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65

    太丢人现眼了。

    况且他也没完全做好跟黄煜斐正面碰上的准备,武装这么严实,就是为了等到那人现身,能放心大胆地跟上去瞧瞧。哪怕先不上去说话也行,只要确认他状态不错,没有太难过,李枳就觉得不虚此行。

    这么一来,李枳决定暂且在这地方多守几天。他记得黄煜斐住在哪个楼,哪一层,晚上绕着小区围墙踮脚往那边瞧了几回,虽然远,但总觉得是有光的,或者,是早晚会亮起光的。这点幻觉似的亮光支撑他等了四天。

    他不信,黄煜斐怎就那么野,家也不知道回,抑或是那么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去睡觉吃饭等必需活动,他始终在这儿守着,连耳机都不敢戴,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不想错过。想着功夫不会负了有心人,又想要是实在守不到,他就再去一山之隔的那栋老别墅试试运气。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正当昏昏欲睡,有片熟悉的绛紫色出现在小区入口。虽说等他在保安怀疑的眼神中佯装路过地跑过去瞧的时候,车已经一溜烟开进去了,但李枳眼睛贼亮,他确认这是黄煜斐的宾利无疑——那家伙,果然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进不去这小区,但是,只要确认黄煜斐正在这里面,李枳心里就安稳了一点。看样子还能开车,应该没有余翔最开始说的那么严重了吧?一把一把地吃药什么的确实吓他不浅。现在这种情况,算得上是确定战场了,只要等到黄煜斐再往外走,可是,等再见他,自己又会有勇气上前拦住他吗?

    不过李枳并没有太长时间来纠结这个问题。不出半小时,黄煜斐就从小区出来了。那人随意地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衫,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手里居然推着一辆自行车,正优哉游哉地顺着小区口的窄道往大路上走。

    简直像个放假的学生,李枳腹诽,看了一眼身边自己租来的,本打算追着宾利满城跑的大摩托,心说你暂时可以放假了,随后深吸口气,拔腿就追。

    他生病前在学校是短跑冠军,耐力不行,但很利索,每次运动会都一定是班里男子接力最后一棒。眼见着黄煜斐上了大路,在香樟树荫下愉快地蹬起了他的小车,李枳就隔着条马路在他对面悄悄地跟。出了汗,墨镜直往下滑,却也顾不得很多,他只想看看那位大仙骑车是要去哪儿——如果是去便利店,或者超市——李枳可能会在吐血而亡之前扑过去堵住他,跟他说,咱和好吧,我知道你不会和别人扯不清楚还结婚的,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结果黄煜斐去了家茶餐厅,就在附近,小潭山西侧海滨前的小街上。铺面简洁朴素,窗户倒是很大。站在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用餐的情况,和这小街一样,冷清得很,甚至算得上门可罗雀了。

    原来是饿了,我也饿了,李枳这么想着,摘下口罩准备过两分钟就进去,直接坐在黄煜斐对面,吓他一跳。但等他喘匀了气,正要推门时,却猛地停住。刚才玻璃反光看不清,现在他看见了,黄煜斐坐的那张四人桌上还有个人,是男人,似乎还不经意间和他眼神对上了那么一秒。

    距离加上屋内昏暗的光线,导致那人面容有点模糊,李枳把口罩戴了回去,在店外的花架边上藏好,随时准备跑路,又拿起事先准备用来偷窥男友的小望远镜悄悄地往里睨。他承认自己这样确实很神经质,随后他看见谢明夷的脸。

    那人还是一副言笑自若的模样,领带松松地挂在衬衫领口,和黄煜斐斜对角坐着,正聊着些什么。

    黄煜斐则划着手机,偶尔抬眼跟他说上几句,从侧脸看,显得有些爱答不理。

    李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他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不止一个手机啊。

    又想:关掉我知道的那个,也正常。

    他觉得黄煜斐的状态可能已经不需要自己担忧了。那种惯有的、带点懒散的自信自适,如此鲜明地呈现在望远镜的镜头里,染着午后的几缕阳光,和以前并无区别。

    亏我还火急火燎自责自厌了一个礼拜,不过,你没事不也挺好的?别像我似的,天天吃药嘴里都苦了。李枳默默想着,有点悻悻地,放下望远镜,垂眼看着花架上的栀子雏菊发愣。

    愣了没多久,他就被身边声响吓了一跳——有人推门进去,看背影是个女人,身量娇小,穿着米黄色的露背长裙,耳环铃铃作响。

    随后那女人坐在了他所注目的那一桌。挨着谢明夷,正对着黄煜斐。

    李枳皱眉,举起镜头一看,不祥当即得到验证,就是谢明韵。那姑娘的妆容画得比上次见李枳时浓得多,挑出一双水灵的猫眼,配着低领裙上方雪白脖颈上挂的、繁复闪烁的项链,倒像是盛装打扮来参加派对。

