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分卷阅读224

    “你们家要这么多水缸做什么?”李岘瞪着袁直问道。他觉得很惊奇,因为一般人家后厨顶多有两个水缸就够用了。

    “家中人多,用水多,总是要打水太烦了,便多添些水缸一次性装满了水,才够用。”袁直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

    李岘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们家人是真的多,袁家父子都是好色之徒,袁恺娶了八房妾室,袁直也娶了六房,家中子女也多,几乎是一年冒出一个。这一家子给李岘的感觉就像是猪一般,个个长得又白又胖,还这么能生养。

    李岘又看了一眼沈绥,想起她就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人如此英俊倜傥,却能这般痴心对一人,顿时觉得沈绥就好像一股清流,洗涤了他的心灵。

    沈绥正在查看水缸,哪里晓得李岘心中在想些什么。尸首显然已经捞出来了,眼下尚未运走,袁府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用来存放尸体。沈绥看了一会儿,问道:

    “老郎君是在哪口缸中被发现的?”

    “这里……”袁直指了指直径最大的一口大缸,道,“家父身体比较胖,也就这口缸能放得下。”

    袁直此话一出,沈绥倒没觉得有什么,李岘却直想发笑,胡须颤了两下,拼命忍住了。不由出了一身汗,心道好险,若是笑出声来,怕是要与袁家结仇了。

    沈绥查看了一下水缸附近,看到地上的水迹,她询问道:

    “这些水,是打水时洒出来的吗?”

    “这……我不大清楚,我找个人问问。”袁直说着便招呼了一个厨房的仆人过来,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些水是今早打水时,惊吓中不小心打翻了桶弄的。往日里打水也会溅出来一些,但是熟练的打水工,不会溅出来这么多。”那仆人道。

    “发现老郎君的时候,这水缸四周可有水?”沈绥问。

    那仆人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没有。”

    “这口缸昨夜的水可是满的?”

    “不满,用了大半,想着第二日再打水灌满。”

    “这些水缸都是当时你们离开时的模样吗?”

    “对,我记得所有的水缸水都用到了只剩三成的地步。现在看来,也都没有动过。”

    “厨房晚间可有人?”沈绥又问。

    “无人,这厨院是家中的大厨,晚食之后打扫干净,一般酉时之后就没有人在此了,院门也锁了起来。各院还有各自的小厨,若是晚间有需要,各院自己做,不会劳动大厨。”袁直解释道。

    “那就奇怪了……”沈绥自言自语道。

    “伯昭兄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李岘连忙问。

    “府君,现在能去看看老郎君吗?”沈绥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

    “当然!”

    一行人立刻转移场地,来到了暂时停放尸首的屋子。屋子门口有两名士兵正看守着,屋内还有一名侍从,守在尸体躺着的榻旁,手里拿了条干帕子,时不时地就要去给尸首擦擦身上的水。沈绥看着侍从的面色都白了,周身都在打摆子,三伏天跟落入了冰窖里似的,怕是吓坏了。她摆了摆手,让那侍从褪下,便立刻上前查看尸首。

    死者袁恺,确实是一个相当肥胖的男子,上了年纪,须发都已花白,因为在水缸内泡了一夜,身子全都肿胀起来了,瞧着愈发痴肥,面目全非,周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水腥味,极为可怕。

    沈绥打开了腰间的皮革囊袋,从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工具包。解开工具包的捆绳,将包袱铺开,便见里面排布满了各种金属制的长条状工具,李岘只认得镊子与拨子,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都没见过。沈绥取了一根镊子,拿了一面铜镜,凑近了尸首,将镊子伸入尸首鼻孔之中,将鼻孔撑大后,用铜镜接着光照耀,仔细向内探看。不多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用镊子从鼻孔中取出了一小片黄色的纸片状物什。

    她又掰开死者的口部仔细检查,检查完后,她伏在尸首胸口,以手敲击死者胸口听音。之后她又检查了一下死者的双手,尤其仔细观察了一下指甲。然后起身,一面在侍从端来的水盆中清洗工具双手,一面道:

    “死者并非是溺死的,口鼻没有蕈样的泡沫,鼻孔中没有泥沙残留,胸肺没有水胀,反倒在鼻孔中发现了一片黄纸。推测,死者应当是被捂死的。”

    “怎么捂死的?难道是用纸?”李岘很疑惑。

    “用水将纸打湿,紧紧贴在人的口鼻之上,一层一层铺叠上去,要不了多久人就能窒息而死。如果事先能够将人迷晕,那么这个人甚至都不会挣扎。你想想看,如果凶手真的要将死者溺死,为何水缸周边没有水溅出来?那厨房的侍从说,早间他们发现尸首时,水缸四周的地面都是干的,说明昨夜根本没有水溅出来,这天如此潮湿闷热,我们家昨夜洒扫泼出的水到早上也没有干。而且当时那些缸都是不满的,要将一个如此肥胖的人的头摁在缸中溺死,水太浅根本做不到,即便当时确实有水缸是满的,可死者又不是哑巴,他会挣扎,会喊叫,凶手即便能控制住他,可死者身上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他的指甲干干净净,完整无缺,根本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郎官该有的模样。说明他死之前根本未做挣扎。”沈绥说话间,已经清洗干净工具,将其全部收好。

