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8

    含辞道:“经书上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

    金蕊蹙眉道:“伸手。”

    含辞未来得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

    金蕊打了他手心,含辞疼得缩手。

    “小和尚,不准拿你们和尚那一套来教我。”金蕊睨他一眼,转身便走,他是不会留下来跟小和尚一样住在这种地方。

    他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嗒嗒”的声音,含辞一边敲木鱼一边反省自己的过错,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不差地落入金蕊耳里。

    这个小和尚,还在因为误吃了肉包子的事自责呢。言语之间,全是责怪自己的说法,完全没有怨到金蕊身上来。

    他低低地笑了声,心道,真是个呆和尚。

    含辞敲木鱼敲了大半夜,后来迷迷糊糊地犯困睡过去了,天才蒙蒙亮,他又醒过来,借着熹微的晨光抄经书。

    他没有守住戒律,照理说已经做不成决明寺的弟子了,柿霜也跟他讲过,没守住就不用回寺里了,丢人。

    含辞放不下,他想要在考核期结束后回寺里,拜别师父和师兄,在决明寺的大佛跟前,跟着师兄们诵最后一回经,叩最后一个头,上最后一炷香。

    含辞走好远的山路去化缘,他原先是有点怕羞的,化缘的时候不好意思看人家眼睛,总是将头垂得很低,耳根都有点儿发红。

    所幸他遇上的几位施主都心善又亲切,他化了小半个月的缘,渐渐从容了许多。

    街上的十里朝颜发过几次寻人的消息,含辞听了好几回寻自己的,还有几回是寻老婆的。

    一日夜里,含辞诵了经,才将经书收进包袱里,忽然听到哒哒的脚步声自外头传来。

    脚步声很整齐,但却不像是一个人踏出来的。

    门上的破洞漏进来一大片朦胧的月光,光斑上挤进一个人的影子。

    含辞拿了地上生锈的烛台,点起一支蜡烛,这一星幽黄烛火勉勉强强照得周围清晰了些。

    “嘎吱”的声音拉得老长,寺庙的破门被徐徐推开,夜风忽地袭进来,含辞瑟缩了一下,手中的蜡烛悄无声息地灭了,一缕白烟飘过他的额头。

    含辞再次将蜡烛点起来,火光亮起的时候,一张红白黑三色交替的脸腾地出现在他眼前,含辞呼吸滞了一下,手上一抖,因为倾斜,烛台上的蜡烛险些掉下来。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稳住了蜡烛,借着烛光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脸。整个脸抹着白色油彩,眼皮上涂了很厚一层的黑色,嘴唇抹得鲜红,一个夸张又诡谲的笑容自嘴角一直延伸到脸颊接近耳朵的地方。

    是一个化妆成小丑模样的人。

    她缓缓地咧开嘴笑,一排牙齿在鲜红油彩的映衬下显得白森森。

    含辞将烛台放在案上,双手合十,向她作揖道:“施主,小僧失礼了。”

    小丑收了笑容,没说话,慢慢地走到了一旁。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们隐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小丑走的时候,他们才跟在后面。

    这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戏班子,三人走路的步调都一模一样。

    小丑在空地上生了一堆火,火光将周围映得亮堂堂的,面上的油彩浮起一层油亮的光。

    地上铺了一层棕红的毯子,鼓声摇铃声哐哐当当响起,小丑一手拿着盘铃,一手持着手摇鼓,来回晃了两下,站在旁边的两个人缓缓走到了毯子上,他们身后的墙面上映出两个巨大的影子,含辞此时才看清他们的打扮,一个男相一个女相,皆身穿戏服,面上妆容精致。

    他们缓缓朝含辞行了个礼,他这时才发现,二人身后的小丑手中牵着数根细丝,她一弄一收间,着戏服的二人舞姿翩跹。

    彩衣飘舞飞旋,人影相依相随,含辞看得入了神。他晓得这是木偶戏,早些年他还很小的时候看过一回,他记得木偶戏里的木偶没有这样大的。

    小丑咿呀开嗓,戏腔缠绵,两只木偶随着她的唱腔起舞,火光映在画着浓妆的木偶脸上,身影绰约间,也映在偶尔露出的小丑那张永远画着笑容的脸上,分明是三张看不出情绪的脸,随着舞姿,衣袂翩翩抬袖低首间,竟生生流淌出些不明意味的情绪来。

    含辞听清了几句唱词,唱的是“似这般冷冷清清无人陪,悲悲戚戚候人归,倒不如莺莺燕燕无年岁,痴痴傻傻由支配……”

