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50

    真要说起来,含辞与卫潜人生阅历截然不同,可以说除了相貌、声音还有那朵兰花印以外,几乎八竿子打不着,说是两个魂魄占着同一个身体也不为过。这又如何能算是同一个人呢?

    既然不是同一个人,那金蕊的感情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悔恨、他的缺憾、他的欢喜又该是分到谁的头上呢?

    金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直面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一时之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仿佛一脚踩空,从断崖上往下掉。

    耳边是呼呼风声,这时有一个声音说:不必想!他们就是同一个人!这不过是蜃景里的障眼法罢了,杀了他们!问题将迎刃而解。

    金蕊就在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循循诱导下握紧了刀,恍恍惚惚地走向含辞和卫潜。

    一步一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浮光掠影般闪现,他想起初次见到含辞时,莫名其妙看顺了眼,发现他是卫潜转世时,经年无处安放的满腔心绪兜也兜不住,一点一点地归还到含辞身上。几番纠葛,终于循着当年似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将人带回了浮石,而多年之后,说出那句话时,心情也不复当时,千般紧张,唯恐含辞不愿意。

    或许正是前世的因种下了今世的果,他把对卫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和匆匆而尽的缘分给了几分到含辞身上,朝夕相处、几番纠缠下来,因前世业障因缘而造成的一朝“顺眼”潜移默化、缓缓流淌成一片割舍不断的情潮。

    义衍于前尘,情生于今世。

    他对含辞的满心欢喜,有三分肇因于前世未了之缘,余下七分,全因了眼前人。

    金蕊在想通这一点以前,或许还能借着疯病干脆杀了二人,脱离蜃景,然而清醒后却更像入了魔障——对着让他满心欢喜的小和尚,他怎么下得去手?

    咫尺的距离,含辞就在他眼前。

    于是他一伸手,将含辞揽入怀中。

    金蕊俯首埋在他的肩颈,手指几乎要陷入皮肉。一身力气蛮横无比,他不知轻重抱着眼前人,仿佛沧海桑田也无法动摇。

    他忽而想,如果真正的小和尚也在雾月坡上,会不会也入蜃景?小和尚的蜃景里会有谁?小和尚会不会为了那个人耽溺蜃景?

    甫一想,便觉荒谬。小和尚清心寡欲,正好应了“无欲无求”这一点,除非……

    金蕊猛然一惊:那个小呆子不会看见寺庙,干脆在蜃景里当起和尚来了吧?

    “金……施主。”被抱着的人忽然发出声音,金蕊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受了惊——抱着的这个,莫非是真的……

    他再看一眼旁边,不知何时,卫潜已经消失了。

    金蕊赶紧将人放了,摸了摸鼻子,硬是装出个镇定自若的样子,其实心里直打鼓,一边乐不可支地想着自己方才占到的便宜,一边又咬牙切齿地悔恨起来,怎么没趁机多抱两下?

    金蕊:“……我以为是蜃景,随意试探了一下。”

    话一出口,果然狗屁不通。抱着人死紧不肯放算哪门子试探?

    含辞刻意避开了话头,拿出一株草道:“我找到还珠草了,赶紧回去救人吧。”

    下坡时,金蕊执意拉着含辞,一路回去,安然无事。

    金蕊忽而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含辞:“小和尚,在坡上,你有没有看见蜃景?”

    敏锐如金蕊,立刻注意到含辞的身子僵了一下,耳根不自然地泛红,一时之间金蕊居然有些不是滋味:小和尚这般反应,莫非真是对什么人有所欲求?要真有这么一个人,他非得知道是谁!

    含辞顿了片刻,头一回在撒谎的边缘挣扎了一番,最后耐不住“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训诫,只能老老实实点了头。

    这还得了?!金蕊如临大敌般,眯着眼问道:“看见什么了?”

    含辞呼吸一滞,停下脚步,深深看了金蕊一眼,仿佛十分为难,最后艰涩道:“不可说。”

    金蕊悬着的一口气蓦地堵住了,生生要呛一口血出来。

    好个不可说!

    含辞一边心惊胆战地“不可说”,一边又得忍着好奇,不去询问金施主看见了什么——他也不敢问,从金施主将他当作蜃景中人就知道必然与他有关。

    九华寺内,画中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敛骨一边将含辞骗到雾月坡,一边来通知金蕊,有意要将金蕊引到雾月坡上去,不知道有何目的,但好在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譬如还珠草确实能解冬凌所中的毒。

    在冬凌虚弱转醒之时,半枫匆匆赶到九华寺,看到金蕊平安无事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目光落到金蕊的眼角时,忽然滞住了呼吸。

    金蕊左眼底下的金花,隐隐地闪着红光。

    半枫不禁开口问道:“你眼睛下面的花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半枫其实问过不下五遍,金蕊烦不胜烦,每问必怒,加之这回心烦意乱,对他更是没什么好眼色,一记眼神过去,威慑程度不逊于拔刀相向。

    半枫当然知道答案,只是他至今不肯相信,因为金蕊说,那朵花是半枫自己亲手画上去的。这不是扯淡嘛!他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法,他只能旁侧敲击,转而问:“雾月坡上,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管是含辞还是卫潜,无疑都是金蕊身上的逆鳞,所以险些困在蜃景当中的事,金蕊怎么会讲出来,当下便要叫这老家伙闭嘴,只是他忽然又想到一桩事。

    ……倘若他最后关头没有想通,仍旧执迷不悟、不敢直面前世今生的问题,那会发生什么?

