攥着手中毛毯,“每天都有给它好好吃药,消毒,量体温……”

    “当初就说没救,给你们开药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医生寡淡道,“这么小的猫,粘膜都渗血了才带过来,咱这医院就一小诊所,可没神医。”

    “应该早带它来的。我上班。家里没有人。”

    “早带它来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有效措施,毕竟你们救它的时候小东西就已经那样了。可能从小没母乳喂养,体质也弱。刚才回家的时候在哪儿发现它的?家门口吗?”

    “……是的。”

    “这小家伙知道自己的命,它是想先跑呢,”医生捋着小猫薄薄的脊梁,“猫这种动物非常的识趣,算是本能吧,觉得自己快死之前,就会找个地方藏着,不扰他人。”

    黄煜斐似有怔忪。

    医生又道:“总之它八成是活不过今晚了,要么就这么痛苦地耗死过去,要么就打一针,安安乐乐。宠物安乐死已经很普及了,黄先生,你替它选。”

    “那就打针,尽快打。”黄煜斐揉了揉脸,简单道。那种冷静显得有点残忍,“你们这里有宠物殡葬服务吗?”

    他最后把毛毯留下了,兴许是不想让小猫走得太冷。出了诊室,黄煜斐只管付钱,人家告诉他来取骨灰的时间,他甚至都没仔细听,更不准备再回到这家医院。他对猫仍然没有什么感情和兴趣。那团毛茸茸的东西,留在指尖的温度,好像也早就散了。

    开到小区外,黄煜斐才发觉自己并不愿意回到那间空房子里,想窝在车里看看电影,才想起来新手机被秘书放在了办公室,自己没激活,也忘了拿。他百无聊赖地靠在车窗上,迟缓地想,对于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喘气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厌烦甚至恐惧的呢?

    于是他调头,在十二月初冷清的夜路上疾驰,大开着窗,冷风灌得人清醒。这是他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乱开车有益于头脑的放空,然而现如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枳,不再敢把那人和猫相提并论。什么识趣,什么找个地方藏着,简直像诅咒,像无稽之谈。可那人还是毫不讲理地占据黄煜斐全部的思绪。

    雀跃着,踮脚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系着围裙拿着铁勺,跑到门口,不等他脱掉大衣就要他尝尝咸淡的样子;抱着木吉他,神神秘秘地把新写的曲子第一个弹给他听的样子;打德州扑克险胜之后要求钱债肉偿的样子;在他身下缩着,迷糊着,吐出一句句我爱你的样子。

    他们确实有过好时光。

    黄煜斐乱七八糟地抽着烟,不是李枳平时匀给他的薄荷爆珠,是下午去工地前叫秘书随便买的中华。烟味很苦也很厚,抽几口就灭了,趁红灯再点下一根。然而后半夜路上车太少,红灯也显得没什么意义。他寂寞地开过长安街,忽然有点明白,这么多天以来自己愤怒的真正根源究竟是什么——他其实是在恨自己的迟钝。

    早在接吻比赛,或者在李枳偶尔缺氧般反复咳嗽时,他就该察觉出什么。抑或是更早,当他最初来北京,在李枳的桌上拿到那个空药瓶,甚至打电话问了赖斯,又或者,当他在澳门别墅,看到身侧李枳窒息似的大汗淋漓地醒来……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李枳谎话连篇执迷不改确实有错,但又怎么会和他自己无关呢。

    黄煜斐是个悲观主义者。尽管鲜有人看到他的悲观,但他确实习惯凡事往最坏处想。而偏偏在李枳的事情上,他总把情况想得太好,泡在温柔乡里,消磨了敏锐和胆识,也不愿轻易打破那平静。难道不是吗?他就在他身边,却拒绝看出任何异样,一心只想让李枳接受自己的好意,自认为已经为此拼死拼活……

    恐怕无可辩解,也不该辩解。他懦弱极了,潜意识里是不敢把李枳和“死”这个词搭上任何关系的,因为他害怕崩断吊着自己意志的那根脆弱的弦。他当然不值得信赖。

    可他还固执地期望李枳勇敢,大大方方地跟自己坦白:“我病得情况不太好了,我需要你。”

    黄煜斐常听别人说他是个矛盾体,姐姐这样说,谢明夷这样说,心理医生这样说,大学里跟了六年的白头发导师在送他离校之前,也这样说。

    而他呢,总是笑嘻嘻地一带而过,心中不屑,觉得周围一个个的,简直令人乏味至极。直到今天他才切实地承认这一点,他的确过得纠结而且矛盾,李枳把自己带进死角,他觉得不理解,可在死角里待着的又岂止是李枳一个?

