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内陷入了沉默，频率里时不时能听见塔台的声音，带着些毛燥的语气，严茗悦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你还是多跟琳姐接触一下吧，并非她这个年纪就要是‘既定形象’里的样子，而且我的直觉是，她不会和前夫复婚。”
“为什么？”
“因为她不受任何人驾驭。”重新戴上耳机，严茗悦收回了目光，“我也只能点到为止了，毕竟是你们的私事。这还不知道控到什么时候，再背背特情吧。”
“要是我是琳姐的优秀学生就好了…”乔羽涵无奈地靠回椅子，百无聊赖地等指令，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惊得她一个激灵坐直，两人面面相觑。
“你没关机啊？”
“呃…”掏出手机，乔羽涵心虚地移开视线，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佳佳，顿时来了精神，“喂？佳佳，怎么了？”
听不到那边说什么，严茗悦歪着脑袋打量她的变化，就听到乔羽涵一惊一乍的“啊”“哦”的声音，“哦…嗯…下午两点半回来…好，我尽量…嗯，拜拜。”
“你不是魔怔了吧，被琳姐下了**汤？”
乔羽涵的表情堪比川剧变脸，上一秒还愁云惨淡满面乌云，下一秒就眉开眼笑晴空万里，她小心翼翼地关了机，一阵大笑，“佳佳让我下午帮她开家长会哈哈哈哈哈…”
“很好笑么？”
“表现的机会到了啊！而且她说琳姐下周就回这边来休养，不住院了，哈哈哈哈…”
已然笑得疯癫的乔羽涵忘记自己还挂着频率，她那魔性的笑声一不小心就传到了atc那里，人家忙着指挥一堆飞机排队起飞，被这笑声差点没吓死。塔台点名她们这班机出什么状况，严茗悦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别笑了！”
“噢…”
下午回本场，飞机两点多落地，航后讲评时间不长，乔羽涵那家伙一门心思想着要赶去开家长会，讲评完都不招呼一声就自己溜了。机组车送到公司门口，严茗悦下来正碰上往宿舍去的程哲，拍了他一下，“今天休息？”
“诶，严机长！”
平时穿工作服时程哲总是给人一种看着脏兮兮的感觉，现下换了便装看起来清爽得多，他一见着严茗悦就紧张，挠了挠头，“嘿嘿，我夜班，你这是刚飞完回来？”
“嗯，这两天都是飞好班，舒服死了。”
两人边说边往电梯走去，程哲准备回宿舍，严茗悦则是要去飞行部找人，身边经过几个神色匆忙的乘务员，本来小声议论着什么，见到人来一下子又闭了嘴，紧张兮兮地跟ta俩打招呼。
“她们…这是？”
站在电梯前，严茗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乘务员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程哲也跟着看了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今天客舱部传出一件事挺严重的，公司上下都在议论，但是领导又不准议论，可能是这个原因。”
“客舱部？不是社招乘务么这几天？”
“就是跟社招有关。”电梯停在一楼打开了门，两人走进去，分别按了不同的楼层，程哲拿出手机调开微齤信群，递给她，“说是有人贿赂客舱部那个经理，社招走后门塞人进来，还有什么收钱转账的证据…而且还是咱们公司内部的职员在中间打点关系，但没人知道是谁，所以都在议论，群里都炸了。”
手机界面是工作群，严茗悦往上翻了遍聊天记录，期间还不断有消息发送出来，无一不是在激烈地讨论这件事。虽然跟飞行部没什么关系，但她那股从来不预感好事只预感坏事的直觉又冒了出来，消息里偶尔有字眼提到转款什么的，几万十几万，她翻着翻着开始莫名烦躁起来…
看完所有聊天记录，她把手机还给程哲，不自觉皱起了眉，程哲见她一言不发，宽慰似的跟她开玩笑，“瞧你，这又不关咱们两个部门的事，谁做的谁心里虚着，甭想那么多，这可不是工作时间啊严大机长？”
“我没有啊。”
嘴上这么说，严茗悦却不觉得自己是想的多…
第35章 无处可藏
云端35
因为赶时间，乔羽涵急赤火燎地打车奔二中，就那么穿着她的黑西装三条杠制服，挂着她的工作牌，拉着她的飞行箱出现在二中校园里。在门口接她的王珞佳“小朋友”被她这打扮惊着了，冲过去就是一个熊抱，“小乔姐姐！”
以往开家长会都是苏雅琳来，有时碰上赶航班任务或者刚落地，也是来不及换掉制服就去了，佳佳的小学老师是已经习惯了她那个飞行员母亲带着装备出现在班上时引起的“骚动”，但这是她升初中后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还不认识学生们的父母。
所以今天看到乔羽涵这身跟母亲一样的行头，王珞佳“小朋友”笑得特别开心，大眼睛里一闪而过那些小心思，开口就是甜腻腻的夸奖，“姐姐你今天真帅！比我妈妈还帅！”
“别拍马屁，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期中考试考砸了，才不敢告诉你妈妈啊？”刮了刮她的鼻子，乔羽涵挽着小姑娘的手朝教学楼走去，一路上看到有不少家长牵着孩子前往各班级的，也有单独来的，无一不对她俩投去好奇的目光。
大概是被说中了心思，佳佳低下头，放慢脚步，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小声道：“小乔姐姐，你千万别告诉我妈妈，我不想让她心情不好…”
“可是，纸包不住火怎么办？”
刚接到电话被兴奋冲昏了头的乔羽涵，这才冷静下来察觉事情的不简单，她这么做不就是在帮着佳佳欺骗琳姐么，万一要是被苏雅琳知道了，会怎么看她？是不是教坏她孩子？
