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精一生的故事》分卷阅读3

    那坐在皇帝身侧的女子事实上并不老,只是脸上脂粉扑的太厚了一点,如瀑的黑发被紧紧的盘成了发髻,上面插着飞入云端的凤凰,让她显得死气沉沉罢了。皇后姓郑,郑家是周地的氏族大家,大周立朝的两百来年也出了三四个皇后了。郑皇后的脾性板正,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丁昭素来是知道的,她跟皇帝相处起来总也不讨巧,丁昭也是知道的。舜元并不喜欢板板正正的嫔御,甚至丁昭有时候想,或许舜元根本不喜欢后宫里面那些宫妃,不过都是摆设,娶回来在宫里摆着,好像有这么一号人,除了积灰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用途。

    皇后看了丁太监一眼,挥退了正在为她剪指甲的宫女,也煞有介事的捧起茶碗,饮一口茶,并不着急开口。

    丁太监于是将身子埋得更低了。

    山雨欲来,眼下已经是狂风大作了。

    舜元此时清了清嗓子:“你不必担心,皇后只是问你一些事情,你如实作答便好。”

    郑皇后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陛下说的是,臣妾只是问问。”

    丁太监偷偷瞧了一眼舜元,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不介意,一颗心还没放下便又悬了起来。

    “我今日找司礼监,查看侍寝的簿子,这几天没什么记录,陛下宿在哪里?”皇后轻描淡写放下茶杯。

    丁太监暗自叫苦,壮着胆子抬起头,只发现皇帝脸色十分难看,仿佛正在强忍怒气,这才大着胆子答道:“前些日子,陛下春猎,身子乏了,议完事儿就都在中殿歇着。”

    皇后默不作声的看了两眼那戏台正翻着的筋斗,才漫不经心道:“那你们倒是按照实情来记录啊,万一这几日陛下要是受了风又或者身子弱了,冤枉了谁可就不好了。”

    舜元放下茶杯,冷笑一声:“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就算病了也犹不得人,我若宿在皇后那里病了,是不是还得拿皇后问罪啊?”

    郑皇后却反问道:“这张口就病不病的,陛下不忌讳,臣妾听着是怕。丁总管,我今天还问了司礼监的张太监,他那边可说了,这几日`你把负责打更的太监们都调到了花房了,这更也不打了?”

    丁昭背上已然蒙上了一层冷汗,嚅嚅道:“这……老奴想着陛下这几日身子乏,就……就暂时断了这打更的……”

    皇后微微一笑:“丁总管真是忠心一片,只是你这是对谁忠心呢?”

    丁太监立时跪下:“陛下和娘娘本是夫妻一体,老奴这对陛下忠心,便就是对娘娘忠心,对娘娘忠心也是对陛下忠心,老奴不敢偏私。”

    “答得好,只是我听说,陛下新起的楼里,藏着不敢露面的那位主子,就是丁总管引荐的?”

    丁太监口干舌燥,只觉得太阳穴的穴眼突突直跳,扑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老奴不敢啊……娘娘真是冤枉老奴……”

    丁昭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极响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宫娥们立刻围过来,有的拿手帕,有的奔忙着去请御医——皇帝刚刚摔了只盛了热茶的杯子。那摔杯子的声音吓得皇后也微微一怔,戏台上早就停了下来,待皇后回过神来,便厉声对着戏台叫道:“继续演,陛下这出戏还没看完呢,圣上不叫停,你们好大的胆子。”

    舜元已然已经面色发青,他向来细致温和,极少发怒,此时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声音却还是如同冬天里坚冰一般:“皇后如果想知道,朕昨夜幸了谁,幸了多久,如何幸的,那朕下次便叫上皇后一起,也省的叫皇后拿这些下人们来做威风给朕看。”

    皇后听他言语轻薄,又十足讥讽,便同样铁青着脸不再言语了。

    丁太监还在不停的磕着头,口中却换了一番说辞:“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娘娘也是为了您好……”

