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狗》分卷阅读4

    小招被挡了手,不自然地缓缓放下胳膊,任段绍同翻弄他的衣领。

    这天是真冷,太冷了,“温暖”这个词自带一种奢侈,就算是错觉,也是望而不得。

    段绍同接着说:“你昨天咳得厉害,要注意保暖。”

    小招放下的胳膊又抬起来,也不顾围巾头儿在段绍同手里,死劲儿去扒。二人一个系一个解,谁也不让谁,叠好的围巾折腾得一团糟,最后是段绍同让步,缩回胳膊,好声好气道:“我不动手,你自己系。”

    小招把围巾往脖子上胡乱一围,声音压得低低的,说:“我会还你的。”

    段绍同说:“不用。”

    小招又说:“我会洗了还你的。”

    段绍同还是说:“不用。”

    小招就又开始解围巾,这次他的手指落在温暖的围巾上,却没了解开的力气。

    太冷了。

    段绍同继续走了,小招拉了拉围巾,也跟上去。

    “昨天傍晚见面的时候,我刚从狼山回来。”段绍同在前面说。

    小招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半垂着眼皮,漫不经心。

    他们才刚刚走到桥中央,段绍同就又停下来,转身问小招:“你呢?”

    小招没说话,手指从兜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段绍同扔给他的那只打火机。这火机用得缺了气儿,怎么按都没火苗冒出来。小招歪头看着这塑料壳子,说:“我上次拿它点烟的时候,火苗还挺旺。”

    说罢,他突然抡起手臂,像是打水漂一样,把打火机朝水面扔去,不过这壳子太轻,没能跟石片儿一样从水面上蹦起来。小招抡的气势大,可打火机不给面子,从空中划过,轻飘飘地撞在水面上,还没彻底浸在水里,它便先浮了起来,像只小船似的漂在河面上。

    段绍同说:“除了点烟,打火机还能点点儿别的。”

    小招说:“当然能点点儿别的。”

    段绍同看着他,到了也没继续往下问,能点点儿什么。“走吧,到狼山去。”他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向前走去。这次小招没有说“好”,也没有立刻跟上去。少顷,一阵烟雾从前面那个背影处飘过来——段绍同又点了一支烟。小招羡慕这种抽得凶的人,羡慕他们总是大满的烟盒;小招羡慕段绍同,羡慕他叼着的高档烟;他还羡慕段绍同的金属火机,小招想起自己刚刚扔掉的那个塑料壳子来。这打火机也跟人一样,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些人的火机只拿来点烟,还有些人的火机成天揣兜儿里也点不了几根烟,烟盒不满,打火机倒是挺满,光靠点烟猴年马月都用不完,最后烧点儿别的立马就见了底。

    狼山的笼子是空的,后边墙皮洇了水的高顶屋子里也没有狼。但笼子门是敞开的。

    段绍同出来的时候,把笼子门重重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小招在外面打着呵欠看,他吸了吸鼻子说:大概是冬天到了吧。”

    冷风把段绍同面无表情的面孔也吹出了股子冷意,段绍同问:“这关冬天什么事儿?”

    小招回答:“这里太冷了。”

    “所以呢?”

    “所以得到暖和的地方去。”小招说着转身便走。

    段绍同在他身后追问:“哪里暖和?”

    小招后悔他诚实的品质总在不该诚实的时候发扬光大,于是段绍同才跟着他回了生活区9号楼201室。这个外人一点儿不见外,进门就霸占了唯一的一只单人沙发,段绍同眼睛含笑:“这里果然很暖和。”

    这里确实暖和,不仅温暖,还很温柔。恍惚间小招突然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回过神来他又立刻否决了自己,把不属于自青州的温热扼杀在摇篮里。

    狼失踪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了广播站,作为紧急消息第一时间通过全城各种喇叭循环播放。一时间,自青州广播站女播音员的声音或大或小、或快或慢地重叠在一起:“嗨,呼——呼——大家注意,大家注意,动物园的狼跑出来了,跑出来了,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竖起耳朵来。

    广播里继续道:“大家遇见狼,千万不要慌张,狼怕火光,用火把或者手电筒照它,一般可以吓退。重复,火把或手电筒,火把或手电筒,狼怕火光,怕火光……”

