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153

    郑合辉猛然睁开眼睛,周遭漆黑一片,她晃了晃头,只觉得有些晕。她喘了几口气,肺腑中好似火烧,喉头发干,竟是想不起此时自己要做什么。

    黑暗中亮起一盏油灯,随即又亮起第二盏,第三盏……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点着了它们,郑合辉惊觉四肢无力,连抬也抬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油灯悉数点燃,光驱散黑暗,也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坐在椅子上,原本捆住她手腕的绳子落在地上,郑合辉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那人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脸白的惊人,嘴角边一粒小痣格外显眼,她开口,用少女般清脆的嗓音说道:“合辉姐,好久不见呀!”

    郑合辉蓦然睁大了眼睛,呼吸加速,急切道:“你是……你是远芳?”

    她说完便有些恍惚,魏远芳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怎么会还活着?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这人,这人的脸上,原本是没有那颗小痣的!

    郑合辉想靠近些,但身体却纹丝不动,那人见状嘻嘻笑了:“合辉姐,你怎么啦,为什么跪在地上呀?快起来,地上凉!”

    郑合辉只觉毛骨悚然,那人却恍若未觉地继续说:“我姐姐要来寻我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呢?”

    话音刚落,烛火无风自动,这人头猛然垂下,少顷又慢慢抬起来,对着郑合辉露出一个奇异的笑,轻声道:“傻孩子,她怎么会放了你呢?”

    郑合辉双眼无神,喃喃道:“不,我想放你的,远玲,我想过放你走的!我不想杀你!不,我没有杀你,你落着她们手中,一样不得好活!”

    “所以你就将她封进泥中,做成了泥塑。”

    灯火摇曳,晃的人心魂大乱,郑合辉仿佛能听见那天少女的哭叫声,她将最后一捧泥用力按在她的脸上,没过多久,声音好像渐渐消失了。

    那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自那以后她终于跻身望海宴上,从她手而出的造像在寺中被万人敬拜,那些不过是虚假的泥像,如何能和她手中的这些比较。

    要铸出绝世名剑,则需以身相殉,方能铸其魂。古往今来,能在尘世中留下传奇的珍宝,哪样不是用人之精血灌注,以性命所合,在茫茫人世留下重若千钧的一笔。

    若使泥塑有形、使其目有魂,就需人填进这泥中,补上失去的灵气。

    既然死后也要归于尘土,那与泥合为一体,又有什么不对呢?

    那人道:“哦,你竟是这般想的,倒也有些意思。”

    郑合辉汗如雨下,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将所想全说了出来,那人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道:“如魏远芳这等少女,不幸落你手中竟能算是万幸,那若是不得落你手中,又将如何?”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露出残忍快意,那些不能为外人所道之事,她已经压在心中近十年了,每每见着望海宴上人群参拜神像,盛装的少女们卖力表演,她便觉得可笑,这一切不过是另一场盛宴的开场,是属于另一些人的狂欢。回忆起这些,她陡然间充满了力量,轻快道:“死?那可太轻了,她们哪里会让那些人了结的如此痛快!”

    还不如被做了泥塑,叫万人参拜,也好过被折磨后再死!

    她没错!

    那人只是微笑,颔首示意她继续,郑合辉越说越是兴奋,眼中大放光彩,大喝道:“这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她们既是为神道而殉身,以后必定能功德圆满,步入天门,不受人间轮回之苦!凡夫愚妇不知,泥塑受凡间香火,其人亦受供奉,哪里不比庸庸碌碌地做凡人好!”

    “只是她们都不像,”她痴迷地瞧着那人的脸,道:“真是太像了,你与那画中人……简直一模一样,就算是当年的魏远芳也不及。”

    座椅上那人眉头一扬,手一挥,郑合辉旋即被人捂住了口鼻,软软倒地。室内火光大亮,油灯处跃出几个黑衣装扮的随从。一众捕快上前扣住郑合辉,掰开她的嘴检查是否藏有毒丸,而后以棉花塞住她的嘴,五花大绑后套上头罩送了出去。

    清平动了动酸麻的手腕,单乐疾步过来行礼道:“大人,下官来迟了些,请大人恕罪。”

    清平身后走出一个黑衣装扮的女人,俯身拜倒:“草民叩见大人,方才多有失礼之处,冒犯了大人,请大人莫要怪罪。”

    即刻有随从捧上湿巾温水,清平擦了擦脸上敷粉道:“不怪罪,多亏了你那几句话。”

    口技师再拜,清平吩咐人与她银钱,又对单乐笑道:“尚可尚可,要再来晚点,本部大约和那几位差不多了。”

    她所指是暗室角落那堆泥塑等身人像,单乐咳了声道:“都是下官部署不利,请大人治罪。”

