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01

    “我就是疯了!我刚才就说我要疯了!”

    黄煜斐怔怔地,上前抱他:“我的意思是,枳,不是什么又酸又苦的烂货,它能入多少味药你知道吗,”说罢他就像哭笑不得似的,完全没了方才的从容,他觉得李枳在说胡话,他甚至对自己正在说的话也感到混沌,抬高音量道,“而且,我,从来就只要你!管你是什么!”

    李枳发不出声音,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厌恶又破了一个记录。他只能埋着头,从那怀抱中挣开,试图把背包的拉链拉上。没来得及把身上衣服穿好,有的还落在黄煜斐卧室里。他感觉很冷。

    却听黄煜斐又开口了,用一种凛然的声音:“我是不会信的,你还在逃避吧,李枳,你要逃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能把心里真正想的告诉我?是害怕我不肯认真听,还是怕我听过之后不要你?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在你眼里就这样不可靠?”

    紧接着,他又道:“我说过,什么都可以对我讲,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这话简直稳准狠地踩上李枳的诸多痛处,他甚至错觉,自己已经暴露了什么,于是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他最怕的还是黄煜斐放不下他,做出傻事。

    就这样,他别过头,盯着白墙,心中满是揉皱的遗憾和歉疚,道:“你问我我真正想的?那我说了,其实很简单,你还记得万里老师吧,住在西山养八哥的那位。他很早就对我说,我不是个有大才的人。说我格局小,没气韵,只有点小机灵。”李枳心悸不已,这话万里是说过类似的,但并不是要他用在这种地方曲解,可他准备继续胡编乱造,“这当然和有才是不一样的,我并没有那种平稳的才华和能力,只有一瞬间的灵感,压抑久了,爆发了,我就写出东西。”

    黄煜斐道:“这也是才华。”

    李枳无声地笑了笑,悄然摁住虎口,继续道:“反正,我这种人就怕过得安逸,因为一旦生活无波澜,太美满,我写的东西就没了戾气,也没了灵气,就像我最近什么也写不出来,听以前写的曲子,我就想,这真是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干什么?没办法,我不是科班毕业,就一业余爱好者,只能靠一点点没定数的灵气。我就是这种命。”

    他听不见黄煜斐吭声。那人在他身侧,像是愣住了。

    他深吸口气,道:“所以其实和那些都没关系,要分开也完全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想过这种庸碌又平静的生活了,玩不了喜欢的音乐,写出的都是死气沉沉的东西,我没法活,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儿。以前说只是想靠音乐赚钱糊口当然也是假的。是我不对,说我贱我不知好歹也成。但没辙。”

    话毕,屋里又是死寂一片。

    李枳缓缓转过头,只见黄煜斐用一种疼狠了的、怆然的目光死盯着他,半张着嘴:“哈!”最终只发出了这一个音节。

    李枳闭上眼,心说我都编了些什么鬼话啊,可笑又可悲,但这好像真的伤到了他。这叫恃宠而骄?可能有点吧,要他把自己和音乐之类的抽象事物放在一块比,也够残忍的,我简直是狗。李枳从心里对自己发出了一声冷嘲,恶劣地想,所以快把这点宠收回去,本身也不该是我的。

    他其实慌了,他看见黄煜斐转身走掉,心中再自我冷嘲,却也只觉得自己好比案板上的一条草鱼,无计可施也无话可说,只想快走,穿好衣服逃离这屋子,他甚至想下一秒就躺上手术台,什么演出什么体检他都不想再管。他被自厌、心疼和绝望压着,真要撑不住了。

    然而,当他背着包摸着黑,跌跌撞撞地捡起衣服准备边穿边溜时,却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箍住了手腕。反应了一秒,包就被人给抢走,手腕连动也动不了一下,平时那点手劲儿,像烟似的,全飘没了。

    谁抓住他,把他摁在墙上,固然是黄煜斐。那人又回到他身边,这么短时间内,竟然把自己手上的纱布全给拆干净,水泡都黏破了,和纱布一块揭下去,血淋淋的,却还不撒手,抓他抓得那样不容挣扎。

    确实是练过的,膝盖顶着他,就能制住李枳全身,也确实是不知疼的,冒着脓血的手指没了纱布的禁锢,上下翻飞,三下五除二就把李枳两只细细的腕子绑好,用一根质地细腻而坚韧的,红色的长绳,缠绕腕骨,避着他轻微烫伤的掌根——李枳拼命回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越绑越紧,用那种专业的绑法,一圈接上一圈,可他自己却什么暴力反抗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他就呆呆立在那儿,浑身抖。

    黄煜斐伤透了的手,以及伤透了心的神情,混着黝黑的恐惧,全都扎进他心脏,也把他钉在地上。

    李枳咬了一下舌头,还是忍不住发出呜咽。

    “太紧了?”黄煜斐拽着绳端,又紧了紧,低声问李枳。“很难受吗。”

    “……不是这个问题。你、你听我说——”

    这话没能说下去,因为黄煜斐突然从背后搂住他,平缓的气息打在他耳侧,又抬手去摸他的脸。摸得很小心,很珍惜,那些烫伤的溃痕,不疾不徐地蹭过脸颊,连皮带肉,一寸一寸地摩擦过去,留下艳丽印迹。

    “小橘,难受吗。”黄煜斐又问。

    他这么温柔,却是在惩罚,在施刑。李枳只觉得不行了,捱不下去了,“……疼!”他挤出这么一句,又大叫:“再摸就烂了!”

