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嬑阁志异》分卷阅读6

    祭桐是这么想的,万两黄金又如何,终归是命由天定。这公良辞,名字起得倒好,胎也投得好,只可惜,却是个短命鬼,尚未弱冠便要化作一抔黄土掩枯骨。

    不过既然是皇室中人,必然是知道不少风流韵事秘闻隐说的,兴许拘他回去的路上还能听他说道说道,聊以打发时间,应该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入皇城,进王宫,阴风阵阵,一道黑影慢悠悠转进了一间素雅古朴的室内,竟无半分豪奢之处。

    室内放了一张案几,案上陈列着文房四宝,一旁置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了一面的古籍,祭桐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尽是些经卷史书。

    除了这,案几上还伏着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祭桐瞥了一眼,只觉得那人腕骨嶙峋,十分清瘦,死相着实惨了点,可也不难看出,这人生前必定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

    卿本佳人,奈何做鬼?

    公良辞是一杯毒酒入了腑脏毒发身亡的,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血是先从眼睛里往外流,接着到耳朵,再到鼻子,嘴,血一开始是鲜红鲜红的,后来就成了黑红色,像枯死的月季花的颜色。

    他的魂魄站在尸体旁,足足站了三个时辰,祭桐在旁边也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祭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例外地陪他等,若是平常,人死如吹灯拔蜡,从此尘归尘,土归土,过往凡世尽如烟灭,说不得半分留连。

    只是一见到那张苍白落寞的脸,只觉得心疼,一切都是那般鬼使神差。

    出了皇宫,公良辞恳求再去母妃的坟上行最后一回拜祭,换做平常,祭桐定是不假辞色地拒绝,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坟去拜祭,可是法外不无人情,这个鬼,也怪可怜的。

    生来便是这天家的七皇子,转头来落得如此下场。

    祭桐看着走在前面身穿玄色衣裳的当朝七皇子的魂魄,形单影只,瘦癯却有清骨,那一袭玄色堪堪撑起。明明是天龙之子却沦落到被自己的亲皇帝哥哥一杯毒酒赐归黄泉,这样的一生,还不如他一鬼差活得肆意,不免让他这只老鬼唏嘘半天。

    那座小小的坟头前,立着一块已经风雨侵蚀的木碑,字迹模糊不清。公良辞屈膝叩首后,立于碑前,良久。

    祭桐站在身后,却觉得那颀长的身姿,甚是萧索,心中很不是滋味。明明素不相识,明明毫无联系,却有几分感同身受。

    马面祭桐晃了晃心神,动了动嘴唇,方出言道:“小鬼,走了,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往事如烟散了的,弃了吧!”

    “我是自愿死的,活着备受猜忌,还不如死了好,还能见着自己寤寐思之的人,我其实很开心的。”

    那玄衣男子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祭桐觉得,那样的浅笑比以往花魁娘子的要动人心弦的多,也绝色的多,一瞬间竟有几分恍惚,仿佛早已相识。

    公良辞,公良辞,我是在哪里见过你吗?祭桐摇了摇头,展开引魂幡,引着这小鬼入了鬼门关。

    公良辞跟着祭桐入了邻城的鬼门关,绕了几许路,一条道走了三遭,祭桐只是想这条路更长一点而已,再长一点。

    不过,终归会有个终点,他牵着公良辞的手,行过二十四桥的朵朵红药,走过曼珠沙华妖冶艳绝的黄泉路,却不得不在奈何桥前彼此分道扬镳,看着桥上的那一抹玄色,公良辞最后的回眸一笑清浅晏晏,只是那后来的无声口型,像极了“哥哥”二字。

    哥哥,哥哥。

    祭桐思绪间如惊雷过,曾经他去拘过一个皇帝后妃的魂魄,见一少年扶尸恸哭,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唇红齿白,腕骨清瘦,祭桐心下不忍,现出真形柔声宽慰,而如今的公良辞,面容竟隐隐与那死去后妃有几分相似,慢慢地,竟和那少年重合到一起。

    那扶尸恸哭的少年,是不是眼前的公良辞?