    “罢了,寻常百姓,哪个会无事在自家地下挖这么大个暗室,必是心有暗鬼。你来的也算及时,到也没什么。魏远玲呢?”清平擦净了脸问,“要看好她,这可是人证。”

    单乐道:“是。”

    清平几步走到那几座人像前,捕快已经掀了蒙在上头的布,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看这泥尚新,好似未经火烧。这里头,莫不是封着人?”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清平退了几步道:“砸一个看看。”

    一捕快越众而出,拱手道:“大人,若这泥塑中真有尸体,如今天这般热,真要是砸了,里头岂不是……”

    众人发挥想象,都觉得难以适应,纷纷泛起了恶心,单乐及时道:“不如用刀刮去上头的封泥,如何?”

    清平挥了挥手,捕快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在那泥塑手臂上来回刮动,不一会便有暗色渗出土坯,一股腐臭也蔓延开来。

    单乐神色一凛,道:“都带回衙门,交予仵作检验!”

    她回身对清平道:“大人,仪仗今日便至昭邺了,您看是不是先回行馆等候,下官已经着人布置妥当。”

    清平垂下眼道:“如此甚好,那便不耽误你破案了。”

    单乐拱手相送,清平走出暗室,见晨光熹微,才发觉已过了一宿。她身形不稳,险些一头栽倒,随从急忙扶住她。清晨雾霭浮动,清平迎着朝霞眯了眯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道:“走罢,回行馆。”

    第169章 河图

    殿中鎏金凤形的香炉中溢出几缕白气, 沉香的气息随即漫延开来, 冷香驱散了些许燥热。青花云纹瓷缸中睡着几朵碗莲, 莲叶懒洋洋地铺陈在水面, 叶片空隙见隐约可见一线金红,原是只小金鲤。金鲤头顶翠叶张口求食, 楚晙站在瓷缸边瞧了一会,漫不经心地丢了几颗鱼食下去。

    她手在瓷缸边一敲, 水波震动, 金鲤顿时顾不得食物, 慌忙躲进莲叶下。她转身道:“人已经到了昭邺?”

    天枢呈上密报,道:“回陛下, 两位侍中大人在云中郡分开, 今侍中去勘察河道,李侍中自去黔南郡。因昭邺今年因水患缘故,将望海宴提前了。李侍中的仪仗途径昭邺, 休整五日便去黔南郡。”

    楚晙若有所思道:“今嬛去云中郡勘察受损堤坝的事,已经呈了折子上来, 朕与内阁商议过了。”

    辰州多河, 古有泽国之称, 且深受水患困扰。建国之初收归此州最无阻碍,实为此地饱受天灾祸乱,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而教化未开,人同兽类野性未脱, 面对军队也不畏惧。因辰州盛产铜矿,前承贺州,后靠闽州。州中水道交错,十分便捷。高祖在时,朝廷派遣官员开学府,以礼教化其蛮夷之气,又整修河道,使其雨季不为洪涝所扰,历经六代治理,此地方得如今景象。虽不如贺州文脉广博、世族繁多,也不如闽州远通海外,富庶繁荣,也可称一方太平,持盈守成。

    辰州约莫已有百年间不曾被水患侵扰了,上一次还是在庆嘉年间,此后不过寥寥小灾,辰州官府都能及时处理,待上报朝廷时连灾民都已经安置妥当。如今的辰州州牧梁濮更是对此事份外上心,从她在职以来辰州鲜少有水患发生。梁濮曾上奏朝廷,提出在冬时,上游水流减少之际,且此时农忙已过,便由辰州官府组织各郡闲暇劳力整修水道,清理淤泥,拓宽河道,以备来年之需。而州府自当拨款于此,故而上报朝廷,恳请批示。

    “梁濮任州牧多年,据说她当年在御前手绘辰州水道图,并向满朝大臣一一讲解其利弊所在。此河所经之地民风乡俗,古时旧族,皆悉数解答。内阁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了解辰州的官员,这才指派了她去做州牧。”

    楚晙扶着桌沿,椅子侧面放了个大木架,上头绑着一张辰州的水道图,图纸边角发黄泛起,已经有些年头了。右上角提着一行小字,墨迹晕染,早已模糊不清。她取来今嬛所呈奏折比对,其中却有些微出入。内阁曾议过这事,说是辰州水道近年来变化较大,与朝廷原先所绘制的水纹图有出入也属常事,楚晙道:“今嬛后来所上报的图纸与这张出入太大,朕还未召内阁看过。今嬛在工部任侍中多年,所绘之图多不胜数,从未出过什么问题。朕召了工部尚书入宫,她只道其中是非难断,而辰州离长安万里之遥,若非亲眼所见,不敢妄言定论。依你所见,梁濮与今嬛,到底哪个所言非实?”