停下脚步，看着身边陆陆续续上楼走进各班的大人孩子，乔羽涵突然没了勇气。想想在医院里那夫妻俩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人家一家子的事，她没有资格去插手，不过是以朋友的名义近距离接触了几个月，她又凭什么把自己摆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自诩别人家的一份子。乔羽涵发现，自己之所以接到电话觉得兴奋，听到跟苏雅琳有关的消息觉得开心，是因为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看作了苏雅琳身边的人。
而事实却是，她顶多算个同事或朋友…
相较她想的多，佳佳却不以为然，“不会的，小乔姐姐，妈妈现在在广州的医院，来不了家长会，爸爸要忙工作也要照顾她，更加不会来，我就只能找你啦！求求你了，小乔姐姐…”
“好吧…但是就一次。”
拗不过她撒娇，乔羽涵妥协了，佳佳兴奋地搂着她的胳膊贴上去，“姐姐最好啦！”
两人继续往楼上去，这个点到学校其实已经迟了，佳佳牵着她的脚步快了些。上到三楼的第一间教室，初一10班，里面几乎满座，乔羽涵这么一出现在班级里，连带班主任和其他家长投过来齐刷刷的惊诧目光，倒让乔羽涵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冲讲台上那个戴金丝边框眼镜，一脸惊愕的女班主任点头示意，对方扶了扶镜框，“您是…王珞佳的…妈妈？”
——噗！！！
乔羽涵内心一口老血喷出八米远，嘴角忍不住抽搐，心说自己看起来没这么显老吧，佳佳牵着她走到讲台边，小声对班主任说，“吴老师，她是我姐姐，跟我妈妈一样是飞行员哦。”
记得班级□□里她如实填的自己母亲的职业，和别的孩子糊弄着填的不一样，现在发现找乔羽涵来开家长会真的是明智之举。王珞佳“小朋友”那个脑袋瓜子转的飞快，趁着班主任诧异着点头的功夫，拉乔羽涵在讲台前的签到表上签字，然后带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一溜烟跑出教室。
全班家长的目光都跟着乔羽涵移动到座位上，直到班主任敲了敲讲台，清着嗓子开始讲话，引开大家的注意力…
傍晚的航班落地，余安染拖着箱子跟随机组走出机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依然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着。似乎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哪怕那人有任务不能来接她，她也会在出来时看上一眼。
可是想到那人这阵子判若两人的状态，余安染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忘掉心里的依赖感，也许早晚有一天当她走出机场会再也看不到这辆车，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只要不是陷的太深，怎样都好吧…
照例的事情严茗悦还是做了，习惯成自然，只是一路上两人都无话可说，余安染能感觉得到身边的人想说什么，却是开不了口一样，连带自己也觉得尴尬，谁也不知道谁要先说。车子开着开着速度慢下来，严茗悦的目光似乎在向外寻找什么，找到一条能停车的街道，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安静了一会儿，也没见她下车，余安染这才从紧张与纠结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那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复杂而富有深意，眉宇间萦绕着的忧愁与无奈令人心颤，余安染被她看得有几分不安，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这条路临近市区还是热闹的很，两边商铺林立，夜间出来活动逛街的人也不少，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法让她们舒下心来，反而神经崩得更紧。严茗悦伸手打开了车顶灯，犹豫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但是怕你误会我什么别的意思。”
“不会啊，你问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余安染心里却是虚的很，猜测着果然大魔王心里藏着事，这几天才会反常的吧。那几秒的犹豫严茗悦没憋住，她看了丫头一眼，移开目光，“你问我借那十五万，是拿去做什么？”
“……”
怎么也没料到是问这个，余安染身子一僵，几乎本能地启动了防御措施，她警惕地看着严茗悦，“干嘛？”
她的反应可疑到没跑了，但又和那天偷听到的电话内容对不上，有阵子余安染的确像被人追着要钱的样子，但是否跟这次社招乘务员走后门有关，她也不清楚。
想来想去，严茗悦决定跟她如实说，顺带想纠正一下这丫头过度自尊的心理，“你们部门出事了，最近不是在举行全国多站空乘社招么，上面查出来有内部职员打点关系塞人进来，说是查到了转账证据之类的…”
“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吧？严茗悦，你…”
“别激动！”她就知道丫头是这个反应，“我没有说是你，只是这种事情沾上了很麻烦，我不希望我身边任何一个人跟它有关系，尤其是你。”
“为什么尤其是我？”
“因为…”卡住了话头，严茗悦不知道怎么解释了，难道要说她余安染看起来傻萌傻萌一副容易被人骗的蠢样？她面露为难之色，一时烦躁，“那你告诉我那些钱拿去干什么了？”
