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完全关闭后,电梯逐渐上升,可是秀巳的心情却逐渐下沉。仿佛脚下的地面向下沉落,他的身体也有一种下坠的感觉。这是电梯上升之故,亦或是沉重心情带来的错觉?秀巳自己也不明白。
没想到竟会因贵成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心里受伤至此。
毕竟,设乐贵成是自己长久以来景仰的对象。
被自己仰慕的人用那种态度对待──想起身旁还有山崎在,秀巳强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
“真让人意外,设乐先生竟然也会按电梯按钮!啊,不好意思,我要去五楼的摄影棚放机器,帮我按一下五楼。”
山崎开口说道,在莫名的事情上感到惊讶。他的发言总是充满着奇妙与唐突。
“他当然会按电梯的按钮啊。为什么又说这种话?”
秀巳隐藏因贵成的言行而低落的心情,按下五楼的按钮。
“你想象一下他的声音跟那张脸,不觉得只要他说一声‘芝麻开门’,电梯门就会开了吗?”
山崎笑着打趣说道。
“或许吧。”
秀巳心里虽然觉得山崎的比喻有点荒谬,但又忍不住赞同他的说法。说不定山崎是用敏锐的感受性来评论他人。
“不过能让设乐先生夸奖,还真有你的!”
“那才……那才不是夸奖呢!”
秀巳露出苦涩的笑容回答道。
“那当然是夸奖。设乐先生不是都说了‘你表现得不错’吗?别看他那样,他在工作上的态度可是很直接的……不过……‘别看他那样’这种说法也有点那个……”
“说的也是。”
秀己在心里暗暗记下,山崎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然而他也不忘山崎的惊人之语中,总有一部分叫人无法不认同,这点可要多加留意。
“以前我还曾对设乐先生说:‘你虽然没做什么,但看起来就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一样。’”
“你真的对他这么说?”
“然后他就用像算命师或魔术师一样的口吻笑着回答我说:‘那是你问心有愧,所以才会这么觉得。’”
电梯不断上升,五楼就快到了。
“可是就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他不会说谎。所以当设乐先生称扬人的时候,他绝对是真心的。当时我因为搞砸工作心情正低落,才无法接受他的称扬。而你无法坦然接受设乐先生的夸奖,是因为……”
“我问心有愧?”
秀巳接话道。
“对。或许你的自尊心和进取心过高,觉得‘那点小事有什么好夸奖的’也说不定。不过,有这种想法很棒哦!”
山崎直率地说道。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情,却被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让秀巳不禁心里一惊。听山崎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的确也有这种想法。追根究底,那样的工作表现却受到赞美的懊悔,源自于他受伤的自尊心。
──以及不甘心自己被认为能力不过尔尔的自负。明明现下的自己还不成气候,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大话呢?
山崎虽然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他把任何事都看在眼里。
“五楼到了,我去收拾机器。你要回新闻室吧?辛苦了,再见。”
电梯门一打开,山崎的身体轻晃了一下,重新扛好摄影机,大步走向走廊。
“朝田电视台前的越谷──”
秀己一回到新闻室,木下美和便用与录影时同样朝气蓬勃的声音唤住他。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嫣然的笑容,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新闻室里除了美和之外,所有人都外出了。
“辛苦你了。不错哦!”
美和走向秀巳,上扬的语尾让人觉得可疑。
“什么‘不错’啊?”
秀巳也知道自己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自己明明表现欠佳,为什么身旁每个人都对他说“不错”?先是贵成,接着是身为前辈的木下美和。
秀巳没有发泄闷气的对象,只能将手中写着今日最高温的板子略微用力地放到桌上。
美和用卷起来的体育报轻敲秀巳的肩膀。
秀巳一进公司没多久,就知道明艳俏丽的女播报员──木下美和的兴趣是赛马,她总是一脸认真地在体育报上画着“△x○”的符号。一开始,秀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但后来便习以为常了。
“还问什么不错?当然是刚才的播报啊!”
到底是哪一点让她觉得“不错”啊?
难道她想藉由明褒暗贬来让他自我反省吗?
在现场直播的节目里,那一瞬间的冷场,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失败吧?
秀巳非常明白,自己是在贵成和美和的从旁协助下,才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
秀巳大吐一口气,坦率地向美和低头致歉。
“对不起,我刚才没办法做出适时的临场回应,谢谢你帮我解围。”
“嗯,不客气。不过,帮你解围的人不是我,而是设乐先生。”
照美和的回答来看,那句“不错”果然并不单纯。
换句话说,贵成所说的“表现不错”其实别有所指吧?一思及此,秀巳胸口便一阵紧揪。
“包含设乐先生的搭腔,摄影棚里的全体工作人员都觉得很棒哦!”
美和带着一脸无忧无虑的笑靥向秀巳走来。被上班族一致评为“最想娶回家当老婆的女播报员”──木下美和那张带着笑意、可爱动人的脸蛋,正在他眼前形成一个大特写。
“能看到你有别于以往的一面,我和设乐先生都觉得很满足哦,观众应该也觉得相当有趣吧?你这张冷若冰霜的美貌和处世漠然的态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呢!所以常让人觉得你有点少根筋。”
“少根筋?”
又被人说他“少根筋”了,此时的秀巳只能苦笑着反问。
出生二十二年来从没人说过他“少根筋”。“冷漠”、“铁石心肠”、“没血没泪”这类的字词,他倒是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
“对啊。包含你‘虽然内心动摇,却绝不表现出来』的个性,与外表产生的落差,可是有趣到让设乐先生大为赞赏哦。”
“设乐先生?”
这种事就算被人赞赏,他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设乐先生说的吗……”
秀己愁眉苦脸反复说着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于是坐回座位上,从抽屉拿出新闻稿,佯装若无其事似的阅读,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对,就是设乐先生。他在录影结束后,还笑着喃喃自语:‘真想要那种情人来抚慰心灵啊!』”
然而──美和却无视秀巳想逃避话题的意愿。
“情人?可是我是男人啊!”
“这是设乐先生的口头禅啦!只要他稍微喜欢某个人,就会对人家说‘当我的情人』之类的话。”
“啊?”
秀巳闻言不禁一楞。
“你没听说过吗?设乐先生的座右铭:‘我的恋人是工作』,不过……”
这句话秀巳时有耳闻。不管是在他们播报部门的新人欢迎会,还是平常的聚餐,甚至在公司里,设乐都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秀巳接着美和的话继续说下去。
“不过……**关系的情人,则是随时募集中。请多多指教。”
除了美和与秀巳之外,最后一句“请多多指教”还有另一个声音加入其中。
这个声音是──
秀巳慌张地抬起头来,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设乐先生!”
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因为秀己背对入口坐着且低垂着头,所以他并没有发现。美和看到秀巳惊愕的表情,发出银铃般清丽的笑声,对脸色苍白的秀巳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