    他说,他见到了寤寐思之的人。

    那个人,是谁?

    “阿辞,阿辞”祭桐不再以马面示之,惶惶惊呼,那奈何桥上却再也没了那抹玄色的影踪。

    孟婆见了近乎魔怔的马面,忙不迭上前一把拽住这花间浪子的衣袖,堪堪没跨过奈何桥。

    这奈何桥是给投胎转世的人走的,这疯了的马面,是要赶着去投胎吗?

    不过听完了其中转折后,孟大姑娘收了看热闹的表情,道:“我道你平日里鬼精鬼精的,实则也是个蠢的,不会查了生死薄去凡间守着那小鬼的转世去么?”

    祭桐仿见救命灵丹妙药,径直闯了阎王殿大闹了一场,只教那位阎王爷脑仁疼,遂了这马面的愿。

    地府中大大小小的鬼皆生疑惑:这平素行事分毫不差的马面如何闹到了阎王处,更是抛下拘魂正事,逍遥到了凡间?

    此时,孟大姑娘一甩桃红色水袖,清了清嗓子,将祭桐如何如何的事添油加醋一股脑说了个干净。

    此后,大鬼小鬼提起马面祭桐,不再叫什么花间浪子,因为,这人俨然已成了地府中大名鼎鼎的情种。

    第8章 一揽清茶

    雪山上的小妖小仙都知道,一揽清茶洞的雪狼妖白寒浔是个断袖,还是个痴情的断袖。

    只说他那位极擅茶艺的没了之后,遣散了以前收的那些莺莺燕燕,再也不曾续弦娶妻,守着那一揽清茶洞的方寸之地,再不复出。

    故事外的人听的永远是热闹,那雪狼妖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何尝不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清茗公子,那煮的一手的好茶,到底是不复出现了。

    那个时候,雪狼妖白寒浔早已经在雪山立名,方圆千里,莫有敌手,也因此招了一群爱爬床的小妖精。

    不过,这白寒浔眼界甚高,轰了那些女妖精和丽色略欠的小妖外,也好了留下了两三个万里挑一的妖精。

    后来一日出了那雪山,入了间名为清茶的茶室,茶雾缭绕,氤氲欲仙,白寒浔招了小厮要了盏敬亭绿雪,初上时,清香袅袅,茶入腹腔,顿觉丝丝苦涩,而后甘甜无比。

    这煮茶的人究竟是如何的锦心绣口,方可造此清茶白寒浔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轻移,向着那茶室的后堂寻去。他是妖的,寻常人定然是挡不住他的。

    清茶室的后堂,白寒浔瞧着那煮茶之人的背影,久久地失了神。

    闻到声响,清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悄然回首,道了声:

    “公子是何人”

    言语之间笑容清减,秀气隽俊,夹杂着丝丝怯生生的意味。

    那白寒浔平素绝色见多了,或妖娆妩媚,或纯良天真,今日见了这煮茶的公子,虽不是绝色,可不知为何,却是中意得很。

    他将他带回了雪山的洞中,因清茗非妖,怕遭了其他的小妖的责难欺负,遂另辟了处独院,取名一揽清茶,容他安了身,方才放心。

    以前的小妖莫不是心甘情愿跟随于他,而这清茗,面上无忧喜,只是一直这样淡淡的秉性,无喜无忧,白寒浔赠他雪山灵莲,世间玉石,皆不过置之一旁,唯独那套玉石制的煮茶之具,倒是钟爱得很。

    白寒浔之前也喜欢过不少男妖,不过一月之余也就没了趣味,可是这一次,他一连三月均宿在一揽清茶,每次清茗必煮了一盏茶而候,久之,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是,那怀中的人,依旧不悲不喜,那第一眼的清减浅笑,却是再也不见。

    白寒浔觉得自己一头雪狼妖,每每总在那清茗处讨要不到点笑容,加上其他小妖的添油加醋,逐渐地也就疏远了他。

    时而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竟鬼使神差般披了件衣裳踱步至那清香袅散的独院,院子里昏暗一片,想必已是早早睡下。

