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分卷阅读96

    日影斜斜照进青石砖块上,反射出温润明亮的光,散了一地,映在吴盈眼中,碎光如同斑斓的梦境,仿若一触即破的幻影。她道:“你们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就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吴钺没说话,手轻抚方正圆滑的桌角,半响道:“姨母们不信,我却信你。你不是那种随便说说的人,我晓得的。”

    “承蒙看的起,”吴盈道,“但这有什么用处,你能做什么呢?”

    吴钺沉声道:“那便与我说清楚,别这么不阴不阳的打机锋。”

    吴盈手搭在扶手上与她对视,她们二人说起来也算是从乐安一道进苍梧官学读书,多年来情谊虽不见长,对彼此却十分清楚。她明白吴钺不是说说,是真是在询问她原因,她叹了一口气道:“上个月我无意中发现邵家开始回撤资产,动作虽小,但从去年便开始了。邵家为此次互市倾尽全力,这才刚开始得利,暗地里却要退去了,你觉得可能吗?”

    吴钺脸色微变,低声道:“你不知,族里接手了她们许多折价的铺子,还说是赚了大便宜,当时我觉得不对劲,还与三姨母说了此事”她闭上眼睛,手紧紧攥着桌角。

    吴盈呼吸一窒,艰难道:“尽快脱身吧,否则就来不及走,别赔上全部,那样就输的一干二净了。”

    她匆忙起身,吴钺却道:“知道了。舅父让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吴盈脚步慢了下来,脚踩着光阴边界微微转身,道:“我父亲他过的还好吗?”

    “一切都好。”吴钺道,“舅父还是记挂你的,有空写信给他吧。”

    吴盈轻轻道:“何必呢,他有了归属那人待他如何?”

    吴钺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有些犹豫道:“都好,舅父年前还回府见过我父亲,说是一切安好。”

    吴盈一字一顿,缓缓道:“他既已再嫁,就不要想前尘旧事了,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与你多说了。”

    她如同逃避般匆匆离去,身后仿若有洪水猛兽。吴钺起身吩咐下人进来收了茶盏,她看着梁上腾云而起的青鸾,流畅繁复的羽尾,借风而起,翱翔于云端,但终有一日必要坠下,怎能在天上飞一辈子呢?富贵如浮云,吴家世代簪缨,名门望族,如今却也显出疲态。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转身吩咐贴身伺候的使女道:“去屋里。”

    她说:“把我的琴拿来。”

    互市监。

    “派遣使者七人,钦命大学士言慕韵赶赴云州与西戎商议和谈事宜。”

    清平读完这份邸报,缓缓放下,去看孙从善。

    和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于云州来说都是好事,朝廷多年遣派将士、运送粮草,几乎搬空了半个国库。户部去年结算的时候已经上报亏空,若是长久以往于国力必然有所损伤。

    但却不单单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孙从善道:“恐怕这里头还有些文章,需等使团到达才能知晓一二。”

    清平明白她指的是如今云策军中无形的角力,争储的风波终究是波及到了云州官场以及军方,虽然姜珉已经在州会上力求稳定,但俨然无用,总有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毕竟权势才是最诱人的东西,清平有些走神,她忽然想起楚晙这么多年来的布置与安排,难道真是毁于一旦了,才不得不放弃一切来到云州的吗?她一直都不愿去想,楚晙对那个位置是否有想法。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无暇去分心想这些,也是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只是压在心中久了,难免有些困惑。

    如果她真要争一争那个位置,自己要怎么做呢?清平想,以她的能力恐怕要等个五年回到长安才能对楚晙有所助力,现在一切都是未定,她的任期也没满,考核也全凭互市与新法。新法已经在云州开始推行了,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仍待观望,不过事情总是向着好方向发展的。清平打定主意,下次定要问问楚晙,她是否真的淡了争位的心,安心在云州做个藩王。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清平难得有些不求上进的想。若是楚晙以后在云州了,她也就不回长安,一直呆在安平就是。虽然云州不如恒州贺州繁华,但天高云阔,远离长安诡谲复杂的朝堂,不用日日忧心,只是藩王要驻守封地,不能随意出行,除却这点以外其他也还算过得去。至少封地上信王最大,也无人能违背其命,她也能在公务闲暇之余去看看楚晙。