    街上,人们对视一眼,一窝蜂涌向小超市。一时间,打麻将的放下麻将,打毛线的放下毛线,在理发店里剃头的也顶着个时髦的阴阳头窜了出来,小二哥举着剪刀在后面追:“哎还没剪完呢!快停下快停下!”不过歌舞厅的人们大抵是不在意这些的,或者说,他们来不及在意,光那兴致高昂的喊叫声估计就能把狼吓跑。

    “打火机卖光了!大家不要挤!”店员被堵在里面,扯着嗓子大喊,“家里有火机、火柴的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啊?手电筒?买手电筒也得排队!”

    小招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小跑着的人群,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自青州打火机杯全民马拉松!”

    “哎,小招。”段绍同叫他。

    “干什么?”小招双手撑在窗台上,头也不回道。街上那群人实在太搞笑,小招少有地笑着跟段绍同说话。

    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冬日的严寒,也把街上的喧闹拦在外面,抢购打火机的人群行动速度飞快,不一会儿,街上又变得空荡荡的。段绍同向小招要了水壶,坐壶烧水。不大的居室里静得让人心安,灶上的水壶徐徐咕嘟着,热气顶着壶盖,吹响水开的哨子。段绍同提着壶把,将冒着热气的开水倒进他刚刚洗好的一只大水杯里。他站在台面前,垂着眼睛,把滚烫的水从两只水杯里来回倒,好降降它的温度,免得烫嘴。

    段绍同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动物园那狼是从哪儿弄来的。”

    “自己来的。”小招说。他没回头,声音冷了下来,小招望着窗外,接着说道:“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自己钻进笼子里来了。”

    “那你呢?”段绍同问。他说话的时候也不抬头,仿佛只是随便问问。

    小招反问:“我什么?”

    段绍同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他说:“小招,过来喝水。”

    小招像是没听见似的,丁点儿反应没有,他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走过去闷头喝水。

    段绍同问:“你感冒了,有没有吃药?”

    断了运输渠道,卫生所没了路子进药,全城缺货,只能尽量别感冒,于是小招说:“没有药。”

    段绍同说:“那就多喝水。”

    小招放杯子就跟砸杯子似的,玻璃底儿猛地撞在桌子上,里面他没喝净的小半杯水险些晃出来。段绍同没什么反应,捂着杯子喝水,小招愣了愣,动作有些僵硬地举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这回他把杯子轻轻放回桌面上,小招看着自己贴在杯口的手指,什么也没说。

    太冷了,还是太冷了,有暖气的屋子里也不行,还是冷,缺点儿东西,缺杯热水。段绍同临走的时候给小招留了一保温瓶的热水,还问他这保温瓶够新的,是不是平常根本不烧水。小招说,烧,于是段绍同又问拿什么烧,小招说,当然是锅。段绍同还说了点儿别的,他问了小招一个问题,小招没回答。他问,小招,你想离开这里吗。小招没回答。

    窗外可以看到对面的城中小广场,平常小孩很多,这下估计是因为昨天那狼的事儿,挺宽阔的广场只剩了那个放风筝的孩子,他今天又带了一只风筝来。小招拉开窗扇,想喊给他,风太大,风筝会被吹跑的,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这风比昨天下午那会儿小得多,刚好能让风筝飞起来,又不至于把线吹断。小孩昨天飞走的风筝,小招没见过,不过现在放的这只看上去应该是自己糊的,有点儿简陋,上面似乎还写了什么字,密密麻麻的,像是从作业本上撕的。

    小招关了窗户,穿上外套又出门去了,帽子没戴,围巾也没戴。小孩们不怕冷,跑跑就暖和很多,小招比不了,天气太冷,他没满大街闲逛,转头往天桥街下面的歌舞厅去了。这些天来,街上冷清许多,连一向热闹的天桥街和歌舞厅都惨淡得像是要倒闭,可见狼之可怕。小招落得轻松,漫步前行,闭着眼睛也不用担心撞到别人。