    李岘从未听闻此等杀人手法,有些惊疑不定。

    “此种办法,可杀人于悄无声息之中,完全不会有人察觉。袁恺的寝院有那么多侍从,他最终出现在后厨,却没有一个人被惊动,说明凶手使用了一种极其安静的手法杀死了死者。将人捂死,人都会挣扎,必然会发出声响,而先迷晕死者,再用我方才所说的办法一点一点阻断死者的呼吸,便可杀人于无声,死者半点不会挣扎。他再将死者悄悄背出去,背到后厨,放入大缸之中,大缸内残留的水漫上来,大概能覆盖到死者的脖颈附近,他再加一点水,漫过死者的头顶,便可制造死者被淹死的假象。”

    李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凶手,行事思维真是异于常人。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么做,是在试图向我们表达某种他的作案意图。”沈绥看向李岘,叹息一声道,“五行已过火与水,还剩金木土,李府君,他还会再作案,接下来谁会死,我们谁也猜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用打湿的纸一层一层蒙住口鼻以窒息,传说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酷刑,名字叫做贴加官。相传,用到第五张纸,大部分人就过去了。因为本文是唐代故事背景,所以李岘从未听过,我也没有直接写明这种杀人方式的名称。

    蕈,xun四声,孢子类菌类的植物,蕈样泡沫是一种很专业的法医学词汇,专指溺亡者口鼻出现的白色泡沫。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沈绥出了袁府上马车时, 还未进入马车, 就知道张若菡已经来了, 此刻就在马车中。她身上独特的那抹幽香沈绥实在太过熟悉, 隔着老远都能敏感地察觉到。且打扮成侍从的无涯也出现了,正笑嘻嘻地坐在忽陀身侧, 望着沈绥。

    沈绥冲她一笑,便上了马车, 打帘钻入车中。心中还暗道:这小丫头, 成天没心没肺的, 也不开窍,都是莲婢给惯坏了, 真是苦了忽陀了。她方才望了一眼忽陀, 粟特人显得很沉默,瞧着无涯时眼神却很温柔,沈绥不由有些心疼这老实又一根筋的汉子。

    车中, 张若菡穿了件沈绥的深青色压缠枝纹交领袍,束发戴了幞头, 没有涂那黑漆漆的颜料, 也未施脂粉, 秀丽的面庞在男装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英气,却又愈发娇美起来。瞧着真是让沈绥觉得新奇又好看,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张若菡被她看得脸热,不由瞪了她一下,沈绥这才笑嘻嘻地收敛。

    “凰儿呢?”她坐下身, 顺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交给琴奴与千鹤她们了,千鹤正教她练刀呢。”张若菡笑道。近来凰儿迷上了刀,沈绥专门亲手给她做了一把小木刀,眼下小家伙天天攥在手里爱不释手,没事就挥舞两下,沈绥想着,干脆就趁此机会教导小丫头练刀罢。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刀法与千鹤的刀法,觉得千鹤所习东瀛拔刀术在基础锻炼方面似乎更能磨练人,于是便先让千鹤教导凰儿基础,磨一磨这小家伙的性子。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张若菡问她。

    听莲婢提起案子,沈绥叹息一声,道:“我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凶手或许在以五行之法杀人,我总觉得,是与我娘亲当年相熟,乃至于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在下手。”说着,便将方才在袁府之内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张若菡听。

    张若菡听后,思索片刻,有些犹豫道:“如果真是与秦怜娘亲当年相关联的人在作案,那岂不是第一个有嫌疑的人就是秦公?他可是秦怜娘亲的父亲啊。”

    沈绥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若是外公当真要复仇,为何非要等到今天?我总觉得凶手还有其他的目的。他是想要借着挖掘当年太平公主府案的陈年旧事,配合着眼下的朝政局势,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外公眼下人也不在长安,若当真是他,难不成他还集结了一小股不可小觑的犯罪团伙,专门帮他犯案杀人?这可不是我的外公,他乃是司法重臣,一生都持身端正,敬重律法。”

    张若菡瞧着沈绥,没有说话。沈绥在她的视线下低下头,道:

    “当然,不能排除可能性,外公还是有嫌疑的。”

    “赤糸,我知道有些事你感情上不能接受,当然你方才所说都有道理,秦公的确可能性不大。我只希望,如果这起案子最后查出的结果不尽如你意,你也不要忘记原则,忘记司法重臣所应当秉持的匡正法度的职责。”张若菡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冥冥之中总觉得这件案子笼罩着一层阴霾,甚至会将沈绥吞噬进去。近些日子,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稳了,总是做一些迷迷糊糊的噩梦,醒来后却又忘却了。这或许意味着某种不详的预兆,也使得她愈发挂心近些日子长安城的反常之事。

    “嗯,我明白。”沈绥孩子听母亲教导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秦怜娘亲当年还有什么亲近之人?”张若菡问她。