    舜元忍着没对郑皇后发脾气,见到丁太监竟还敢来劝,登时火冒三丈,狠狠踹了跪在地上的丁太监一脚:“好个奴才,你要跪就在这里跪吧,跪够十二个时辰再回来当差”便拂袖离去,身后呜呜泱泱的宫人们立刻跟上,甚至有些小太监脸上的得意之色难以掩饰,这十二个时辰过后,丁总管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直到皇帝离开园子有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的郑皇后才重新说话,只是这时,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尖刻了,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对还跪在地上的丁太监道:“陛下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了,丁总管还是起来吧。”

    丁昭讷讷的摇摇头:“老奴不敢。”

    郑皇后也不多劝慰,只是道:“刚刚辛苦丁总管了……”

    丁太监立刻伏跪在地上:“娘娘这话,老奴不敢当。”

    郑皇后微微叹着气:“今日陛下突然来找我,我就觉着不妙,结果还真是,他问了我两遍,可听说过什么叫陈高轩的,又问了我母族那边最近和那些地方官员走的近,我编了几个谎,他倒还是不信……我只好说传你来对质……”

    丁昭默默不语。

    只听皇后又像是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不激怒他,恐怕我今天就要坐实欺君了……”

    丁太监微微正色:“娘娘一心为了陛下,可昭日月。”

    郑皇后道:“只怕是他现在更嫌我了……”

    丁太监暗自揣测,皇后这些话是否还有什么言外之意,细细想来却都只是一般的家常肺腑。他疑惑的用眼光扫了正襟危坐的其实并不年老的女人,只是感到了那个女人身上藏着的悲哀。

    忽的皇后又想起来什么一般,道:“那位陈大人,你是如何料理的?”

    丁昭答:“老奴在陈大人过世前,与他见了一面,眼瞧着陈大人咬舌自尽的。”

    “那陈大人是如何说那白狐竟然成了人的?”

    “陈大人说,他确实是亲自做了陷阱,又将白狐放进了陷阱,一切做好之后,才禀报圣上。依老奴来看,陈大人倒不像是说谎,更何况,那陷阱确实是万无一失的,那位宛……他被陛下救下来的时候,脚踝上的伤口都能见到白骨了。”

    “那就是有人刻意放走狐狸的?”皇后问道:“不会就是你们的那位主子放走了狐狸,又自己做出受伤的样子的吧。”

    “这……老奴也不敢妄下断言,但那兽夹是够厉害的,何况上面也没任何皇家的符记,如何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故意去踩这兽夹?”

    皇后沉吟片刻,没有再出声了。丁昭抬起头,只看到皇后脸上有不容易被察觉的两道泪痕。

    过了很久,皇后才道:“那些宫女太监们说的美人主子,倒真的很美吗?”

    丁昭犹如芒刺在背,小心的挑拣着词道:“娘娘这可就难倒老奴了……宛主子确实……但娘娘您端庄谦和,气质犹胜过他许多……”

    皇后遗憾的叹着气:“照这么说,看来他比我好看许多,是不是?”

    丁昭不言,只是略微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有一轮残缺的月亮歪歪斜斜的挂在屋檐。

    舜元来的时候脸色是一种怒极了的神色,宛宛伏在楼上的栏杆上,尽管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他却看得很清楚。他发觉就算舜元正生着气,眉目间也是清秀好看的,只是看起来这么温和雅致的人,怎么会在床笫之间……,想到这儿,他便没察觉的努了努鼻子笑了,只瞧着他一步一步走的近了,再一步一步的听得见踩着木阶梯上楼的脚步声,宛宛重重的叹了口气,暗自怀想:“做人纵使有万般好,自己却到底是不适合做人的,自从搬进这栋楼来,心悸之症倒是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光听见舜元上楼的声音,心也能跟着砰砰砰的狂跳起来,若是舜元亲他,那心几乎能跳的要飞出来,若是舜元跟他……那连气都要喘不上了……”老狐狸的小白脸上忽的一红:“这么一来再下去,这人身恐怕是没办法用多久了,再修一具人身倒是不难,可是四五十年是要有的,那个时候舜元可还记得自己?”

