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桃园》分卷阅读9

    打破寂静的是一声喷嚏和车轮碾过冰碴的“吱嘎”声,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拉着车,晃晃悠悠往土庙废墟走去。

    手中空闲的那人搓了搓冻紫红的面庞,抱怨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人拉着车,连抱怨的精力都没了:“咱们动作快些,办完差好回去喝口酒暖暖身子。”

    两人步伐加紧,到了地方,在雪地里一番搜寻,拖出两具半埋雪中的僵硬尸体。

    抬上车,刚要运走,紫红面庞的衙役努努嘴,示意另一人看残垣断壁下的半截衣角:“那儿是不是还有个?”

    帽子戴得歪斜的衙役走过去抬脚一踹,踢了个结实,从雪里把人拽出来一瞧,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半大孩童。

    “摸着还挺软和,不会没死吧?”

    那孩子生疮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做出回应。

    “不死也活不成,一并拖走算了。”

    “拖到地方要还没死,是烧是留?”

    “那倒也是……下次来再说吧!”

    两衙役拉着板车离开了。

    风吹来,浮雪簌簌落了一层,半掩在雪里的孩子拼尽全力挣扎了一下,身体还没离地,又软绵绵栽了回去。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迟钝的身体并不能屏蔽痛感,哪怕只是稍动一动手指,都疼得钻心。

    他又累,又饿,又困,也许睡过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可他不敢睡,怕错过自己想等的人。

    此地名为千桃镇,附近有一座碧桃山,山上住着一个好看的少年,他每次下山都会带走一两个小乞丐,其中便有这孩子认识的。

    看到昔日一起拾荒乞讨遭人白眼的伙伴,穿着干净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发髻,走在那少年身边,他心中不可抑制涌出羡慕……希望自己也能被挑中。

    与他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往往是那少年刚一露面,就让人一窝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没那个信心,也不敢去尝试,只是远远看着,默默期待着,渴望着,像守着一份近在咫尺的希望。

    如今,这份希望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不住,便只有死。

    雪掩盖的墙角布满密密麻麻的浅白竖痕,这是他刻来计算少年出现天数间隔用的。往常每隔七日,少年便会下山一次。今天第八日,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他不确定能否把人等来,但他清楚,再等不来人,自己大概就没机会了……

    夜幕再次降临之际,雪彻底停了。

    多日来混沌的天空终于云消雾散。皎皎月光澄凉如水,流淌过天际,洒向大地,将白雪映成璀璨的银沙,于人汇成间灿烂星河。

    寂静天地中,除了风在轻声呜咽,还剩时有时无的诡异“沙沙”声,似有人用足尖轻轻在雪面碾过。

    “奇怪,到底掉哪儿了?”鬼魅般的白影随着这一声嘟囔自雪地一晃而过。白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来人的面貌,如此装束,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显得不那么起眼。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自暴自弃道:“这下完了,弄丢信物,师傅回来铁定要拿柳条抽得我满脸开花。”

    白斗篷孩子气的在雪地里猛地一踹,雪花没能铲起来,脚下倒踢了个结实。惊疑之下,他踩了踩半埋地下的异物,弯腰把那和雪冻在一处的东西拽出来,看形状勉强能认出是个人。

    白斗篷伸手在那人鼻前探了探,已经没气了。这样的世道,死人是很常见的事,他虽然看出这具尸体年纪不大,却没动什么恻隐之心,随手将之抛到一边。

    尸体落地,发出一声异响。

    那声音嘶哑难听,与其说是□□,更像野兽临死前破碎的哀鸣。

    没死?还是诈尸??

    淬毒的银针在白斗篷指间乍现寒光,可他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巫蛊之术炼出的阴尸,无论是毒还是针,对它都不管用啊!

    生死难辨的“尸体”无力抬手在雪面拍一下,它的手指微微蜷起,看动作是想抓住什么:“救……救我……”

    白斗篷将“尸体”踹得翻了个面,银针抵在它死穴上,两指在它颈侧摸了摸,果然还有微弱的跳动。

    “命可真硬,”白斗篷感叹,“一般人早挨不住痛快去死了,你居然还想我救你,不怕活受罪啊?”

    冻得紫红的“尸体”目光涣散,像是听不见他说的话。

    白斗篷正准备确认“尸体”的死活,卷着寒流的风来势汹汹,迎面掀开了他的兜帽。他抬臂挡了下,风止后放下手臂,露出少年人尚且青涩的俊俏脸蛋。

    少年天生一张笑面,微微上挑的眼尾给本该清澈的眼添了丝别样神采,似有绵绵情意流转其中,不难想象待他长成,这双眼又会有怎样风情。

    雪地里本已没有多少生机的“尸体”,突然回光返照般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他挣扎着要爬向少年,无奈体力实在有限,爬到离少年还剩两步的地方,再没了动静。

    少年看着以狼狈姿态向他卑微求生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发堵,也顾不上会不会把自己斗篷弄脏,从雪里将人挖起,摸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给喂了进去。

    他把人半抱在怀里,使劲摇了摇:“喂喂,听着,不许睡!”