    沈绥仔细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我对我娘亲的了解太少了,我只知道她身边有一些我父亲的人,但是那些人应该都在当年的事情里死去了。其中就包括颦娘的丈夫陆义封,也是我的刀法启蒙之师。据我模糊的印象,陆师傅和我娘亲的关系还是相对亲近的,很像是姐弟之情。陆师傅很年轻的时候就跟了我父亲,后来我父亲与娘亲成婚,他也一直跟着。”

    “当年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可见过陆义封等人的尸首?”张若菡问。

    沈绥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我记忆里没有,但颦娘或许是记得的,可我因为怕揭她伤疤,从来没问过。”

    “赤糸,你听我说,眼下,秦怜娘亲就在归来居中,你为何不去与她好好见上一面,或许见了,很多事就清楚了。”张若菡试图劝她。

    “我……说实话莲婢,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当年的事,对我来说,真的有些难以启齿。我的父亲,我的娘亲,还有太平公主,她们三个人的关系,其实对我,包括对琴奴,至今都有不小的伤害。我怕有些事从我娘亲口中说出来,会比伊胥口中说出来的更为难以接受。”沈绥神色痛苦,“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到我,她那样躲着我……我很害怕……我到现在,即便找到她了,也不敢让属下亮身份,一直骗着她。”

    张若菡不自主地靠近她,将她搂进怀中抱紧,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沈绥侧着身子靠着她,显出了少有的脆弱一面。

    “你若不愿,我可以替你去。”张若菡轻声道。

    “不……我会去见她的,就这几日吧。”沈绥道。

    “好,到时候我陪你。还要带上凰儿。”张若菡笑道。

    “嗯,好。”

    “伊胥还在长安总部关着呢?”张若菡转移话题问道。

    “嗯,崔钱看着他呢,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稳定,半疯半癫,有时又显得沉默寡言。”

    “也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颦娘还愿不愿意见他。我回到长安,也都没去过长安总部,我还想着,凰儿也大了,有她自己的学业了,我也该开始帮你的忙了。”张若菡道。

    “莲婢,你该不会要……”沈绥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看向她。

    “我在家里闲得慌,你可赏我口饭吃?”张若菡笑问。

    沈绥差点没跪下,心想她居然把自家妻子如此好的人才晾了这许久,真是罪过。忙拱手道:“三娘子,千羽门以后可仰仗您了。”

    “大郎客气了,妾当尽绵薄之力。”张若菡“夫”唱妇随,顺势扶了她一下。

    这两人在车内聊得热火朝天,前方骑马领路的李岘却显得异常沉默。沈绥提出的五行杀人的观点也使得李岘陷入了沉思,接下来赶往安义坊胡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安义坊在长安城最南面,紧贴着南城郭,西侧就是正南明德门。由于这个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沈绥很是在意。

    城南不及城北富贵,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平民、手工业者和商人。有些大商人能买到比较好的地段,而小家小业的商人,也就只能在城南混个一室半居。不过长安城寸土寸金,能在这里长期扎根下来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若是换了他处,指不定也是个财主,但是换个角度说,长安城机遇良多,若是换了他处,很多人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成就。一益一损互相依存,并不可分割相看。

    水行的第二名死者胡翊敏,大概是目前他们所知的当年控鹤府郎官中,混得最惨的人了。当年控鹤府撤销后,他因为没能找到靠山,直接沦落为平民。虽说会些诗书,有些笔墨,可到底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习惯了从前大手大脚的生活,再也过不了节衣缩食的苦日子。平日里就靠卖字画为生,入不敷出。

    能入控鹤府的人,多少都有些男色,他卖画卖了没多久,竟是被一位贵族夫人看中了,做了人家的情郎。但之后却被那家的丈夫派人打折了腿,没能医好,从此以后只能在城南租个小屋,跛着脚凄惨度日。

    沈绥赶到胡家时,已然过午了,他们只是在路上简单用了两块胡麻饼作午食。跨入胡家的破落小院,沈绥真是有些吃惊。她并非没有见过穷苦人家的生活,但是胡翊敏这般凄惨的人,还真是少见。这家真可谓家徒四壁,院子里连柴火都没有,唯一一口大缸还缺了个口子。尸首到现在还泡在缸中,无人取出。只有两名县衙的衙役看守在此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屋中陈设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床榻上的被褥不知为何是湿的,霉味就是从这被褥上传出来的。

    “这人……冬天可怎么过的?”这是李岘进入胡家后的第一句话。确实,夏季还算好,长安的冬日阴冷潮寒,这屋子里连个烧火取暖的炭盆都没有,窗户纸四处漏风,想想都觉得冷。

    “你们赶紧将尸首搬出来!”陪同而来的长安县县令见尸首还在水缸中,守在院子外的自己的两名手下呆头呆脑,居然无动于衷,不由连声叱道。

    “等一下!”沈绥忙阻止,好不容易碰见个没被破坏的现场,真是太难得了,她立刻取出白布蒙住口鼻,又取出手套戴上,靠近尸首开始检查。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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