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0
“霰雪，霰雪，霰雪”昏沉中，那个从未听过但却莫名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我勉力睁开双眼，看到天地纯白一片，一如万年前我初醒时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天地间，还立着一个身影。
我起身走向他，却见他缓缓回身，我看到了一张与我自己一样的脸。只不过，他的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天真。
“你醒啦！”
他笑，如那夜樱花初绽之纯美，我心中隐隐一动。
“你是？”
“我是樱啊！”他笑得愈发灿烂。
“樱可是”我有些困惑。他抬头，任细雪贴上脸颊，而后闭上眼，旋转腾空，无数雪花渐渐幻化成樱花花瓣，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香味，我伸手接起花瓣，轻叹道：“樱，你是樱，我终于等到了你。”
樱嬉笑着落地：“可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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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久没有以近似人形的姿态踏入凡间了。
这里与我之前数次游历的记忆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天空中却罕见地飘着雪。
樱显然在我之前的讲述中对凡世好奇已久，他的目光认真地在每一处风景，每一个人身上流连探寻。
我曾给樱带过很多人间售卖的手工艺品，他总能从热闹的街市里一个个地把它们找到，而后特别兴奋地回忆我当初说了些什么。不止这些，还有树林里的树叶，河畔的野花，山中的石头。
与我初入凡世之时一样，樱觉得，凡间的昼夜变迁，流云星雨，潮汐涨落，似乎都别有一番趣味。
雪，一直没有停，而且似乎，越下越大了。
我盯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有些出神，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樱花，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我侧头，樱面带笑意地伸手催动灵力幻雪为樱：“既然这雪你不喜欢，那我就把它们都变成樱花吧！”话音刚落，他飞上空中，天地间的落雪徐徐转换为落樱，美得动魄惊心。
我一直混沌的心神忽然清明无比，这些天一直隐约不愿面对的事实就这样□□地呈现在我面前。
天降樱雨，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却神色如常，毫无惊异之状。我想起舍弥曾说过，凡间，是没有雪的。
我和樱并未刻意伪装为人类，发色都是凡间没有的纯白，瞳色也是一个冰蓝，一个浅粉，更不用说我们一模一样的长相，但却从没有人像我以前曾经遇到的人类那样，对我们投以或讶异或震惊的目光。
不，他们根本从未看到过我们。
我感到心上一阵阵剧烈地颤动，天地间的樱雪也落得越发急促混乱，街道上的房屋，人群，花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白，上面铺满了樱花瓣。
“樱，樱，你在哪儿？”我第一次意识到，天地间独我一个时，竟是这般空寂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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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雪，霰雪，醒醒”舍弥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地之外，我眼前大片大片的白轰然碎裂无迹。
“你总算醒了，刚刚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的视线离开舍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这是一个山洞。鼻尖隐隐传来一丝香气，那是樱的味道，我侧头，看到一个细小的冰凌中，立着樱花瓣。
“我赶到时，那里已经化为灰烬了，我只找到了这一片。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我捡起冰凌，小心地在胸口放置妥帖，起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你被练泅石伤得太重，还未痊愈”
“不要跟过来。”
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了那棵永不凋谢的樱花树。
我躺在樱曾经扎根的地方，开始思考，如果刚刚一切皆是幻梦，那么我让自己再次沉睡，是否可以再次见到樱？如果永远沉睡呢？也许我便不用再理这俗世恶意，可以和樱一起在幻境中逍遥了。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很快变得很强烈，我正欲闭锁灵力，进入休眠，忽听得赤凝的声音。
“不要这样，霰雪，即便你强行进入幻境，樱也很可能不在了。”
“赤凝，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曾告诉过你，我是异世之物，在我那个世界里，已经掌握了催生万物之灵的术法，而你，是我用此术法创造出来的。虽然如此，我并不想完全介入这个世界，所以我只设立了一个能够与你交流的灵域。但墨隐不同，她性情乖戾，喜好玩弄生灵命运，我一直隐瞒于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事，终于还是被她发现了，于是，她借助熠石来到了这里。”
