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104

    店主拽了拽手边的长线,叮当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便从头顶传来,一个高大的女人弯着腰走进房间,店主用西戎语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后对商客说:“她说都在金帐,被**师扣押了。”

    “为何被扣押?”

    店主去问那女人,又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商客,道:“因为王庭出了谕令。”

    “什么谕令?”

    “这算第二个问题。”店主回答。

    商客沉默良久,又问:“金帐会如何处置在鸣沙湖祭神礼中不是阿月来的选侍?“

    店主有些惊讶,这次却没问那个女人,而是直接回答她:“若是天眼没开的选侍从都会被剥了皮,丢进火里烧死。”她指着地窖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皮革道:“那就是我妹妹,我母亲为了赎回她,几乎倾家荡产。”

    商客肩膀瑟缩了一下,仿佛已经被篝火燎伤了皮肤,她的脸隐没在阴影里,道:“鸣沙湖畔的祭神礼,我需要一个能进去的身份。”

    店主似乎明白她的来意了,她捏碎了令牌,从柜架边走下来,对她说:“可以,我们之间的账算清了。”

    年轻商客看着地窖墙上那张可怜的人皮,阴冷的气息漫上她的心头,直到她走到旅店外,金色的阳光洒满空地,马儿们闲适地吃着草,她虽然全身沐浴在阳光中,但心却是冰冷冷的。

    她坐在马槽边看着太阳西沉,一根干草在她手中渐渐变短,剩下一地草屑。她看着远处彩幡飘摇,晚霞如火,顷刻间便换上了夜的墨蓝。

    夜里她围着微弱的火光坐着,旅店外不知谁吹起了短笛,在夜色中犹如下起了一阵小雨。她忽然想起秋天的贺州,大雨洗刷过乐安城的每个角落,叶子落了一地,石板路上的小水坑积着清亮的雨水,如同秋天草原夜空中明亮的星子。

    她隔着往事的旧影,在记忆中把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女孩应当是局促不安,甚至是惆怅愧疚的。一张纸在她手中折成一只鹤,她真想回到许多年前,抓住她的手,让她就这么留下来。

    “留下来。”

    这句话未曾说出口,却在她的唇齿间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她接过她手中的纸鹤,欢欣鼓舞的走了。在她身后,女孩的身影如水波荡漾。她们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但宿命的影子已经在未知的角落露出的狰狞的笑脸,她还不知分别意味着什么。

    火堆渐渐熄灭,她靠着干草堆,夜里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角,她在梦中蹙了蹙眉,一点水光从眼角滑落。

    “你说东西,我都不记得了。”

    毕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浅色的眼睛像极了在晨光中的溪流,她用湿布擦掉她额头上的红色颜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片刻后她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记不得就罢了。”

    她抬起头看着毕述,毕述审视了她一会,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有奴隶端上一碗褐色的汤药,毕述端给她,看她慢慢喝完,才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那人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努力想了一会,好像始终想不出个头绪,她嘶了一声,感觉到疼痛,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背,那里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毕述抓住她的手,道:“别碰到伤口,已经裂过一次了。”

    “我想不起来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多日未曾开口的滞怠。

    “阿月来。”毕述说,她为她换了衣服。她异常的乖巧,全然不似初到金帐时的戒备与愤怒。

    但毕述却不能完全相信她,樾见草的效果刚开始是比较明显的,她喝了这么久,忘记了也是应该的。

    药效发作了,她容色困倦地半阖着眼,毕述手按在她眼睛上,轻声道:“睡吧,别想了。”

    于是她睡着了,毕述守了她一会,便离开了这里。

    炭火将熄,神台下的人忽然动了动,她一只手按在伤口上,发力按了下去。

    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咬牙又按了下去,而后紧紧咬住被子,脱力般躺在毛毡上,满脸泪水,仰头看着黑暗中洁白的神像。

    她于困倦与疼痛中挣扎,喃喃重复着什么:“李清平李”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扎,大家晚安哦。