    毫无疑问,他会杀掉蜃景所化的卫潜以及……真正的含辞。

    莫非这就是敛骨引他去雾月坡的目的?想让他杀掉含辞?可是杀掉含辞对敛骨有什么好处呢?

    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是自寻死路。他不会想不到,等事后金蕊清醒过来,必然会秋后算账,让他不得好死。

    于是金蕊忽然转向半枫,狐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半枫:“从小看到大的小崽子,我还不了解你……”

    “别扯嘴皮子,”金蕊道,“说实话!”

    半枫知道瞒不过他,但他内心深处本能地抗拒那面诡异的镜子,甚至对于谈论它都心怀畏惧,便避重就轻道:“你眼睛下面的花,发红了。”

    金蕊闻言,蓦地生出一个猜测:莫非,敛骨的目的……跟他关系匪浅?

    (五十)雾城志异:拨云

    是夜,半枫自九华寺出来,忽觉胸口蓦然一阵滚烫,伸手摸到一面镜子,迟疑了一番,终于是拿了出来。

    月光照在镜面上,明晃晃的镜中没有了金蕊开花的脸,半枫盯着镜子看了半天,不知是何寓意,心里那口气还是悬着,不安感排遣不出去。

    他正要将镜子收起时,忽然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刻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而这个念头甫一产生就被现实掐死——他清楚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扯开了嘴角,皮笑肉不笑。

    半枫一时无语,这他娘的什么劳什子的镜子!净会给人添堵!

    “呵呵呵。”忽有笑声飘在耳畔,半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镜子,笑声自然不是镜子里传出来的——有人在他身后。

    半枫将这烫手的镜子往身后一扔,扔了一身轻,就像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身后之人伸手接住,一时火冒三丈:“这可是名镜‘未卜’!也就你这个不识货土瘪三敢随手丢了!”

    半枫回头一看,嗬,竟然是个熟人。

    于是他反唇相讥道:“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画中戏腔子’,乍一听,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男人婆呐,真真是失敬了。”

    敛骨冷笑:“怎么?在镜子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要不要我告诉你这镜子的秘密啊……”

    “你住嘴!”话已出口,未过脑子。半枫先将自己喊懵了,似乎冥冥之中他清楚其中奥妙,并且极力逃避真相。

    “我偏不,”敛骨笑意更深,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看上去面目可憎,“你给我听好了,这面镜子有未卜先知之能,你通过它看到的一切接二连三……都会发生!”

    就像有人在耳边敲了一钟,哐当巨响,半枫只觉胸口一震,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在这之前,一阵香火味道浓烈呛鼻,铺天盖地而来,半枫来不及反应,眼前就黑了。

    只见半枫身形缩水一般迅速变得又扁又小,最后竟成了一张纸片人,敛骨将他收入袖中,倏忽钻入夜雾里,飘然而去。

    而此时浮石水塘中,水中金花随风摇曳,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涉水而过,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水里的小王八打着瞌睡,浑然未觉。

    金蕊躺在榻上,闲闲地听着小和尚翻经书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枯燥的声音,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每晚必听,直到声音停下了,他才能心满意足地睡觉。

    可见人与人千差万别,这人的耳聪目明净用来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了。

    这夜小和尚似乎早早就睡下了,金蕊尚且意犹未尽,思忖着要不要偷溜到小和尚屋里去瞧一瞧。这个不要脸的念头一冒出来就野草似的,顽强的很,烧也烧不干净,于是金蕊就理所当然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这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哪谁管得着?

    何况他只是睡不着随意逛逛,顺道去小和尚屋里瞅两眼罢了。

    他还没动身,忽有客来。

    金蕊见到这不速之客时心里一惊,面上神情没来得及藏,被那人尽收眼底。

    来人一身黑袍,摘下帽子时,露出一张微笑的脸,竟是半枫。

    金蕊一眼便觉察到不对劲——如此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模样,是半枫那个二流子投胎转世也学不来的。

    于是金蕊微眯着眼,手自然而然地把玩着小辫子。

    “半枫”笑眯眯地看着他,向他走近了一步,似乎在细细地打量他,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甚至伸出了手。

    从来都是金蕊欺压别人,他自己何时被这般对待过,当下便伸手一挡,抬脚就踹。

    对方躲也没躲,可金蕊踹出的那一脚却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在距离他一寸左右的地方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的排斥,生生被推了回去。

    来者不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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