    “唉……”宛宛沉沉的叹了口气,柳叶一样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

    舜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见他煞有介事的皱眉,脸上的怒气反而消了,也跟他一起坐在这藤编的宽大靠椅上,捉着他的手,一边轻轻的捏着一边问道:“叹什么气?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朕乐乐,解解乏……”

    宛宛立时开始吞吞吐吐,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半个字也没挤出来。

    要是平时搁丁太监在这儿,肯定早就想了个什么法子把这个岔给打出去了,然而此时丁太监还在皇后那边跪着呢,春雨躲在暖阁里,遥遥的在远处瞧了一眼,脸上有忧色的冲宛宛眨了眨眼睛。

    舜元仿佛根本没在意宛宛是否回答,只是把原本放在藤椅上用作铺盖的毯子在身上裹得紧了,很长时间才缓缓道:“知道你挨了欺负,不愿意说,我这几日是在前面忙了一些,但是,我都知道……”说罢,他紧了紧握着的宛宛的手,贴在心口暖了暖:“你多穿一些,春天才到不久,别着了风。”

    宛宛脸上有疑惑的神色:“这么天天睡觉还有人能欺负到自己?怎么有人欺负自己,自己察觉不了,舜元反而先察觉了?到底谁欺负自己了?是那个要把吃了一半的鸡撤下去的宫女?对了,就是她!还有那个整天给自己做琵琶鸡的厨子,鸡烤的焦干,一点油水也没有,八成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哼!”想到这里,宛宛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应景的气愤之色。

    舜元伸出手,抚摸着宛宛的眉心:“怎么,还没消气呢?无妨……”他拍了拍手,就有宫人们凑了过来。

    “去传晚膳吧,朕今天还在这里用膳。”那小太监得令,登时飞快的便下了楼,以宫人们特有的快步朝膳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天色已经彻底晚了下来,一轮新月挂在天上,转眼间,宛宛的精神仿佛也好了许多,伸手在果盘里取了只蜜柑,慢慢悠悠的剥着。

    “丁昭来过了吗?”舜元忽然问。

    宛宛想起不久前丁太监正在楼下跟一帮洒扫宫人训话,便点了点头。

    “那我让他给你送过来的书,你看了吗?”舜元的口气里有种东西松软了下来。

    宛宛这才想起来,昨天上午的时候,丁太监倒是差人抬了一只箱子来,那只箱子看上去年头有些久了,只看见丁太监神神秘秘道:“宛主子,这箱子是陛下吩咐给你送来的,您这儿可得藏好了,若是叫皇后娘娘看到了,不止老奴要挨罚,就连陛下的脸也不好看,可快叫下面人给抬到内室去,您自个儿偷偷瞧着,可别叫人知道了去。”

    丁太监这番故作神秘,倒是引得宛宛有十足兴趣,见丁太监一走,便启开了箱子,只见里面都是些书本、画轴。春雨捏着鼻子,用手绢扇着灰,从箱子里取了一本,随手一翻,便是一张春宫图,只见那图上两人皆全身**,在花园隐秘处,仿佛旁若无人般的交媾。春雨一看,就大笑起来,把书往他身上一丢:“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来来回回念叨起来。

    宛宛看了两页便感觉身上滚烫,脸是再也无法在春雨面前抬起来了,看这看着那画上画着的并不逼真的人形仿佛忽然就成了他自己,另一人则仿佛变成了舜元。这么一番想象倒是让他坐卧不安起来,又看见春雨都快笑岔气了,赶快把书丢回箱子,踢了一脚。又用了些术法封住了箱子,以免春雨自己再开箱子来取笑他。