    第113章 鸣沙

    晨雾弥漫, 草原被轻柔的白纱笼罩, 夜色将褪去, 天边仍有几点星子若隐若现。

    金帐在朦胧的雾霭中仿佛云气缭绕的雪山, 紧接着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数丈高的护柱被彩色的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 经幡从高处迎风而起,便可听闻一串清脆的铃声, 散落在熹微的晨光中。

    雾气渐散, 奴隶们从帐篷中出来开始干活, 她们虔诚地除草,清扫地面, 打湿抹布去擦雪白的帐面。新鲜的羊奶及食物都被呈进帐篷中, 随着第一句诵经的声音响起,风无声地吹起帐门,终是在外面止步。那声音低到仿佛只是张了张嘴, 但千百张嘴重复同一句话,起音与尾声如同从一张嘴中发出的声音, 金帐的巫师们开始了新一天的修行, 奴隶们畏惧的听着这祝祷词, 眼中却流露出向往来。在西戎的传说中,一个身负罪孽的人,只要在金帐外听巫师们念一千遍经文,那么她的罪恶就可以被洗清。

    她站在门外,好像是在认真听着低沉的诵经声, 这种古板的语调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她丝毫没有显现出惊讶来,只是看着被拔的干干净净的地面,那里确实一根草都没有了。

    “你在看什么,阿月来?”穿着月牙白长袍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蓝色的眼睛在清晨阳光中更像是种冰冷坚硬的冰,那些冰在终年不化的雪山上,拨开厚重的积雪就能看见浅蓝色的冰层,再往里面就是浓重的蓝,经过光线的折射,透出诡谲繁复的色泽。

    她没有回应,只是做了一个倾听的姿势。

    毕述了然,对她说:“这是转生经,你不要听太久了。”

    于是她们进到帐篷里,巨大的帐篷中有许多这样的小房间,被木板羊毛毡分割开来。毕述在火炉边热喝的,空闲之余拿着轮转开始默念着什么。

    她们没有说话,好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本该如此。在毕述充满探究性的目光移过来之前她收回了思绪,在毕述眼中,她似乎只是在发呆,这令她琢磨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阿月来。”她这样叫她,始终是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符号,好像谁都能借用这个名字,毕述认同的是这个名字的拥有者,而非她本身。

    她点点头,没有展现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抗拒,她隐隐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是这个。毕述端了一碗热好的羊奶给她,她垂眼吹了吹表面漂浮的滚烫奶皮,小心的喝完了羊奶。期间她知道毕述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她已经能在这种目光中坦然自若了。自从她醒来那天起,这种探寻的视线中包含着质疑与敌意,一直环绕在她的周围。

    毕述说:“等会去主帐听巫师们诵读新的经文,前天教你的那篇你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毕述拉过她的手,中指在她眉心一点,捏了个奇怪的手印,从她眉心顺着鼻梁滑到嘴巴。她纹丝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你今天为什么不说话?”毕述疑惑道。

    “”

    她学着毕述的手印捏了一个类似的,从她眉心按住用力滑到嘴巴,毕述困惑地看着她天真的眼睛,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她此时好像是个孩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感受到眼皮上被戳了一下,毕述闭上眼睛,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道:“走吧,阿月来。”

    她不愿起来,只是仰头望着她,这让毕述想起了自己曾养的一只小羊,她伸手去拽她,她便闪躲开来。毕述拉着她的手,她推拒的力道顽皮而柔软,如同一只真正的小羊般。毕述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去主帐。

    主帐里的人见到她来了纷纷行礼,毕述后面拖着个不情愿的尾巴,点了点头寻了个蒲团,将她领到那里坐下。

    有巫师过来摆好经书,毕述本想阻止,但她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过了。纵使一个字也不认识,她仍是看的津津有味。毕述看着她一身崭新的半身袍,她不曾在祭神礼上被**师承认,始终不能如她一般穿特质的神袍,她心中有些可惜,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只说了句:“阿月来,别让我等太久。”