    时间久了,久的他以为自己都要忘了那位煮茶的公子。那日,天上飘着雪花,洞中两只小狼妖抬着一卷破席子就要出洞,恰巧被他瞧见,顺口便问了声。

    两小妖见狼王冷落了那位煮茶公子,也没多做掩饰的说了声。

    “王带回的那位公子没了,小的遂抬了去安葬,凡人好像都讲求个入土为安。”

    闻言,白寒浔手上的那盏茶瞬间破碎,小妖颤颤抖抖地跪地求饶。

    那席子落到地上,里面的人就这么躺在了地上,依旧是那副清秀面貌,依旧是那日动心的公子,只是再也不能执手清煮一盏茶,唤一声寒浔。

    白寒浔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看着那具尸体,好半响,方才吐出了声清茗,胸口一热,一口心头血涌上舌尖。

    他抱着清茗的尸体回了一揽清茶,里面一切还是照旧般简单,只是,那以前缠绵的床榻之上,赫然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地上杂乱的散着碎片。

    那摆着文房四宝的桌几之上,叠了一层宣纸,白寒浔走近一看,顿觉悲痛万分。那宣纸之上,每一张都画着一个男子,他穿着白衣胜雪,或温柔,或悲伤,或发呆,或□□烧身的样子,那些都是他,都是他白寒浔。

    白寒浔一直以为,清茗是被自己强迫的,是隐忍的,所以才会那般不悲不喜,无欲无求。到头来,原来错的一直是自己。

    一揽清茶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个人,遂一把长锁锁了去,再也不许外人进入。

    第9章 青玉案

    花魁公子初识那位落魄的文人时,正值阳春三月,临安城杨柳岸的夜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晓风温月,恰是执酒临风的好时候。

    花魁公子花名曼怜,生得风流多情,凤眉轻蹙,不知挠了几许少年英才的男儿心,可到如今还没哪个人能入了他的眼,成为入幕之宾,人长得好,这眼界儿也甚高。

    话说那日杨柳岸边,这曼怜一眼之间见了那执扇文人,顿觉心思荡漾,待那人走的无踪影时,方才失魂落魄般地追上前去找寻。

    多方打听之后,才知晓,那日杨柳岸边见之倾心的人,却是那今朝中第的状元郎卢阑,因口出狂言贬谪于此,领了个仰人鼻息的差事过活。自古文士多傲骨,这卢阑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仕途宦海沉浮,写的诗词倒是惊艳。

    只是,这等人惯来清高自诩,曼怜心生忧虑恐自己遭人嫌弃,好生心思怏怏了几日。

    洗翾坊的坊主见之,寻了那曼怜的贴身小厮,这才知晓了缘由,叹惜曼怜之痴,遂邀了卢阑入坊一聚。

    月色沉沉,温阁香暖,曼怜换了件淡净雅致的衣裳,玄纹云袖,一只碧玉簪绾起黑墨般的柔发,眉目间仿若有一种书卷的清气,虽不及平日里那副紫衫曳地勾魂摄魄的妖魅,却也是极好的。

    “你说,他会喜欢吗?”曼怜喃喃道,眸中烟波流转,水光潋滟。

    “能得公子青眼,当是他的荣幸,定然是喜欢的。”小厮细细宽慰着自家的公子,言辞间温柔体贴。

    “嗯。”

    卢阑到了的时候,只闻珠帘后玉手清拨银弦,恍若天籁之音,一时间如入仙境,恍惚间羽化登仙。

    一曲终了,合手称叹,待见着那眉眼之间点着一朵金调点的人时,方才知晓这起调的原是素有临安第一妙人的花魁公子,卢阑暗自低首浅笑三声,自己原该早些想到的啊,除了这位曼怜,如何还有人能够奏出此等的仙乐?

    此后,二人相交更甚,或踏青出游,或竹林赏月,他为他写了一阙青玉案的词,提在一方绣有一日相思十二时的罗帕上,可是还未送出,陵游城家中老父病重的书信先入了那卢阑的陋室。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