    只是这个时候舜元问起来……

    宛宛如梦初醒般答道:“看了……是看了……”声音只是越说越小,忽的仿佛想起了什么:“那上边画着的都是男人与女人……”

    舜元微微贴近,语气中的温热扑到了他的脸上:“无妨,哪里不明白的,今夜朕与你试的时候,朕耐心教你……”

    宛宛脸上又红了一分,失神间便信口答道:“好……”

    答完才发觉颇为不妥,只是这时候,舜元已经慢慢吻了上来,宛宛一阵心悸,心跳的太快、身上太烫,只是觉得心口要炸裂开了。他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握到指节发白……他不是没听过有修炼得道的动物化人的故事,如此心悸,难道是道行不够?可是怎么就不见春雨心口难受……难不成自己修行了两千年,这都快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了最后还比不上那只五百年的小狐狸?不行,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春雨……

    这时膳房的太监已经上了楼,在旁边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丁太监不在,这宫里谁都不敢说自己摸得准舜元的性子,最终一个小太监凑趣,认定了富贵险中求,便从旁道:“陛下,膳房的人来了,皇后娘娘那边传了话,倒是关心您呢,说是让您早些歇息,顾惜身子。”

    舜元松开宛宛,回头看向那个太监,沉默着,倒是不发一言。宛宛只见到那个太监脸上的表情从自信得意、逐渐转向了一种畏惧与惶恐,战战兢兢就跪了下来,好一阵儿,才听到舜元又重新说话:“你退下吧,以后别再朕面前当差了,就滚去净事房吧……”那小太监苦着脸,哆哆嗦嗦的领了旨便离开了。

    丁太监领了一日一夜的罚,生生的跪了一天一夜。待到时间足够时,双膝已然不能弯折,跟皇后请过安后,便找了个角落,用力的搓着双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丁太监在内廷官阶颇高,服色深沉,在这角落倒是不显了,只听得两个小太监在花丛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道:“昨天陛下来过皇后娘娘这儿,倒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惩治下人,陛下以为这是杀鸡给猴看,本就窝火,谁晓得后来皇后娘娘还问起了陛下跟那位美人主子的私事儿,陛下气得一点脸面都没给皇后娘娘留呢!摔了杯子就走,连御医都不让请……”

    “这……后来在美人主子那的事儿你听说了,就是小金子的事儿……”

    “后来还有啊……小金子不是陛下面前当差的吗?”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昨日陛下在美人主子那脸色刚好看了一点儿,皇后娘娘就差人来传话了,说是让陛下保重龙体……这几日,宫中谁不知道陛下都快把美人主子宠上天了……这话不就是说陛下好色荒淫么……这话一说,陛下当即脸色就青了,小金子昨天真是鬼迷了心,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就在陛下跟那美人主子亲热的时候传话,陛下亲口下了口谕,把小金子调到净事房洗马桶夜壶了……”

    “小金子平时那么得意,这下可是栽了……”

    “可不是嘛。”

    “哎,不对,这平时传话的不是丁总管吗?怎么又变成小金子了?”

    “你真是……昨天陛下在这发火呢,丁总管可不开眼,为皇后娘娘求情,这帝后之间不能失和,可不就拿丁总管出气了嘛!刚刚还在这儿跪着呢,跪了十二个时辰。”

    “啧啧……以后皇后娘娘这边当差可得小心……”

    “这还用你说……宫里的瞎老鼠都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可真是……”

    接下来是一串暧昧而鄙薄的笑声。丁太监听墙角听了半晌,这时膝盖酸痛已然好了大半,从阴影处钻了出来,仿若无人般,咳嗽了两声。那两个刚刚妄议主上的小太监,立刻齐齐的跪了下来,面面相觑,只是希冀那丁太监没听他们议论几句。

    丁昭前前后后打量这两个小太监几眼,最后幽幽叹道:“舌头是个好东西,只是,是脑袋重要还是舌头重要?”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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