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分卷阅读2

    苏半城跋扈半生,也沉不住气了,道:“李外郎,昨日是你带的人讲,无外贼入内,无铁器杀伤,你一大早气势汹汹,抬尸而入,是说我家有人推她下井淹杀?”

    李谭扬扬下巴,示意女尸:“慧莲姑娘乃是先被杀死,尸身入水,并非淹杀。”

    昨夜李谭验看尸首,面目观之紫绀,眼白充血,口鼻水迹不多,喉头不肿,心血不凝。再查,尸身背脊沉降紫红色血斑,挪动压挤并不褪色。这便说明,她是被人仰面闷死多时,复又投入水中。

    最后,在尸身胸口发现一圆形白印

    苏夫人带两位嬷嬷四位小寰,从后堂行出。双方过礼,右手边的嬷嬷问道:“李外郎,我家安人打个问询,您说是人杀死,到底有谁见了?人证物证俱无,叫寒家如何敢当。”

    沈抟走上前,作了个道揖,说:“安人昨夜,说见了鬼影,不知,可是这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不见怎么动作,就连弹出三滴澄明的液体,动作潇洒飘逸。众人身后一树荫之下,空气一阵扭曲,仿佛有什么事物把这液体吞了进去。

    蓦然,就见一雾蒙蒙的灰色气团显出,又几个呼吸,渐渐看清了身形眉目,依稀是个年轻妇人。

    沈抟拍拍薛竹的肩膀,道:“徒儿,你去替为师问问她,昨晚看什么呢。”

    薛竹似乎真如李谭所说,“怕壳不怕芯”,依言往前走了几步,抱着剑的指节有点发白,面色肃穆。更多的是紧张,而非惊惧。仿佛真的与那影子对了阵话,薛竹冲女鬼行了半礼,大步而回。

    沈抟低头问了问,眼睛不停的看向苏夫人,道:“这烟魂说,她叫蕊娘,慧莲姑娘晚饭后即亡,不是半夜投井。被一个妇人,堵在床里,骑在身上,用膝盖压住胸口,然后,用棉被闷死”他每说一个动作,就带着薛竹往前迈一步,话说完了,便与李谭并肩而立。

    苏夫人也突突突突中风起来。

    李谭突然问了一句:“苏安人,你这手上的伤?”话没说完,苏夫人委顿在地。

    李谭在前审问,沈抟带着薛竹在后听新鲜。哦,其实也并不新鲜,很老套的故事。蕊娘和慧莲是苏半城两位妾室,却先后被正房夫人亲手杀死。苏半城为老不尊,不停的招奴买妾,终于正房燃起妒火,痛下杀手。

    年轻女鬼化形尚且困难,更不可能白日与阳人对话,这杀死人的过程,俱是李谭从尸身上判断。是以半分不错,沈抟一吓唬,苏夫人便惧。

    小薛竹看李谭又敬又畏,忍不住又考虑了一下“给他当儿子”这个提议

    薛竹拉拉沈抟的袖子,“师父,她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呢?”

    沈抟深深吸了一口气:“恐怕,是因为太喜欢了吧?”

    薛竹不解,问:“喜欢?喜欢就得你死我活?那人到底为什么要互相喜欢?”

    沈抟嘴角一扯,不屑的翻翻白眼,道:“犯贱呗!”

    “”

    这时候的薛竹还太小,跟着沈抟不过三五天,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常常被一句噎住,便蔫下去了。

    是以也不能明白,何为互相喜欢。

    李谭步步为营,大获全胜,回去跑文案。沈抟带着薛竹漫步往怀安观去,穿过东市,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卖米的卖面的,卖针的卖线的,卖肉的卖饭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幌子,一声长一声短的叫卖。黄发垂髫,儿郎女娇。

    沈抟低头看看薛竹,道:“你识字?”薛竹把眼光从幌子上收回来,小声说:“也,也不认几个。”

    沈抟笑笑,说:“能认幌子就够了,多的我慢慢教你。是谁卖的你?”

    薛竹长出口气,很平静的调侃:“卖身葬母么,这比刚才那个妒妇杀人还老套呢!”