    “为什么疼?我的手有毒,有腐蚀性?”

    “不是我疼,是你疼……”

    “看来你不是不懂。”

    “……”

    “手上的神经还是蛮多的,对吗?”

    “别摸了……”

    “绳子买来本来想哪天和你好好用,我想要迎合你的兴趣,想帮你了解自己,甚至仔细研究了绳艺,”黄煜斐轻声道,“没想到会提前耗在这种尴尬的场合。”

    “绳艺,绳艺个屁!你是不准备要这只手了吗,”李枳眼中还是极不争气地流下泪水,暴露着他的无能和无力,暴露他已经搞砸一切,“你他娘的,你在流血啊黄煜斐,皮儿都破了还摸!真没知觉吗?”

    “还好,人对疼痛的耐受力是不同的,”黄煜斐终于放过他已经拓上浓郁殷红的脸蛋,弯腰再次仔细检查绳结,“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总是摸不清楚,”他语气淡淡,打横把李枳抱起来,回到自己屋里的床边,“一把绳子而已,简直像装饰,怎能束缚住你呢。我以为你会拼命挣扎,不让我绑,为了你挚爱的‘音乐生涯’,为了你那么多的借口,要从我这里快逃。结果你傻乎乎的,居然在关心我疼不疼。”

    “这要我怎么相信你想要离开我呀?”他又笑,“你是爱我的。你更爱我。”

    他并不把李枳放下,那只伤手贴覆在李枳光裸的腰背上,黏,凉,触感越来越滑腻。

    好浓的血腥味。

    李枳看着床头亮晃晃的灯光,身体如一条吐着泡沫的濒死的鱼,打挺都是无意义的。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茫然,而答案似乎又昭然若揭。

    “这间房子的大门非常神奇,可以从里面锁住,钥匙我当然不会让你找到,”黄煜斐终于把他放好,被窝还是暖的,他却不给他盖,任他裸着,自己则坐在床沿,温柔地解释道,“能明白吧,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小橘,你将留在这间屋子里面。我陪着你,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快乐。”

    “……先去把手包一下,我不乱动,你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不着急的,”黄煜斐垂着眼睫,凝视他,“今天才知道,我的小橘是个这样一个不懂得负责任的家伙,所以必须要教教你了。”

    李枳木然地回望他:“把我绑着,关着,不觉得太夸张了吗?谁也没有陪谁一辈子的义务。”

    黄煜斐平日直白澄澈的眼眸,此刻却如深渊,平添一种悲凉:“你有。”

    李枳努力使自己冷静,他想,你早该讨厌我了,该把我这种没良心的扔掉,可你没有,可你竟然还不打算,像现在这样做能让你感到安慰吗?他提醒自己,再继续下去就真要死在这人跟前了,这死心眼的家伙也确实会干出一起死的惊人事儿。

    于是冰冷开口:“你真的已经疯了,刚才说自己自私,没三观,确实看得很透。就不能再看开点,让我这种垃圾自生自灭吗。”

    黄煜斐闻言,像是十分震惊,瞪大眼睛,瞳孔黑得像地狱,又泛起一片苍茫灰色,消灭了所有神情。他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真正自私的是你吧?来来回回讲这么多,又痛苦又冷静的样子,只是想要一切按照你的剧本走罢了!”他站起来,终于爆发,像再也收不住,“我太懂你的想法了,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好像总在为人着想,总是一个人做事,其实完全不顾虑他人心情只想自己痛快的混蛋角色,我做得太习惯了,这样能让我少很多麻烦,只不过我对你,对你李枳,我努力不这样!”

