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分卷阅读108

    据衔璧所说,那“段惊澜”就在此处,无论他是人还是鬼。

    邱灵赋忍着疼痛,远远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平澜院。

    他愿意等,因为他清楚——今夜是不同的。

    这个已经被段惊蛰掏空主干的门派,无法应付来自两处的重创。

    邱灵赋闭眼冥思,耳听八方,心里却不敢想任何事。可这样无声又漫长的等待,给他空出了脑子,他想到娘和阿魄。可但凡想到两人,他的心便刀割一般的生疼。

    他的心从未如此诚实,这疼痛不断告诉邱灵赋,那两人对他何其重要,几乎是如今的他所有快乐源泉。

    邱灵赋紧紧按住胸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够让他好受些。

    他对自己生气,恶狠狠低声道:“别再痛了,我知道了!我知道!”

    可邱灵赋越说,胸口便越像是被刀子反复割绞。他坐在阴影处,浑身虚汗,他听着近在耳边的巡逻脚步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冒险做了一个冲动的打算。

    但不久,远处一阵模糊不强的的吆喝逼近,那平澜院立刻大乱,不少孔雀滨弟子从中跑出。

    等那纷杂的吵闹声远去,邱灵赋从腰上抽出软剑,小心避开剩余人手的耳目。他像是一只行姿诡异的金华猫,轻巧地凌空轻跃,很快便找到机会,潜入平澜院主楼三层的纸窗之中。

    他的轻功一向不错,他曾借此寻过多少偷鸡摸狗的乐子,此时要做的事也与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无异。

    那被他推开的纸窗就像是被风推了一把,不过一刹那,那窗前便站着一个人。他落地也如狡猾小猫那般轻盈无声,他料定无人可听见自己。

    可邱灵赋才轻悄悄将窗户关上,却听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邱灵赋脸一白,警觉回头一看,这屋内除了书架,便只有两张桌,一张空着,而另一张桌上,堆叠的书册之后,一长眉老人正伏案桌前。

    那位老者不仅长眉,还长须长发。书册把人遮得隐秘,那长眉长须也又把露出来的脑袋遮得隐秘,整个人像是只露着一只干瘪的鼻子。

    此人许久不梳理自己,老得像是古榕树,伸长的胡须扎往了脚下的土地。

    屋外有人听到屋中那老者的说话,这才飘进一个声音:“长老?”

    那老者慢条条道:“不许进来,掌门他和个小老鼠玩呢,去远一点,我要说教说教这当掌门的。”

    门外一阵迟疑的稀拉声,那些弟子却真走远了。

    邱灵赋看这老人的年龄不轻,又看他安然坐在这被严加把守的地方,被唤做长老。

    他便猜道:“你是张椿长老?”

    张椿是孔雀滨的长老,衔璧来探查孔雀滨,曾拿到张椿长老的一首奇诗。

    张椿年事已高,他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都像是拿着千斤坠那般吃力,动作缓慢得像是即将僵死一般。

    “你不是习武之人?”邱灵赋看出了端倪。习武之人,就算年老时,大都也气息沉稳,不似平常百姓那般气息短促。

    “朝廷分文官武官,孔雀滨分孔部雀部,可不是人人都得习武。”张椿的确很老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坏裂的笛子里吹出来的,四处破风。

    邱灵赋觉得这句话奇怪,可他暂且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对方放出这不清不楚的话来,邱灵赋心里便暗暗不快。他希望与此人说话能处在上风。

    他又尽量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语调轻快地问:“你知道我会来?”

    “是惊蛰知道你会来。”这老头说着“惊蛰”二字,像是念着自己孙儿那般自豪,接着他又呵呵笑道,“他还知道,孔雀滨今日要遭殃了。”

    他不等邱灵赋反应,又像是对孩子那般招手:“他还有东西要给你。”

    邱灵赋等他颤抖着手递过来一个信封,他第一次如此有耐心地等而不用手屈抢,因为他对此人无半点信任。

    可当他眼睛落在那张纸上时又心痒难耐,自己铤而走险,不就是因为对段惊蛰此人的好奇么?

    他取了块手绢,盯着那老头的脸,隔着手绢将那封无落款的信信封取来,又后退几步,才小心打开了。

    眼睛只敢往下扫一眼,但这一眼便已经能将这封信看全。

    纸上只写了六个字:紫湘楼紫衣客。

    张椿那被白眉遮住一半的眼睛,似乎能看得清邱灵赋的神情,他颤巍巍道:“他说这只有你懂,你若现在不懂,今后会懂。”

    邱灵赋忽然上前来,将随身的软剑架在这老头的脖子上。

    他冷笑道:“我现在想要懂的,你能告诉我吗?”

    张椿不慌不忙:“你要知道什么?”