顶灯照得她俩的脸明晃晃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余安染眼里泛起的微光，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严茗悦，仿佛有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如鲠在喉。是不是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总掉进面前这个女人布下的温柔陷阱里，忘记了那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嘲讽着她的。
敏感脆弱的心卑微到这个地步，连借钱都会被怀疑是拿去做见不得人的事，余安染只觉有股膨胀的空气直冲头顶，熏得眼睛都疼了，她凝视着严茗悦很久很久，一个字也没说，久到对方都禁不住避开。
两行酸泪流下脸颊，视线里模糊的是那人的影子和街边的灯光，余安染头一次发觉自己明白了什么，瞬间长大的样子。见她瞪着眼只哭不说话，严茗悦一愣，心里不断发慌，才细想到自己似乎一时急了说话方式不对，她是真的着急。
“严机长，您觉得我拿去做什么了，那我就拿去做什么了。”余安染盯着她，发出一声冷笑，又像是在嘲讽自己，气氛瞬间冷下来。她拉开车门下去，打开后座的门拿了自己的箱包，朝马路对面走去。
回过神的严茗悦，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追下车去，眼见那丫头走到对面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她冲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小余，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开！”
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余安染甩着手臂想要挣脱她，却发现那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挣不开。严茗悦一手抓住她一手冲司机摆摆，示意他走，意料之中得到了一个白眼，车子开走，惹毛了余安染，她扬起另一只手砸在严茗悦肩头，喊道：“放开我！神经病你…！”
两个女人在大街上拉扯撕扭，惹得众多路人指点围观，尤其是其中一个还穿着空乘制服，要是严茗悦性别为男的话，恐怕早就让人浮想联翩。失控的余安染其实是讨厌透了这个不争气的自己，为什么又当那女人的面哭，而自己就像现在被钳制的状态一样，怎样也摆脱不掉这个女人的影响。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足够吸引路人的目光，挣扎中的余安染停下动作，收回的手僵在半空中，呆愣地看着对面的人…那一巴掌用足了余安染能推动几十斤重餐车的力气，严茗悦歪着脑袋，左脸浮起清晰可见的五指印，一时间连空气都凝结了。
脸上卷起一片火烧般的疼痛，灼热感伴随轻微耳鸣声差点让严茗悦整个人被打懵，她始终没有松开抓住的余安染的胳膊，反而握得更紧。沉静许久，她在围观路人的窃窃私语和余安染略带惊慌后悔的目光里抬起头，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好好说，别在大街上。”耳边的低语竟是这样一句话，余安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任由自己被大魔王拉着穿过马路回到车边。
借着车身和树的遮挡，严茗悦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安慰似的拍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我不为我自己开脱，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给我一点信任好吗…”
她的个头比余安染高一点，对方又穿着带跟的工作鞋，基本是下巴搁在她肩上了。余安染被这么抱着不得动弹，神思还飘浮在那一巴掌里，她居然莫名其妙打了严茗悦，而且是第二次，然后除了惊颤的喘息便再无话可说。那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脾气，要是装的，真能装得这么像，就为了装完嘲讽她一顿？不会的，也不可能的，大魔王没必要这么做。想着想着，余安染的眼泪不但没有止住反而愈加流得凶猛，无声变为抽泣，她下意识抱住严茗悦，那些不知是惊诧还是委屈的情绪如开闸般宣泄出来…
除了心疼，严茗悦没有别的想法，她也许早该意识到这丫头是什么样的性格，只是犹豫不定还在观察，想着了解了余安染后可以对症下药，找找这丫头心中的症结，说不定能带她走出来。可惜她确定得太晚，以刺伤那颗敏感脆弱的心为代价，换来了完全的彻悟，只能是满心的酸楚。像余安染这样的女孩有很多，不是每一个都在等待着她的出现或者治愈，相遇的瞬间她便明白，这个被上帝安排到她面前的女孩，是第一眼就足够融进心里的…
回去一路上余安染再没开口说话，到了屋子里她钻进客房麻利地拿了睡衣去洗澡，很迅速把自己收拾好。严茗悦只当她是尴尬害羞，拿了书和电脑坐在沙发上复习要考核的特情，这段时间天天飞好班不是她人品爆发，可能跟复训有关，说完全不紧张也不可能，万一要是没过，她这机长就没的当了。
浴室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戛然停止，不多时余安染抱着一篮子衣服穿过客厅放进阳台的洗衣机，又钻回浴室半晌，举着块毛巾出来。看大魔王边翻书边看电脑的认真样子，她想到那一巴掌就忍不住泛起别扭，犹豫着靠近，把还冒着热气的毛巾轻轻递过去，“给你…”
“嗯？”
“你的脸…敷一下吧…”余安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很疼吗…？”说完她又想一拳头敲死自己，明知故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