    毕述安置好她后便去了**师的帐中做早课,近日来她来的有些迟,法师坐在毛毡上,闭目诵经,听闻声响也不睁眼,只道:“你又迟了。”

    毕述向她行礼,道:“带阿月来去听巫师们诵经了。”

    法师手中转轮不歇,毕述自己坐下冥想,忽然听她道:“你这般笃定认定她便是阿月来,要知道这一百五十年来,却无一人能在祭神礼中令天眼再启。”

    毕述睁开眼睛,侧头注视着帐门缝隙中明亮刺眼的光,道:“金帐要一个真正的阿月来,才能在祭神礼上让各族的长老们都闭上嘴巴,让北方的王庭带着供奉前来朝拜。西戎诸族结盟不过百年,但金帐早就在草原上立足千年,最初代的巫师们把护柱插|进土地划分好领地时,王庭在哪里?前代毕述法师在极北苦寒之地从雪山中传播教义时,王庭在哪里?三百年前代**队攻入后方,王庭又在哪里?”

    她说:“并不是我需要阿月来,是金帐需要阿月来。没有她,王庭不会臣服于金帐,不会跪拜在神台下。”

    法师道:“我看你很喜欢她,你用命丹换了她来。若她无法在祭神礼上让天眼再启,平白送死,还不如让她留在这里多陪陪你。”

    毕述却果断道:“不必了,若她不是阿月来,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法师不可置否,手中转轮再起。

    毕述却有些恍惚。

    她又记起初来金帐的时候,到处都是年长的巫师们,她们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自己,高大的身躯匍匐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土地,起来时沾上黄色的尘土。

    她便从她们身边穿过,成人哪怕是跪下也比她高上许多,弯曲的背脊被暗红色的袍子掩着,使她们看起来像一个个小山包。毕述从她们身边自若地穿行而过,去寻找她的小羊。

    那是一只雪白的羊羔,四蹄却是黑色,牧民觉得它不吉利,就把它丢在草丛中,却被她捡了回来。

    羊是长的很快的,它是她最亲密的玩伴,能给在枯燥经文中求访的她带来一点属于孩子的快乐。

    但那只羊最后如何了呢?

    毕述慢慢闭上眼睛,隐约记起它似乎被什么猛兽咬伤了脚,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巫医说这羊是瘸了,以后都跑不起来了。她站在羊圈外看着它,羊咩咩叫唤着,期望的看着她,然而她突然觉的无比的陌生。

    于是她问法师,瘸了的羊要如何处置呢?

    法师回答:“牧民们不需要一只不能跑的瘸腿羊,大概会杀了吧。”

    于是羊被杀了,在她诵经完的某日,不知死在了哪把刀下。

    这些年在祭神礼中,她所见到的那些女孩或男孩,在秋阳下走过神坛,又被无情的拖了出去。她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很快一张新鲜的皮就会被扒下来挂在神坛边,最后会被巫师们取下,用金笔在上面写满咒文。不知为何,她每每见到这一幕,想到的却是自己那只不知如何死去的羊。

    它也是如同这些人般,被扒下皮,然后挂在风里吗?

    她倏然睁开眼睛,轻声道:“老师,如果她死了,我能把她的皮留下来吗?”

    而然没人回答她。

    她知道这是法师许默许了,便继续进入了冥想之中。

    秋天是丰收的时节,月亮从一只弯钩渐渐便的丰盈起来,连月光似乎都是饱满的、如同熬炼出的羊油,流淌在夜晚的草原上。

    祭神礼是一年一次的大节,西戎诸族的长老们都会带着自己族中挑选出的孩子来参加这个盛大的仪式。能令天眼开启的孩子,便能得到金帐的承认,成为神侍,执掌一半的金帐。

    金帐并非单指帐篷本身,更代表西戎以南所有土地,以及数以万计的信徒们,还有巨大的神庙,肥沃的河谷,都是金帐的所属物。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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