    沈抟听他语气轻松,神情不变,心里一缩。抿抿薄唇,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薛竹先是一僵,而后喉头一滚,没躲。

    师徒俩一路往怀安观走,看上什么东西,沈抟随手就给薛竹买下,教他打开道袍怀里绣的咒文,塞到乾坤袋里去。沈抟爱赚钱,更爱花钱。与友通财从不小气。薛竹到底小儿心性,几样好吃的好玩的哄得他团团转。小脸兴奋的通红。跑前跑后,险些踩了衣襟,却还紧紧的攥着那把长剑。

    东市另一头,与沈薛二人相向,走来一身着水色襕衫的书生,头戴儒生巾,手里托着一方砚台,边走边研墨,偶尔松手,看看墨块倒向,复又抬头寻找,行色匆匆。

    薛竹一抬头见他砚台当罗盘,墨块做思南,心下大奇。刚要开口问,被沈抟一扯,步出东市,走了小路离开。薛竹道:“师父,那人好生奇怪。”沈抟一脸刻薄,袖了手回答:“可能脑子不好,念书念傻了。”

    却从树后转出一人,拱手为礼:“二位道长好眼力,干嘛忙着走?”他穿着打扮一派文气,长眉杏目又斯文又明媚,透出三分骄奢。正是那当街研墨的书生。

    薛竹赶紧还礼,沈抟却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薛竹前面,轻笑了笑:“真君请了,小徒不知回避,冲撞了。”

    书生多看了薛竹几眼,心下了然,哼了一声道:“纯阳之身?怪不得了。”话未说完一抖衣袖,天地间仿佛投下一口破钟,正罩在人头顶。阴冷压抑,耳鸣眼炫,关节凝滞,呼吸不畅。

    沈抟把薛竹挡在背后,连翻手印,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仰倒在薛竹身上。两人手忙脚乱,再一抬头,还哪有书生的影子。

    沈抟脸色极差,薛竹抚胸捶背,略有焦虑。半晌,沈抟吐出一口浊气,猛甩甩头:“他妈的,这唐老鬼,阴晴不定,令人发指啊!”

    薛竹不明所以。沈抟便解释。

    原来这天地间从不吝啬孕育奇迹,便是千翻奇异万般巧合,也古来有之。人死为鬼,无体无神,再入六道,循环往复。又有厉鬼为祸,执鬼流连。修行的,往生极乐。会法的,领为鬼差。可偏偏有这么一种真魂,阴阳两界随意贯通,天地同归不灭不息。弑人灭鬼翻覆之间。要成真魂,非要一人八字阴阳平衡,身具三肺。男为雄女为杰,文状元武探花。死于二十四岁,本命生辰之日。女死贞男死烈,文死谏武死战。身怀古玉护身,足踏龙兴之土。

    “总而言之!非常牛逼就是了”沈抟袖着手,稍显憔悴,边走边给薛竹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刚才那傻念书,叫唐炳,字焕然,地府号曰元魂真君。也不知是前几朝的榜眼,传说琼林宴上竟然因为自己不是状元,而气的血溅当场!你说是不是念傻书?”

    薛竹本能的感觉,原因这么荒唐,八成是传说失真。可也无心多问,满脑袋都是沈抟把自己护在身后的样子。

    似乎还忘了个什么要问

    再回怀安观,薛竹这才打量几番以后的栖身之所。无他,就是大!

    房舍不知几凡,环过半座小山。平素只住山前一座三进小院,昨天傍晚从后山回来,薛竹冲击太大,所以选房时候,毫不犹豫的挤进了沈抟的后院,住了东厢。

    晚饭撤下,二人便服前院闲坐,沈抟正似笑非笑看薛竹点茶,心中暗道:“莫不是捡到宝?又会做饭,又会收拾衣裳,又会点茶?!”复又想到既然要卖去勾栏,必是有好□□不消说。

    薛竹盘膝,手在小案上忙着,煮水一沸,茶粉半颠,六君子翻飞,却是碗箸声不闻。不消一会便烹出两盏绿汤。

    双手奉上茶筅,竟要请他击拂。

    沈抟一边点盏与他茗战,一边哼着小曲儿,输了。小薛竹忍不住眉飞色舞,炫耀般扬了扬手。

    沈抟便哈哈大笑起来,三代闰九月纯阳之身,不当道士实在可惜了。

    “竹子,我给你起个道号吧!你看幽篁如何?”沈抟闲来无事。

    “师父道号是什么?我看李外郎称呼师父”薛竹反问。

    “我字图南,这道号么怀安观多年来就我自己,出门也就被叫个,沈道士,沈怀安。”沈抟心虚的看了看墙上的青词

    “若虚子?”薛竹也看了看墙,迟疑着。

    沈抟跳起来一巴掌拍在薛竹头上,:“这时候偏又认识了!你才虚,你全家都虚!!”