    乍一看跟这邻家小店格格不入,跟她对面坐着的,穿连帽衫的黄煜斐也不是很搭。

    但她脸上的笑容是灿烂的。

    谢明夷也挺灿烂,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一边喝茶一边谈笑着,莫名给人一种慈爱的感觉。再看黄煜斐,竟也在笑,还放下了他的宝贝手机,一瞬不瞬地看着谢明韵。

    李枳换着角度观察这三人组合,脑子有点发木,觉得自己或许该知趣离开,找点甜水喝。

    但要他真走——他怎么可能甘心。

    就这么无趣地,无言地,他看了一阵子。口罩有点潮了,糊在脸上不怎么舒服,他也不敢摘下来。他怕黄煜斐猛地转头往窗边一看,自己原形毕露。

    好在那人一眼也没往这边瞧,一直跟那儿聊天,专注地听着眼前兄妹讲话。上了几道菜,他也不动一口,就那么似笑非笑地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小口啜茶的谢明韵身上,在李枳看来,他如同隔了一层雾。

    而谢明韵不知听了什么,脸上时青时红,又着急又激动的样子,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跟上次李枳见到的淡定千金简直不像一个人。

    哪儿来那么多事儿要聊?不过黄煜斐确实就是这样,他总能那么笑笑地,把对方搅得心神不宁,但是,果真无论对谁都如此吗。有个气球,怼在李枳心上,慢慢充气,充得老大。

    紧接着他看见黄煜斐从包里掏出个丝绒小盒,起身放在谢明韵身前的桌面上,又翘着腿坐回去,没什么波澜地观察对面二人。谢明韵和哥哥对视一眼,把小盒打开看——她怔了怔,眯起双眸,腮上显出红晕,哪怕再迟钝也能看出,那是惊喜、幸福的表情。

    仿佛还掺了点放下心来的意味。

    如果李枳当年拿到了理想学校的offer,或者演出一场赚了一百万,可能也会是这种表情。

    哪怕再没常识,再缺心眼,也大概猜得出来,一个女孩子在想嫁的男人面前,收到什么,会露出这副模样。

    况且这会儿没人比李枳更敏感了。

    看见谢明韵盈盈起身,李枳听见气球爆了,挤在胸腔里,炸得他心里好一阵悸痛。他低低地垂下头,死盯着地面,仿佛一盆冷水兜头灌下,五脏六腑全绞在一起,呼吸都刺得慌。

    然后他逃命似的离开了自己的偷窥点,跑走之前,甚至不敢再抬头往里瞧一眼,他怕看到什么,怕自己连步子都迈不开。狂奔在熙攘的大马路边上,他把望远镜丢进垃圾桶,又扯掉口罩,求生似的大口呼吸。

    李枳回到了先前蹲点的隐蔽角落。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培养出了革命感情,那片树荫能让他感到些许平静与安全,好比逃难的人总想回到故土。他怔怔地,靠坐在围墙下,不敢再往小区里看,仿佛那是奥斯维辛似的。他只敢往地上瞅,注视卵石上蚂蚁搬家,出乎意料地一滴泪也没流,像是吓傻了。

    渐渐那树荫也要消失——夕阳不知何时把下午的那轮圆日顶了下去,正恹恹地半躲在云里发着赤色暗光,再不能在地上照出明显的阴影了。于是李枳站起身来,揉了揉腰腿,跨上租了四天的大摩托,转动了油门。

    听见发动机的轰鸣,闻见刺鼻尾气时,他笑了,对摩托车说:“要说拜拜啦,你现在也算是派上了点用场。”

    他骑着摩托,跨过澳氹大桥,夹在一群甲壳虫似的轿车之间。日落在海湾上,没了刚才的昏沉,坦诚明朗,把大海和城市映成金红色。

    他听见浪声。尽管城市很吵,他还是听见了,像一种虚缈的召唤。

    但他只看了一眼这难得美景,就转过头去专心看路了。他比自己预料的要冷静许多,把摩托车送回车铺,领回一点算作押金的零钱,又回到在妈阁租的民宿,拎包退房。

    在澳门吃的最后一顿是大肠面,挺香的,赤油浓酱,吃太多就齁嘴。让他想起胡同口的配着北冰洋的卤煮,也想起某人拒绝多吃时的养生论调。

    在香港的机场他又买了包鸡蛋仔,浇了红豆酱和炼乳,太甜或是太烫,总之吃几口他就全吐了出来,只能扔掉。

    后来他又在机场椅子上缩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七点,上了回京的飞机。

    挤在经济舱里,李枳也为自己的冷静感到古怪。或者说,他是木然,是晕头转向。

    昨晚不敢琢磨,却缠他一夜的想法,现如今清晰得很。他想,原来那哥们说的“好好处理关系”,意思是断掉自己这边啊,是自己不作数了,所以这么多天,他也不需要开机,不需要让自己联系得上。实在高明得很,简直欧亨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又想,我这趟过来到底干嘛呢?一是为了确认他没事,二是为了和好。现在两条做成了一条,好歹能拿个05吧,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1了吗?