    少年解开斗篷,脱下自己的不算厚实的外袍,给对方裹上:“别闭眼,不许死!我答应救你!”

    肿起的眼皮吃力睁开一条缝,化脓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衣角。

    无法辨清五官的人,断断续续呢喃道:“神……仙……哥哥……

    少年没听清他的呓语,正在将斗篷重新系好。他把外袍裹着的人,一起罩进斗篷内,贴身抱在怀里,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在上,今日我也算干了件积德的好事,你可保佑我,千万别让师傅那母老虎揍我!”

    雪路湿滑不好走,少年轻功修习不到家,速度虽快,却不怎么稳当。一连在雪里栽了几个大跟头,这才磕磕绊绊,摸黑回了碧桃山。

    少年前脚刚迈进门,院里石凳上跷二郎腿等他的人已娇俏出声:“好你个谢焉,又偷我衣服!这防水斗篷是我新做的,才穿过一回!”

    少年不以为然道:“谁让师傅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们。这大雪天,我穿一身黑出去,不成活靶子了?”

    “狡辩!”少女从石凳上下来,出手要抢回自己的斗篷,“快还我!”

    少年忙侧身避过:“别闹,我捡了个人回来!”

    少年掀开斗篷,少女抽抽鼻子,往后躲了躲:“哎呀,他好脏啊,还这么丑,你别抱着了。”

    少年察觉到怀里的人缩缩手脚,自卑地低了头,顿时不高兴了。

    这是他捡回来的人,再脏再丑也只能他来说:“把你扔雪里冻个三五天,你比他还不如呢。”

    少女性格蛮横了些,心肠倒还不错,听到这孩子在雪里冻了那么久,热心道:“他好像挺冷,我们烧点热水给他洗洗吧。泡完澡他就暖和了。”

    少年找了个背风地把人放下:“行,那你烧水,我去厨房给他找点吃的。”

    少女傻眼:“为什么不是我去拿吃的?”

    少年脚底抹油,已跑出一大截:“辛苦三师妹啦!”

    两人一个愤愤劈柴生火,一个摸黑在厨房“叮咣”找吃的,合力之下,终于把不该吵醒的人弄醒了。清瘦的女子披着薄衫走到外院,看到满脸面粉的少年从眼前一闪而过,秀眉不由紧锁:“谢焉,我看你又皮痒了!深更半夜不睡觉,还带着师妹瞎胡闹,等你师傅回来,定要她好好收拾你!”

    正劈柴的少女像是找到靠山,扔了手里的斧头,唯恐天下不乱道:“师叔,谢焉他出门捡了个小孩回来!”

    “没大没小,他再不成器也是谷中大弟子,你身为师妹,怎可直呼其名?”女子训完少女,转头去问少年,“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将事情避重就轻简单描述了下,女子的心神果然被那快咽气的孩子吸引过去。她探完脉象,发现情况十分危急,废话不再多说,忙安排道:“谢焉,你把这孩子抱回自己房,先用体温暖着,印娆来帮我煎药!”

    少女印娆跟着师叔走了,半途回头给了少年一个鬼脸。

    名为谢焉的少年对着她们的背影挥挥拳,挥完有些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不情愿地抱起他捡来的孩子回了房。

    他的房间不大,能坐能躺的地方除了床,再无其他。

    谢焉不舍得弄脏干净的床,便在地上铺层褥子,咬牙扒光衣服,和那团脏到看不出人形的东西抱在一起。

    他心里快把这孩子祖宗十八代都骂完一遍了,眼见没什么可骂,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脑子不清楚捡这麻烦回来。

    “神……神仙哥哥……”

    谢焉往自己怀里看去,被那张冻伤流脓脸吓退了目光,恶狠狠道:“我不是神仙,我要做大魔头!”

    对方不理他的胡言乱语:“不要……不要……把我丢掉……”

    咒骂的话如退潮的水从谢焉心中散去,他抱紧怀里起初冰冷,现在滚烫的小身躯,整个人莫名安定下来。

    他想到了当初在街头乞讨求生的自己,抱住这孩子,就好像抱住了曾经无依无靠的自己,心里也跟着有了一丝温度。

    这孩子虽然脏了点,丑了点,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声音还算好听,软软的,糯糯的,像个女孩。

    咦?

    可别真是个女孩,那样就不能留身边了!

    谢焉忙往这孩子胸口摸了摸,平的……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有的师妹在这个年纪也很平。他往下抓到了一团自己也有的软肉,这才放下心来。

    “神仙哥哥……”

    谢焉像是抱着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去计较他奇怪的称呼,态度好得出奇:“是不是哪里疼?忍一忍,等师叔的药来,你就不疼了。”

    为了不让他睡过去,谢焉还得不停跟他说话:“你有名字吗?”

    孩子脑袋微动,摇了下头。

    “没名字多不方便,我给你起一个。”

    谢焉想了想道:“你是我在雪里捡的,叫雪儿怎么样?”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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