    最后回到家也不算太晚,天亮后还需工作半天,之后,黄煜斐就要去把自己丢掉的人再捡回来了。他告诫自己:一切都来得及,你已经准备充分,没必要苦大仇深。但冲澡前,看见暖气边的猫窝,以及储藏室里堆的两大罐猫粮、各色猫零食猫玩具,他就想起这些本来是想等那只不足三个月的黑猫康复之后用的,想起李枳曾在疯狂**的间隙,颇认真地跟他说,咱们还是早点给它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吧,叫蜂窝煤是不是太土了?黑煤球呢?更土了哈哈哈。

    ——李枳当时已经被他又绑又干地折腾了好长时间,居然还能笑,还不对他冰着脸,那双眼他记得可清楚了,还是亮晶晶的。

    黄煜斐忽然觉得,十分的寂寞。要是那只猫还活着就好了。原来见证一个生命的消亡是这么直观的感受。

    其实他早在九岁时就应该已经很了解。

    十五年过去,光阴虚度,不见长进,他还是那副皱巴巴的逊样。老天偏就不肯放过他,又要他直面最难直面的风险和挑战。

    所以现在必须学会解开乱线般缠身的自我矛盾了。

    黄煜斐盘腿坐在浴缸中,里面只攒了浅浅一层。他仰头淋着热水,按着自己的断眉,直到浴缸快满了才出来,溅了一地的湿滑。

    ————

    明天就要和好了!黄生去看橘子演出!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谢小天使们帮我翻页^^

    以及,解释一下,蟹老板对自己是痴情直男这件事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第66章

    到达那间叫做“敬亭山”的北京最老最大的livehouse时,是下午两点四十八分,离开场不到一刻钟。天气晴好,日光带着点冬天的凛冽,洋洋洒洒地落在这座方正的城。余翔见黄煜斐下了车,刚要踩油门,却被那人敲了敲车前盖。

    摇下车窗,只见黄煜斐背着光说:“大概六点,你就去后台化妆间,他演完两场回去,直接捏晕等我过来。”

    这已经是黄煜斐第三次叮嘱此事,余翔点头道:“好。”

    “是彻底做完之后,不要妨碍他们纪念演出。”

    余翔笑了笑,他鲜少看见自家少爷这副紧张模样,更鲜少看见他反复强调什么,问道:“您自己动手不是更放心吗?”

    “我力气使不稳啦,不要一下子没有捏晕,或者伤到他。”

    “情绪原因?就因为是他?”

    “是我好久没练了。”

    黄煜斐不愿再多说,简单嘱咐余翔把车子停到头顶没鸟窝的地方,就自己先往入口走去。上午太忙,手机还没来得及弄,里面一个额外app都没有,他这会儿才想起入场凭证的事,临时下了购票软件,半天才调出事先预定的电子票。

    默默排起队来,黄煜斐正琢磨着待会儿应该躲在暗处,还是明晃晃地跟那儿瞧着李枳,却忽然听到入口一阵嘈杂。

    定睛一看,竟是万里,那个在西山脚下养鸟种菜隐居避世的摇滚老爷子,此刻正背对他,举着拐杖狠狠地揍一个男人,揍得很响,骂的架势也不孬,几乎快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你个孙子,你丫的还敢回来,”万里拿拐棍狠戳那男人的裤裆,颇有种当爹的教训儿子仇人的气势,“没过马路直接压死你!今儿要是让你进去见着他我他妈的就不姓万!”

    工作人员都在边上瞧着,似是碍着万里的名望,不敢上来拦,路人也都围观着,不着急进去检票。再看那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垂着头一副哭丧样,既不躲也不还手。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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