    也成,不错,挺好,罢了。

    人有时候得有点阿q精神,不然太清楚地看见自己有多贱,这感觉还真挺伤人的。

    直到装雪碧的纸杯上现出一圈红,李枳才回过味儿来,满嘴都是血腥。他又把嘴咬破了。他有点挫败,明明前几天都在努力控制,再焦虑他也坚持不胡咬,因为黄煜斐之前嘱咐过,希望他不要太困扰,不要苦自己,不要乱抽烟,也不要太狠咬嘴唇。

    那么,现如今是终于坚持不住了吗?李枳在周围乘客惶恐的注目中,深低着头走进卫生间。

    他往脸上泼够了凉水,盯着镜中自己,满脸**,嘴角的水珠好像还融着血味儿。他感到无比自卑,且茫然,对一切充满了抱歉,好像没勇气再推开门面对人类世界了似的。

    但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座位上,用口罩遮住一张烂嘴。他好歹还是平安回了北京。

    回家之前,他去银行取了点现金,又跑去采购了三条万宝路,两箱可乐一箱泡面,独自搬回了自家小院。

    李枳把自己关了起来。

    他不但反锁院门,还搬了好几把死沉死沉的实木椅子给堵上,任谁也进不来,包括他终于想起回家的老妈,任她在院外大叫着拍门,李枳不吭一声。

    然后他在这院中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不弹琴,不看动画,不读书,不睡觉也不吃药,偶尔洗个澡。多数时候他就干坐着,陪他的汽水泡面烟卷醉生梦死,极度不情愿地想着,哪天没烟抽了还得费劲出去补。

    他也捡起些先前抛掉的趣味。

    比如观看天亮——他早发现了,只不过后来忘了,天不是亮起来的,而是青起来的。首先从夜里析出来,像块青棉布,看看看染了灰,再看就漂成白,素面武生上妆似的,点着些稀薄霞晕,化成白天。

    比如观察胡同东头那家养的鸽群,在青天里飞着,数一数,三十七只,但有时又好像是三十六。是总有一只跟不上趟儿吗,李枳眼神空空地想,跟我似的。

    当然他心里也不是完全空空如也。放电影似的,时刻回放着黄煜斐递出小盒的场景,以及谢明韵惊讶却优雅的反应。

    哇塞,偶像剧吗?偶像剧求婚哪有这么随便的,不都得有玫瑰、海滩、烟花,还得有哭泣的美丽女主。先前跟黄煜斐在一块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花样多的人,原来单是这一点也看错了吗?李枳望着槐树日渐浓绿的树冠,吹着春风,惬意地对自己发出嘲讽。

    他也想起黄煜斐的笑。不只是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更有在赌桌边,在烟花前,在寺院系满铜钟的古树下……从开始到结束。李枳不知道这些笑怎么会让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却又让他眼前一片模糊,那些笑是带着爱,带着**,还是带着玩乐的心理?他竟想不明白究竟哪一个是真笑,哪一个是假笑了。

    毕竟黄煜斐任何时候都可以笑得光彩夺目。

    那么,他对他呢?轻声呼唤的名字、砰砰砰跳动的心、臂膀里的温存、起床后站在那人门前往里看时的满足……是否只是虚幻,还是一场被投入不合时宜的认真的游戏?

    游戏过后,心里剩下的又是什么?

    回想起那些拥抱,竟像在拥抱一团幻象。有迷惘,有惶惑,但李枳总体还是挺宁静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他蜻蜓点水般地不住思考,既不哭也不笑,感觉自己快成仙了。

    打扰他飞升的是隔壁宋千。

    那人猴子一样,居然翻墙爬进了他家院子,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两点,落到地上时没站太稳,惨叫一声,还溅起一堆尘土。

    “哥们,你打算死在这院儿里还是怎的,”宋千对非法入侵以及扰人升仙没有任何愧疚,皱眉盯着一地带血的烟头,“有病吧你。”

    “管得着吗,”李枳横躺在干枯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几天没开口,嗓子有点哑,“我死了也不会去隔壁索命,你怕什么。”

    “我操,说胡话了都开始,你干嘛不开机?躲谁呢?”宋千在他身边蹲下,“我一天天地也听不见你这边动静,以为你还在澳门晃荡呢,跟你说我们都排练一星期了啊。”

    “哦,忘充电了,我戒网,你们练了什么?”

    “小李同学,我能冒昧问一下吗,你把自己的关这里面成天都在干嘛?还问我们练了啥,你练琴了没,你他娘的还识谱吗。”

    “我享受生命,”李枳斜眼看他,“你躺在这儿,躺一天,也能感受到宁静。”

    “是傻逼吗!”宋千猛地跳起来,弯腰狠瞪着他,一张怒脸正对着李枳大骂,“你这就是糟践生命吧!成天可怜给谁看!”

    “我是傻逼?”

    “你不是谁是。”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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