    邱灵赋挑高了语气,说得轻蔑:“孔雀滨一直以来探求着一个秘密,这事被当年太平镇县官许大人察觉,一壶茶便离间了孔雀滨。而后孔部离去,孔雀滨每况日下。段仲思因察觉孔雀滨无力支撑下去,沉不住气,两年后设计陷害了白家,可依然一无所获。而此时,段仲思身体也和这孔雀滨一样迅速衰弱,两个孩子却无心继承遗志。所以段仲思便逼迫两兄弟残杀,以栽培其尖锐好胜的性子,继续接替自己。我所说的有何不对?”

    那张椿听了这番话,不仅不怒,反而当真高兴道:“你与惊蛰一般聪明,果然是惊蛰看重的人。”

    说着又可惜道:“要是他好好爱惜孔雀滨,没准我会希望邀请你来孔雀滨······可惜,孔雀滨怕是撑不过今夜。”

    张椿长老叹气,也像是从那肺腑中叹出来,人老了,凡有一点动情,五脏六腑都得跟着受折磨。邱灵赋看得出他的确是惜才之人,可他天生不会对此有任何感激。

    邱灵赋一心只想问自己要知道的事情:“他将孔雀滨破罐子破摔,便是报复他爹么?”

    张椿颇摇头,满头白须跟着晃。但他又颇有兴致地神秘道:“我说一个秘密,看你能不能猜出。”

    这老头像是全然不知自己身份,只顾着自己开心,大刺刺道:“我是朝廷人。”

    朝廷人?

    邱灵赋突然一抽痛,他的心在为接近真相而喜悦。

    许渝留下的帕子上,绣着清风雨露中的兰······

    那块徐老伯藏匿的玉佩上,赫然刻着皇族姓氏沈字······

    衔璧潜入孔雀滨,偷得张椿一首描绘棠棣的诗,却名为《品兰》······

    还有阿魄!

    阿魄说的话,他记得更深。阿魄说过,崇云城官府曾清除了全城无名无份的乞儿,起因是接到一块神秘的兰花令······

    持有兰花令者,可向官府下达任何密令!

    这意料之外的线索,不是邱灵赋想要知道的事。可他头上的汗水依旧顺着脸颊流到下巴,这是与听说书一般满足好奇的兴奋,但他更介意的却在别处。

    邱灵赋后退几步,靠着墙缓缓坐下:“为何朝廷会任凭孔雀滨衰落?”

    他害怕这衰落是假,这个出奇的想法让他不安。他如今更相信让他不安的可能。

    老头子哼哧哼哧地笑了:“小友可不知,朝廷也是江湖。”

    大臣老了,与江湖人老了一样,所感所叹的都是厌世。邱灵赋不爱听。

    他又问:“你们想让江湖人自相残杀?”

    江湖在朝廷之外为非作歹,虽正邪力量平衡,却依旧不是皇权能够操控的势力。

    没有哪个皇权不忌惮江湖,却没有哪个皇权敢明面与之抗衡。

    可张椿却可惜道:“小友太年轻,道行还是浅了一些。”

    邱灵赋自然也知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可他却对此并不在意:“其实我不是真的在乎朝廷和江湖的恩怨,也不是真的想听你说教江湖之外还有江湖。我来这是想知道,段惊澜在哪?”

    张椿听了,沉默了半晌,整个人一动不动,邱灵赋等了许久,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

    他缓缓道:“你觉得这里有惊澜?惊澜那孩子,早就不在了啊······”

    这是事实,是段惊蛰亲口承认的,可邱灵赋却半信半疑:“他不在,为何他还当着孔雀滨的掌门?”

    “因为惊蛰不想让他死。”老人眼里有些神伤,“他有时会来这里扮作惊澜,可他每来这里,就要病一回。每此出了这道门,就又要去杀一些人。”

    邱灵赋想象着那人做着这些事,铁石做的心肠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对段惊蛰绝无半点同情,只是他想起了阿魄,还想起邱心素。

    他敛了敛神色,又向张椿核实一个自己的猜测:“他是饿死的吗?”

    张椿点头。

    邱灵赋又问:“他的尸骨呢?”

    张椿长须颤动:“被他爹扔进林中,被蛇吃了。”

    经年往事,张椿已经一把年纪,为何还要再次回想起来。

    邱灵赋看他满头长须煽动几下,只听抽泣之声。

    这个简单的问题,竟然逼得一个老头老泪纵横:“没什么良心!在江湖的人,都没什么良心!”

    待那老头擦了眼泪,又颤巍巍摆摆手,喘着气说道:“我的血还没凉,可坐在这里动不得走不得,别让我再想那些事······”

    他说着,又伸手往旁边的桌上拿了本书,胡乱翻着:“我死前该多读几本书,清醒清醒脑子······”

    邱灵赋看他哭着到头来,神志不清,又试着一问:“你知道孔汀这个人么?”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