    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这样想,楚晙是如何思量的她全然不知。说起来也很奇怪,也许见面的时间总是很匆忙,清平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听过楚晙说过内心的想法,这念头一起便令她有种如鲠在喉之感,不吐不快。她硬生生按了下去,向孙从善告退,回到平常办事的地方。

    今天也是忙碌的一天,等待她批阅的公文只多不少。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些,下午泡了杯浓茶才勉强撑着看完了大半。等到了放衙的时辰,她揉了揉眼角,颇觉有些筋疲力尽

    外头进来一个人,杏红官袍,却是吴盈。

    清平今日心中烦乱,不想波及他人,只道:“有什么事吗?”

    吴盈站在门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道:“公事没有,想请你去茶馆坐坐,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时间。”

    清平本来想拒绝的,但转念想到吴盈没多久便要回京,便一口应下了。

    二人换了常服坐在一家茶铺二楼雅间里,楼下便是嘈杂的街道,身在这热闹之处,清平原本浮躁的心却意外的平和下来。

    吴盈斟茶倒水,问道:“互市开放你也有所功劳,按照惯例从上到下吏部必然是要提一提品级的,你有什么打算吗?”

    清平今天还在想这个问题,但想了一天也没个头绪,只道:“我也不知道,还得看看吧。”

    吴盈寻思一会,道:“为什么不回京,考核期满了自然就能调动了,你难道不想再进一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清平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吴盈所处的派系要开始拉人了,以官位厚禄诱惑,大概是最俗套也是最好用的手段。

    “云州也不错,没长安那么复杂,虽然升迁的慢,但也算安稳。”清平道,“眼看就要和谈了,待日后时局平稳下来,一直这么着也好。”

    吴盈忽地笑了笑,眼中却无多少笑意,她道:“你真这么想?”

    清平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又在忍耐着什么,让人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她不动声色道:“我是这样想的,怎么了?”

    吴盈眉头深锁,仿佛很难理解她话中意思。傍晚的长街上客商散去,行人神色匆匆,各自归家。清平蓦然有些羡慕起这种平凡人的生活来,人人都有归处,她却好像是江海中无处定居的鱼,在流水中迷茫的寻找着。

    半晌后,吴盈低声道:“那日我在驿站边见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清平心中一惊,有种被人勘破心事之感。她道:“没什么,不过是去看看。”

    吴盈哑然,心中不详的猜想恐怕成真,她有些悲哀的看着她,像怜悯又像厌恶,道:“这可真巧,我还见着信王殿下了。”

    清平瞳孔微缩,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她一下子失去了在往来试探中接招的兴趣,连敷衍的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她之前也设想过这个问题,若是她与楚晙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任何事情只要做了都会留下痕迹,哪能瞒天过海一辈子,终是要露出马脚。

    只是她没想过,先有所察觉的会是吴盈。

    吴盈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居然笑着为她斟茶,缓缓道:“不必如此看着我,清平,我什么也不会做。”

    “不过我只想问一句,”吴盈坐下说,“你这是认真的吗?”

    她的语气很自然,清平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吴盈匪夷所思般看着她,握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按住心中的愤怒道:“莫要与我说笑,李清平。”

    “没有。”清平低声道,她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夕阳,暖橘色的光点似在她瞳孔中燃起了温暖的火光,她轻声道:“我认真的。”

    那些郁结于心的不解与疑惑仿佛随着这句话略有缓解,清平忽然觉得那些也并不是非常重要。她此生是自轮回中窃取的一线光阴,生如逆旅,何不秉烛夜游,只争朝夕。

    吴盈猛然站起,水漫了一桌,**顺着边缘流下,她勃然大怒道:“你是疯了吗!李清平,你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清平静静地看她发火,端起茶喝了口水,吴盈气喘吁吁,起身就要走,又停了步子,转过头愤然道:“你终是要毁在感情用事上,你以为你所见所知便就是真的了吗?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那就一厢情愿。”清平一动不动道,“或许还是痴心妄想,许多事未必要那么清楚,这世上难全的事情太多,便只这一件,成全了我的妄念。”