    李枳看呆了,他已经很难准确感知某种情绪,唯有自恨,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他。

    他看见黄煜斐也沉默下来,怔怔地瞧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回话,垂着一只坏手,脓血滴在床单上、地板上。

    他的腰很沉,枕在缠了粗绳的手上,是酸麻的,也把包着纱布的那只手掌压得火辣辣的疼。

    他就这么**着身体,除了内裤没有任何遮掩,却仿佛泰山压顶,难出一气。

    蛀了一个又一个黑洞的,过去的人生,缓慢地在李枳眼前展开。

    他恨的人,那么多,全都潇洒自如,伤他骂他,赖活于世。他爱的人,只一个,却是那么疼痛,身上心上,全为了他。

    看吧,这就是他即将结束的人生的结果。无论是死在窒息的梦里,还是死在手术台,抑或是变成哑巴生不如死,他活过的日子已有定论——他,李枳,彻头彻尾,是个祸害。

    想到这里,李枳难以自抑地嚎啕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正在一步步崩塌,哭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一些无意义的模糊音节,正以一种惊人的音量响着,在这原本寂静的黎明。眼泪一股股地灌进耳朵,又打湿枕头。他怂极了似的,向右拧着颈子,不看黄煜斐,只敢哇哇大哭,哭得咳嗽难止,等止住,又继续哭。

    从来都是悄声落泪,小声抽噎,这种哭是李枳不曾敢尝试的,可现如今他就这么放开了声音往外嚎,却没有任何发泄的感觉,相反,更压抑了。

    “是我刚才讲得太重!”黄煜斐急道,小心翼翼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把他拨过来,让他平躺,看他红透了的脸,“我不是要和你理论谁对谁错,也不是要强迫你什么……我刚才只是,很难过。”

    他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哄人的作用。

    “别这样哭……”黄煜斐胡乱替他抹着泪,就算用的是好手,这张脸刚才也沾了太多血,现在和眼泪一块糊在皮肤上,晕染花了,红淋淋好大一片。见李枳这样,黄煜斐眼圈猛地也红了,“你希望我怎样做呢,放开你吗,我——”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李枳强压哭嚎,挤出这么一句,“别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黄煜斐闻言,神情冰冻。他如遭重击,猛地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撂下李枳一个人在床上,快步走出了卧室。

    门重重地关上了,钥匙孔里插着的钥匙串晃动着乱响。靠着门,颓然坐下,在李枳逐渐平息的、却又仿佛快要换不上气的大哭声中,黄煜斐就着熹微晨光,看着一手的乱伤,面无表情地落下许多串眼泪。

    手表盘上被沾了浓浓的血迹,可他能清晰地听见指针的颤动。

    但他和李枳终究不同,眼泪流完了照常能做别的事。天亮得差不多时,饭桌上手机震了,是前几天刚存下的号码,黄煜斐在裤子上随意抹了抹手上的血污,捏着手机去了离卧室最远的厨房,旋即划开了接听。

    “是的,最晚五天之后就可以开始,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演出,可能没办法放弃,之后我会带他过去,”他微笑着用英语道,“您这样早就开始工作吗?”

    “已经讨论六天了啊,嗯,我知道他情况复杂,非常感谢您从宾州赶来北京参加会诊,牺牲休息时间来做治疗方案,对了,周医生的团队说,和您在一起工作受益匪浅。”

    “赖斯医生经常提起我?哈哈,请您替我转告,谢谢他给我引荐您这样优秀的专家,我最近状况也很好,会找时间回去看望他的,”他笑着,顿了顿,近乎庄重地又开了口,“带着我恢复健康的爱人。”

    ————

    老黄真是又心疼又生气。他以前和人不对付只是觉得很烦,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也有点不知所措。

    第61章

    哭不动之后,冷静来得很快。手被自己压得很疼,感觉湿润,像在渗血水。李枳翻个身,趴在床上,好让绑着的两手能透透气。他又实在很冷,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于是用脚尖勾起被子,往身上搭了搭。

    脸上血干了,味道也淡了些。埋着脑袋,李枳闻见这床上全是黄煜斐的味道。那人常用的香水从来没变过,不止是身体的气味,已经浸染到他身边的整个世界了。像松木,却没那么温厚,带点凛冽的苦橙味,有种淡淡的涩爽感。倘使把橙皮泡进带松香的酒,搁冰湖里冻上一阵,再暴晒,应该会是类似味道。

    他们在一起满打满算,到不了一年,可这味道李枳却像是闻了一生了,带给他的向来是安心的感觉。现如今,不能说他不安,李枳无比清楚,黄煜斐不会伤害他一毫,他本身也对监禁没什么抵触情绪;却也的确说不上是安心,他没药可吃,甚至做好了绝不入睡的打算,生怕自己丑陋的秘密在无意的瞬间,泄露出一分。

    可是,即便不睡,也会死吧?健康人太久没有睡眠,都会猝死。

    他真怕自己死了,黄煜斐直接一抹脖子——那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儿。

    生命还真是很脆弱的东西,在我尚有希望的时候,在我们尚有希望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李枳这么想着,像个被抓包才知道后悔的、作弊的学生。后来天就悄然亮了,光线是青色的,透过乳白窗帘照进来,屋里朦朦胧胧,一切看起来都很温柔。

    正当这时,卧室门开了,一起打开的还有顶灯,四围一下子亮堂不少。

    “早上好,”黄煜斐换上了高领毛衣和薄西裤,伤手已经缠好新的纱布,干净洁白,脸上也是清爽神色,“小橘刚才睡着了吗?”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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