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类，但却是让我最无法应对的一种人。那日初识，为避免被过多纠缠，我为他指了路。本以为他进山之后便不会再出现，不曾想他却每隔几天跑出来一趟，自顾自地带一些吃食，兴奋不已地讲述渊祭那里的新鲜事。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我有些记不清了。
“咦，那是什么？”舍弥忽然指向天空，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天边一片赤红。我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数万年，从未曾见过这样大片诡异的红。
“赤凝，你知道么？”我在心中默默询问，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05
空中的赤色持续了整整三天，并且有不断扩展之势，我几次呼唤赤凝，她却仿佛彻底消失了。忍不住飞上天际，却总是在快要接近之时被凶猛的热浪炙烤得无法继续，第七次落地之时，我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有些耗损过度了。
想不到，逍遥了数万年，竟遇到了克我之物，而我却始终探查不出此物来历。
第三日夜晚，我正靠在樱树下调息修整，忽听得锐利的声响，似乎在划破空气。睁开双眼看到，那片赤红渐渐缩小，不，应该说是凝聚，迅速地凝成一个光点，然后呼啸落下，黑夜被照亮，整个世界的生灵大约都一起见证了光点重重砸在海岸对面的景象。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对岸积沉了万年的冰雪瞬时消融，熊熊烈火取而代之。
翌日清晨，我飞向光点落地之处，发现它所处地面早已脱离对岸，成为了海平面上的孤岛，而光球，变成一块火红的石头。盘桓良久，我隐隐地察觉到，此物虽已落下，但对我，仍旧不利。
我在火势还未停止的对岸上空中绕了一圈，正准备回去，忽然发现火苗未肆虐到的狭小空地里有一个人，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俯冲下来看到，她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
我用翅膀拍拍她，她略抬了抬眼皮，气若游丝道：“救救我”
向一只鸟儿求救，真是奇怪的姑娘。我只好现出身形，抱起她，飞离熊熊烈火。想是高空风劲，她又迷糊地醒了一下，含混地对着我说：“鸟儿救救我咦你不是鸟儿你是”
06
“你是霰雪。”清丽的声音传来，是肯定的语气。
我斜靠在樱身边，转头看到红衣女子已经醒来，一手支着头侧卧着，定定地看着我。
“你认识我？”
“算是吧，舍弥那个家伙总是往外面跑，我好奇，跟踪过他，远远地看到过你的身影。不过其实，幻雪神山里的人都知道你。他们虽然很多并未见过你，但都知道这里有一个终年雪雾的森林，一棵四季开花的樱树，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精灵。”她说着“精灵”二字特意加重了语调，眼中也带着不知名的笑意。
“为何是精灵？”
“莫非你不是？”她坐起了身子，探寻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我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也并不喜欢她的目光，她似乎看出了我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收敛了些许，继续道：“算了算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恩情上，我告诉你好啦！你知道，人类世界有种说法，万物皆有灵，但这灵性其实多半是虚无的，而你化作飞鸟四处游荡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以我们目前所见所知，你是世间唯一一个可以做到自由幻化身形的生灵，大家就给你取了更高级的称谓——精灵。而我甚至觉得，你就是一只鸟，眼前的形体才是你的幻化。”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说法倒是有趣，赤凝曾说我是万物之灵，但万物之灵的本体为何，幻象为何，她却从未说起过。我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既然你是精灵，肯定比我们知道更多关于那块从天而降的火石的来历吧？”
“不，我并不清楚。”
“唉，我本以为，这天降之火必有神力，也许可以为我所用的。”她眼中充满了**，但却和渊祭不同，更简单直接，就像对面的熊熊烈火。
“不过，虽然危险，但总算还是有收获，这还要多谢你，我本欲利用自己的灵力提取那火焰中的力量，却不小心反被吞噬，如果不是你的灵力输入，我恐怕命不久矣，如今，也许可以借你留在我身上的灵力试着将内噬之力收归己用了。”说到这里，她一脸兴奋：“虽然很不舍得，不过我还是要先回去一趟，下次再来找你玩吧！”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向幻雪神山。
“我并不想有什么下次。”我对着樱轻声抱怨，背后却再次传来那个声音：“对了，我叫焰主，操控火焰之主哦！”
☆、第三章
07
百年来我以为我和渊祭之间有一个不必明说的约定——彼此互不干涉，但当他再次出现在樱树下时，我才意识到那真的只是我以为。