    “你还记得往日咱们一起在书堂时说的话吗,你说你要找到你母亲,将她关家里,再也不让她出去,省的又不见了,让你父亲伤心。”清平只觉得身心俱惫,又有些如释重负般的恍然,“我与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吴盈嘴唇抖动,低声道:“你说你日后要访遍六州十八郡,要走遍大江南北”

    “但如今你看我还能走吗?”

    吴盈脱口而出道:“如何不行!只要你愿意——”

    她倏然住口。

    “不瞒你说,虽然我知道自己可能走不了,也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些景致了。”清平说的轻且慢,如同自言自语般,“但我心里却十分快活,再没有别的事情能让我这般快活了。我也怕倘若只因怕便退缩,那还有什么意思。”

    吴盈闻言忽然想起父亲临别前的一番话:“我不悔等你娘多年,也不悔途中弃志折节让人看了笑话,我此生无悔,也愿你如此。”

    她鼻翼发酸,似乎遇到了最为荒诞的事情,突然笑个不停,道:“如此,愿你莫要后悔。”

    她转身推开门,走的极快,行至门外,眼角才流下两道湿痕。

    雅间中光线渐暗,有伙计小心进来问要不要点灯,清平看着那杯水渍浸润成深褐色的木桌,道:“不必,结账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我休息好肥来了,牙恢复的很好,就是有个坑要等她愈合。

    第103章 女子

    天空中阴云渐起, 云层中似有银龙闪烁, 风骤然从屋舍间穿行而过, 将店前挂旗吹的上下翻飞, 怕是有大雨将至。清平以袖遮面,顶着风走了一段路, 沿途竹篮被狂风卷起从她身边掠过,头顶闷雷阵阵, 催人赶路, 她低头走了一段路, 在愈加猛烈的风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路口传来马蹄声,她抬头看去, 竟有一人从街头拐弯处行来, 那马儿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向清平奔来,清平下意识向旁边躲去, 但店门紧闭,并无任何遮挡, 她在地上滚了几圈避开了这一踏, 那人也反应极快, 拽着缰绳将马儿拉开,在一旁用尽全力安抚着受惊的马。

    清平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风中落下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她慌忙中躲在屋檐下, 正好与那人隔着一丈距离。眼见雨势越来越来,想是走不了,不如在此等候片刻,等雨停了再离开。

    只是这店铺屋檐较短,堪堪容下一人站立,水流顺着瓦片流下溅在脚边,风带着雨刮进房檐,沾湿了她的衣服。

    清平无言地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刺驽的地一下雨就都是水坑,泥泞非常,到时候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十分无奈,只能双臂紧抱,以防雨水湿了衣服。

    方才骑马那人安抚好马儿以后也牵着缰绳站着,她头用长布包起,看不清面容。清平刚要收回视线,那人却像感受到她的打量,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即使天色沉沉,光线黯淡,清平依旧看清了那人的眼瞳,泛着微蓝的光泽。

    原来是个外族人,互市设定至今她也见过许多外族的客商,但是这种蓝色的眼瞳却非常少见,她颔首示意,转过头去继续对着从屋檐上流下的水流发愁。

    黑天大雨,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天地间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清平靠着木门,感受着自己已经湿透外袍贴在身上冰冷潮湿的感觉,她顺着门板脱力般坐下,任水溅在鞋上,疲倦地闭上眼睛。

    她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随着这场大雨又悄然记起。似乎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夜,她于匆忙间跟随楚晙一路南下,连和吴盈告别的机会都没有。那场考试前她虽是心事重重,却也觉得若是这般呆在乐安也好。若是楚晙不曾回来,她便真是那么打算的,就这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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