    第3章 郁离子业成仪恒道

    “小薛道长回来啦?”

    “郁离来,把你师父的茶砖带回去。”

    “小道长啊,上次你给的符,比你师父的灵啊哈哈!”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薛竹十七岁,道号郁离子,颇有点小名气。出落的灵动秀雅,柳眉星目,唇红齿白,身形健朗修长,似新竹拔节。背把长剑,剑穗子一荡一荡。路过东市不停的行礼还礼,收东取西。

    好容易稳稳走到观门上,未及进殿,身形一垮,宽衣解带,一脚踢开院门,高声嚷着走进来:“师父你下回把你那符好好画着,不说一百里能喊话?你这擦屁股纸一百尺也,废劲”

    薛竹左手团着月色道袍,衣裳里裹着剑,道冠坠顿,佩玉挂在臂上,中衣竟然是条假领子,露出大片的胸口,小腹,肩膀。满头满身的汗往下淌。右手捏着一张揉皱的黄符,挑着眉毛,撇着嘴

    却见除沈抟外,李谭端坐在客座上,皱眉看着他。

    薛竹两三把系上衣服,紧步进前,深唱一喏:“李叔父几时来的,这大热的天,有什么话,怎不叫我过去吩咐?”他不怕沈抟,这几年,插科打诨斗嘴摸鱼练剑对打互贴灵符什么没干过,偏偏是怕李谭。

    李谭这几年接了刑房的掌司,添了几分严肃,越发显得俊逸非常。讲来不过是个吏员头子,连官也不是,莫名偏有一股子睥睨意味。可能是他用心操办的对象,往往都很听话吧!

    李谭斜觑着沈抟,一副上梁不正的神情。沈抟一翻白眼,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破蒲扇,呼啦呼啦使劲扇起来年月岁日在他身上只若轻抚过,半点不留痕。还是那副二十七八,浅淡慵懒的样。

    李谭揉揉眉头,从怀里掏出个折成方块的黄符,啪一下扔在地上,对薛竹说:“这几天太热,看了几个河漂子,这不老毛病又犯了。”说完指指通红的嘴角。

    李谭从当小仵作起,因常触尸气,染上了个烂嘴角的毛病,夏炎更甚。薛竹上前看了看,满嘴跑着哎呦喂了不得,轻手利脚,装丸药,调膏药,顺便还把那百里通语符,重新给画了一张。收拾齐整放在李谭手边。

    李谭拍拍他带来的包袱,道:“你婶娘给你带了套衣帽鞋袜,自己换洗穿。”

    薛竹一连声多谢,下次上门给婶娘磕头,给叔父带新茶,慢走慢走嚷着就把李谭送走了。

    于是脱了外衣,散着裤腿,一轱辘爬到沈抟榻上,盘膝坐到小案后,抢过他的扇子,呼啦呼啦扇起来。沈抟看着他的中衣假领,随着扇风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眉头嘴角一阵抽搐。薛竹见他看,一把扯掉假领子,赤着上身,微微前倾,说:“师父,你知不知道曲州李家?就那个,什么侍郎他家。这几天,不太平!”

    沈抟眼珠不错的盯着他平坦的小腹,忽然不知怎么有点燥气,想叫他穿上衣服,可少年人怕热,观里根本没有外人,打个赤膊多么正常。

    况且他本就该比常人怕热

    “师父,哎哎?去不去呀?”薛竹正举起扇子在沈抟眼前挥。沈抟略一回神,道:“你细说说。”

    曲洲李家,是当朝户部侍郎的祖家。李侍郎在京为官。家有严慈在堂,人丁兴旺。本来万事顺意,不知怎地,近日常有异事。或书房,或卧房,或账房,总有人执笔桌前。或挥毫,或工描,或画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待到兴致处,还要高吟两句,哼唱一回。这些人上半截栩栩如生,下半截鬼影蒙蒙。唬得李家人不知遇了多少妖魔鬼怪。笼统一问,众人碰过的,竟有七八位。

    僧道仙巫请了几番,一点没用。有的看不出,一礼便走,有的打不过,狼狈窜逃,有的干脆就是江相派翰林,嘴皮一碰黄金万两。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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