    他还听见“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偏要做多情……一身彩衣一生裁,一点红妆一心醉”。

    舞与曲相得益彰,俱是哀戚婉转。

    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扬尘的地面,含辞转头的时候,看见他踏着月色而来,栀黄的衣衫浸染凉凉月光,左眼底下的小雏菊闪着灼眼的光。

    金蕊将含辞衣领一提,扔到一边,坐在了他的蒲团上。

    他饶有兴味地看戏,一手撑着下巴,凤眼微眯,唇角淌出丝丝笑意,若有若无。

    不过片刻,他的眼神便落到含辞身上,小和尚看戏看得专注,像在读经文一样。

    “小和尚,木偶好看吗?”

    含辞没有转头,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木偶和金施主,哪个好看?”

    金蕊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含辞转头呆呆地看着他,那双眼里火光跳跃,眉目之间,好看得不可方物。

    师父常讲,出家人不打诳语。

    含辞道:“金施主好看。”

    金蕊听到这意料之中又理所当然的回答,微微笑了下。

    哪知含辞还有后半句没讲完:“木偶也好看。”

    “伸手!”金蕊脸色变了。

    含辞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又不敢忤逆他,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

    金蕊还没打他,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疼痛,抿住了嘴。

    “不准撒谎!”金蕊的手落在含辞手心的时候,他黑着脸说了句。

    含辞那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堵在了喉咙里,他忍住了没说。

    小丑的唱词停下来的时候,两只木偶抬袖作揖,谢了幕。

    木偶跟着小丑,小丑拿了垫子,垫在地上,自己不坐,却牵引着男相木偶落了座。

    她席地而坐,就着火光细细检查那只男相木偶的衣裳,想来是寻到了破损之处,拿了针线仔细地缝缝补补之后,又轻轻地捧着他的脸,为他描眉作妆,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人儿如蝉翼薄冰,随随便便就能碎了,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

    “小和尚,想不想摸一下?”金蕊说话的时候,手指着那只孤零零被晾在一旁的女相木偶。

    一瞬之间,含辞眼里迸出星光,他确实很喜欢这两只木偶,也想碰一碰,但是纵然是木偶,毕竟还是女相……

    “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含辞话说了一半就感觉到不对,抬头果然看见金蕊面色不悦。

    金蕊挑眉看着他,含辞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果然又挨了打。

    “小呆子,站在边上看着,我替你摸。”

    金蕊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捏着小辫子上的小雏菊。

    他径自走向女相木偶,木偶安安静静的,面上含着笑,火光之中,亦真亦幻。

    小丑缓缓朝他转过脸。

    (八)丹阳小报:古寺夜半弄傀儡2

    金蕊指尖才要触到端坐着的木偶面颊,木偶忽然立起来向旁边倒下去,领口的粗布料擦过指腹,他伸手抓住了木偶一边的宽大的水袖。

    小丑一手扯着线,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紧盯着他。

    含辞想她大概不愿意让别人碰她的木偶,见二人之间气氛异常,便喊了一声:“金施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施主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闭嘴!”金蕊头也没回,但是光听这语气,不难想象他脸色有多难看,含辞被吓得噤声了,他本能地缩了缩手。

    小丑趁他分神的当口将线一扯,木偶一摆手,袖子从金蕊指缝间滑过去。

    金蕊身子一转,身形移动变幻得极快,含辞根本来不及看清,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他的手放在了木偶肩头。

    小丑仰头看他,金蕊微微勾唇,她将线往边上扯,木偶双腿忽然弯曲,呈下跪的姿势,肩膀顿时从他手中脱离,与此同时,左手猛地抬起,水袖带风往金蕊面上甩。

    金蕊侧过身,面上从容无比,手中拈着一朵金花,仿佛流连花丛一般潇洒肆意。他唇角始终是带笑的,纤长的指节勾住了什么东西,小丑察觉到了,动作慌乱了几分。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指尖一拨,极细微的一声响,小丑跌撞着后退了几步,木偶的手啪地垂下去。

    线断了一根,小丑扯紧了其他线,她操纵木偶抬腿飞身,意图以宽大戏服扰他视线,趁机偷袭。

    “呲啦”几声,长而刺耳,水袖作了一片片碎布,自空中飘撒,风将几片吹进了火里,噼里啪啦地燃成了灰。

    金蕊在条条白布之中拈花而笑,另一只手抓在了木偶的右臂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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