    他可怜那只狼,逮进笼子里的时候,人们当它是条狗;他又羡慕那只狼,羡慕地想嚎几嗓子。可是他没有,天气寒冷,热量稀缺,不要开口说话。

    ————

    今天网不好差点忘了更_(:3」∠)_

    第五章 歌舞厅

    “怎么死气沉沉的?跳舞啊!”小招撩起歌舞厅的皮帘子,探身进去,“冷不丁这么安静,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卡座沙发里,有个声音懒洋洋回道:“跳不起来了,歇会儿。”

    歌舞厅里没有窗户,只开了舞台顶上的一圈小灯泡,不是很亮堂,平日里震天响的大音箱也没开,插头扔在地上,像根灰溜溜的尾巴。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吵架声,她们吵的什么,下面听不太清楚,后来吵着吵着,又有人哭起来。

    小招问:“怎么了?”

    果子在沙发上仰身起来,说:“还不是因为那孙子。”果子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了一根点上,又接着说:“问出来了,姓姚的死的时候,趴的是小牛奶的被窝。”

    小招说:“那跟喝假酒死也差不多了,爽一爽再死,也挺值过。”

    果子嗤笑一声,吐了口烟,又对小招说:“不仅如此,我跟你说,东东又问出一事儿来,小牛奶有了,姓姚的种。”

    小招又说:“怎么这么不走运,孩子他爸死在亲妈身上,也算死得其所了。”

    果子本来让这事儿闹得不太愉快,听了小招这话,乐得不轻:“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不会说人话的!”

    小招抄起果盘里的苹果就朝他扔去:“谁他妈要你喜欢。”

    果子笑声大,楼上小牛奶的哭声更大,连带着训话的东东也拔高了嗓门,这下楼下也能听清楚了。东东说,孩子我带你去打掉,但是这事儿不许往外说。小牛奶说,不行,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还要把他带出去,给他爷爷奶奶。东东又说,你就是想走,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贱样。小牛奶说,我怎么了就贱,我跟大姚是真爱。东东骂她不要脸,说人家根本不会要她。小牛奶不听,还说要找段绍同,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叫他带她去找大姚的父母。东东叫她别痴心妄想了,小牛奶又说她还要把狼的事儿也供出来。

    果子不再乐呵了。

    楼上东东好像扇了小牛奶一巴掌,小牛奶又哭又喊。她喊,你们都他妈的给我等着,一个都少不了你们的,我叫你们好看,你们就是羡慕我,羡慕我跟了大姚,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叫你们在这里混不下去。东东就开始骂她,各种粗话往外蹦,最后小牛奶可能是被塞了嘴巴,唔唔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东东下楼来,说把小牛奶关屋里了,果子叫她看好她,别真跑出去坏了事儿。

    小招没说话,掏出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里,又一块插上音箱插头。三个人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东东问:“这歌怎么前奏这么长,还不开始唱。”

    小招说:“本来就没歌词。”

    东东又问,没歌词的歌还能叫歌吗。果子让她别打岔,说这叫曲子,挺好听的,又问小招是贝多芬还是莫扎特。小招摇头,果子就又问是不是巴赫,小招还是摇头,后来果子把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全搜**净,又猜德彪西、柴可夫斯基、舒伯特……小招就一直摇头,后来果子猜烦了,问他到底是谁,小招说他也不知道,这是白国国歌的伴奏带。

    果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小招,把音箱关了吧,震得我想吐。”

    小招没听他的,抄着手不动弹,反问他是不是让小牛奶传染了孕吐。

    果子说:“去你妈的,老子是男的。”说完他就吐了,东东说他是假酒喝多了。小招等到这首曲子放完,抽出磁带,打算走人。果子擦着嘴,叫住他,问怎么这就走了,不多玩会儿。小招反问,玩什么。东东提议看录像带。

    “都看多少遍了。”小招说,“果子不是说,里面那人的动作,不光那男的,连那女的他都能完美复制,看那个还不如看果子表演自撸。”

    果子端着杯子喝水,笑着骂他:“去你妈的,要撸也得一起撸。”

    小招说:“你有病吧,这种时候谁先射谁尴尬,你本来就矮,我不想让你以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果子被损了也不生气,笑得一口水喷出来。

    东东蹲在dvd机前面找碟,她翻腾了半天,终于挑中了一张,神秘兮兮地回过头来,对小招说:“这个保证你没看过。”

    小招没当回事,说:“你们还藏私货啊,不给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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