“就是那块被他们称为练泅石的火石？”
“是，熠石在我们那个世界是很危险的禁物，在这里它虽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但还是对我设置的灵域产生了影响。我很抱歉，没办法对你做出示警，前些日子，我的消息一直被阻隔在外，我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修复灵域。”
“可是除了那块石头，我并未曾见到你所说的墨隐。”
“她使用了禁术，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被封在熠石里，消耗你的灵力，可以助她破除封锁。我不知她是如何与渊祭取得了联系，让渊祭使出这样的计策。渊祭会对樱动心思，应该也是墨隐告诉了他，樱并非只是普通的树，而是你的□□。”
我的手抚上胸口，“□□？呵，我不相信，如果樱只是我的□□，我又如何会不清楚。”
“我说过，生命本就蕴藏着不可解的神秘，而你更是最特别的灵体。即便是你的□□，也可以在你并不知晓的情况下产生。你的潜意识里需要一个陪伴，樱，是为了回应你的渴望而生的。你之所以会在幻境里见到他，是因为他被渊祭焚烧掠取灵力之后，残留一缕魂魄附在了那片樱花上。他用你的记忆创造了一个幻境，是为了向你告别。随着这缕魂魄渐渐与你融合，这个幻境也会逐渐消失无踪。”
我将冰凌置于掌上，轻声道：“赤凝，我要见到樱，我一定要见到，我不接受这样的告别，绝不。”
☆、第五章
13
我在铺满樱花的雪地里再次醒来，刚一起身，就发觉不远处立着一棵树，一颗快要枯死的樱树。
我快步走过去，一阵风袭来，遍地樱花随风飞旋着汇拢在樱树下，凝聚成形。
“樱！”
他靠在树下，睁开眼，勉力冲我微笑：“抱歉，我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满腹疑问惊惧忽然无从说起。
“我本不该再出现，但害怕你会陷入死结，只好撑着最后一点神智来见你。你听着，渊祭和他背后那个神秘力量对你仍有企图，你不能再这样强行让自己进入休眠了。待我这缕魂魄彻底归位，你会看到我曾经看到的一切，他们很危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不同意，既然你是我的□□，那就要听我的，我要你以独立的姿态存在，不要什么魂魄归位！”
我催动灵力加注在樱树上，干枯的树干没有任何变化，樱却忽然口吐鲜血。
我连忙蹲身过去：“樱，樱！”
“不要，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他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缓声道：“我的时限将至，你若一意孤行阻止我回归，我的魂魄便只能彻底消散了。”
我心中大骇，此生惯于自由散漫，竟不知有一日会落入这般进退失据的苍凉境地。
“我本就是你身上的一部分，现在只是还原到最初的状态罢了；我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在心中思量万千，安慰自己也打算安慰你的话。可是，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担心，今后，你若再感到孤独该怎么办可好。”
我的眼中袭来一阵剧烈的酸涩，眼前的樱变得有些模糊，想要摆脱，忽觉眼角热热地，似乎有东西滚落。
那是，眼泪吧。我在人间曾见到过，如今我竟也有了那样软弱的姿态。
“霰雪，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开花的情景？”
“记得。”
“其实，我本想最后一次相见，不如幻化出那天的场面，可惜我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构建出那样复杂的星空了。”
我怔楞了片刻，起身转向单调无色的天空。第一次，我操控灵力，让风云变色，时空转换，纯白渐渐滑入浓墨一般的夜，而后，无数星辰闪现，点缀了整个夜空。
身后飘来一句：“真美啊”
一阵风从背后抚过，我回身，看到干枯的树枝上缀满了樱花，树下，已没有了樱的身影。
天地轰然碎裂，只余无尽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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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的记忆潮水一般涌进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的每一片樱花因为都沾染着少许灵力，所以有着短时的记忆传递功能。
我在各式纷杂的碎片记忆中找到了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练泅石坠落之时，我飞过去查看，却不想自己身上沾着的一片樱花瓣，被风吹落到了练泅石上。花瓣上那一丝灵力，被墨隐利用突破了封印的一个小缺口。那片樱花中的灵力被彻底抽离的一瞬间，樱看到远处走来了一个身影，是渊祭。
我还看到，我被困练泅石岛的那日，渊祭出现在樱树下，燃起青白火焰，癫狂地吸收樱的灵力的样子。
樱的全身被烈焰灼烧，魂魄被折磨到濒临崩溃之时，感应到了我在岛上的困境，他用尽力气透过摇曳在风中的樱花唤回了我的神智。
吸收了樱树所有灵力的渊祭自然不会在意树下落樱上的灵力残余，待他离开之后，樱强撑着虚弱的意识将那些花瓣上的灵力融合到一片上，没有了灵力的花瓣渐渐融入雪中，只余那一片等待着我的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