    天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苦着脸道:“陛下,臣、臣哪里知道朝中的事情,不敢随意评弹。”

    她低下头去,只听得一声轻笑,心中有些愕然,便抬起头来。楚晙捡起几颗鱼食,又回到瓷缸边喂鱼。她侧脸如冰雪般冷漠,眼眸中映着一弧水光,轻轻道:“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她未必会这么老实。”

    天枢一怔,道:“陛下是说今侍中?”

    楚晙注视着瓷缸中的金鲤卖力追食,沉寂片刻后才开口道:“不是今嬛,是……”

    她腰间所悬的白玉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枚玉佩样子有些奇异,天枢不由多看了几眼,总觉得很眼熟,却听她道:“是李清平。”

    楚晙收回手,淡淡道:“着人看着她,仪仗一到昭邺,先确认她是否在其中。”

    昭邺府尹廖诗莹在行馆中忐忑不安地等候,文吏从侧门而入,小声道:“大人,单提刑说她还有案子要断,就先不过来了。”

    廖诗莹的脸色霎时难看到了顶点,她压低了嗓音道:“去请!无论无何也要将她请过来!”

    文吏被她骇人的模样吓的心惊胆战,忙不迭退下,廖府尹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咆哮道:“问问她头顶的官帽还要不要了!若是不想要了,今日不必来,明日后日统统都不必来了!”

    行馆后廊传来脚步声,廖诗莹转过身去,见是一青袍女官。那人向她行礼道:“廖府尹,大人请你进去。”

    廖诗莹等不到单乐,心中顿生绝望,只得自己先进去拜见。只见堂上坐着一人,着孔雀纹饰蓝色官袍。生的十分清隽秀丽,姿容华美。便附身拜道:“下官昭邺府尹廖诗莹,拜见李大人。”

    “廖府尹不必多礼。”清平温和道,“本部途经贵地,此番暂时歇上一歇,还需叨扰了。”

    廖诗莹瞟了一眼门外,内心如油烹火烧,恨不得把单乐活活吃了。此时昭邺官府品阶能够得上此次接待的唯她们二人,如今只剩她一人扛大梁,她只得咽下这口气,赔笑道:“大人言重了。”

    清平知道单乐恐怕是来不了,便吩咐随从上茶,含笑道:“在云中郡时便闻昭邺繁华,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想来是州府治理有佳,使此地民风淳朴,清净太平。”

    清净太平这四个字狠狠触动了廖府尹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再次咽下这口老血,勉强笑道:“大人廖赞了,下官不敢一人贪功。昭邺治理是全府衙上下的功劳……”

    清平捏着茶盏,吹了吹浮末道:“既然如此,怎么不见单提刑单大人呢?”

    廖诗莹喉头一哽,险些将喷出血来,咬牙咽下道:“请大人恕罪,单提刑她,她今日公干未归,晚些时候必定来行馆拜见大人。”

    清平不禁有些想笑,却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她自去忙罢,本部这里无甚么要事,还是公事要紧。”言罢只低头饮茶,看不出什么神情来。

    廖诗莹闻言眼角微抽,单乐已经在她心里死了百八十遍,她不禁想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么一个同僚,不由恶胆向边生,硬声道:“请大人放心,待她回来,下官定会带她来拜见大人!”

    想起单乐见着案子的模样,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清平只是笑了笑,继续与她客气地说了些场面话。待到中午,廖诗莹也不好再留着了,只得拱手告辞。

    从行馆中出来时廖府尹总算松了口气,幸而礼部侍中只在昭邺呆五日,时间一到就要赶赴黔南郡,也不算太难伺候。但第四日傍晚,刑部侍中在昭邺提刑司出现的消息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众所周知,原侍中此时理应在贺州彻查贪污一案,如何会到辰州来?等她整装去行馆相迎,只见行馆周围已被护卫层层包围,着实叫人心慌不已。

    一辆红顶马车缓缓驶入行馆中,她不禁想这又是何方神圣,文吏屁滚尿流地回来,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人,工部侍中今大人已经到昭邺了。”

    说完她就发觉自己上官怔怔地看着行馆大门,难道是魔怔了,文吏小心道:“大人?”

    廖诗莹喃喃道:“你可知单乐,如今在何处?”

    行馆中工部侍中今嬛抽出卷轴,平铺在案上,道:“两位大人请看,这是在云中郡所绘制的水纹图。”那纸张洁白,墨迹犹新,一看便是所绘不久。她身边的随从取来一副旧的铺在下方,原随身边的捕快手持灯盏照明,今嬛手指到何处,她便跟到何处,今嬛道:“此图是梁濮大人三十年前所绘。”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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