刚从外面回来的我，原本可以调转方向离开，但这一次，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情不自禁地加快了速度，迅即落在了樱的前面。
“好久不见，霰雪。”他脸上的笑容一如百年前一样让我心生厌烦。
“不好好待在你的幻雪神山，来这里做什么？”
“何必这样冷淡，同为这片土地上灵力高强的神，彼此有一些交流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么？”
“我不是什么神。”
“我懂，你的身份尊贵莫测，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后天努力封神的人。那么，关于那块从天而降的火石，你如何看？”
“如果你是问它的来历，我并不知晓。”
“呵，是么，既然共同生存在一个空间里，我还是希望我们可以和平共存的，若是对于这块入侵的异物有什么发现，彼此互相通个消息，总还是可以的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火石落下所形成的的海岛方向，轻轻应了声。
渊祭离开后不久，我突然意识到刚刚心头那阵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出现在哪里——百年过去，渊祭的容貌竟没有丝毫变化。
人间游历无数次，我早已知晓万物生灵都逃不过生老病死，人类更是毫不例外，舍弥曾说起他们这些修炼灵力的人类，身体会随着灵力的增长突破普通人的极限，但赤凝也曾说过，他们只是通过灵力拉长了生命历程，永远也不可能像他和樱一样，不死不灭，甚至不会衰老。
如今，这忽然出现的不可能困惑于我，我却无法再向赤凝确认，自那日火光出现开始，赤凝就再也没有在我脑海中出现过了。
08
焰主自从被我从火海带回之后，便和舍弥一样，时常不请自来，还自说自话地要与我做朋友。很多时候她会和舍弥同时到来，那便是异常吵闹的日子，他们二人性情水火不容，对于幻雪神山里的一些无聊事情经常是争论不休。我从来不知道，平日里看似温和的舍弥，面对对手是寸步不让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年，舍弥忽然消失了。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但在焰主连续多次独自出现之后，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
“舍弥呢？他最近在做什么？”
“咦，你竟然真的关心他啊？这么多天过去，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呢。”焰主漫不经心地望着樱花，脸上的笑容古怪。
“所以，他发生什么事了？”我无意与她纠缠这种无聊问题，只好单刀直入。
“嗯”她拖长着音调转向我，笑得很是得意：“他不会回来了，你不如忘了他，以后有我陪你啊！”
“什么意思？”
“他得罪了渊祭，所以，被放逐了。”
“放逐？离开幻雪神山么？”我更加困惑，在我印象中，舍弥应该不会是不辞而别的人，即便离开，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来道别。
“噗呲”焰主忽然笑出了声，“你可真是可爱，放逐并不是放他离开的意思哦，他既已入了幻雪神山，那便是宣誓永生永世效忠渊祭。惹怒渊祭，就会被放逐，这是惩罚，而绝不是获得自由哦！”
“他被放逐去了哪里？”
焰主侧身，目光望向海岸的方向，“就是那里咯，练泅石岛，啊，就是天降火石形成的那座小岛。渊祭把它划归重犯惩戒之地，还为那块异石取名练泅石。啧啧，放逐到那里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据说，练泅石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普通的石头，但对于我们这些修炼神力之人，却有耗损灵力的作用，呆久了，恐怕整个人都要废掉喽！”
“渊祭为何要这样做？舍弥又因何得罪于他？”
焰主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道：“因为你。”
09
火石，或者说练泅石带来的天火在多日前已停息，但对岸的土地却彻底失去了最初的面貌，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火红，断裂的地面下隐隐流动着滚烫的岩浆。
练泅石岛则不同，许是飘荡在海面的缘故，从天空俯瞰，它只是一个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状的荒岛。
但我知道，那块石头，于我而言是不祥之物，远离它，是最安全的做法。
然而我终究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责任，果然是个麻烦的东西。
焰主说，渊祭觊觎我的灵力已久，他纵容舍弥接近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利用舍弥获取我的灵力。他的计划里，舍弥的忠诚是关键一环，但却没想到，向来温顺听话的舍弥，会公然反抗于他，甚至劝渊祭不要再对我有所企图。渊祭盛怒，将他放逐练泅石岛，言明除非他悔过重新听命于他，否则永远不许离岛。
我在上空盘桓了一会儿，终于在练泅石后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舍弥的身影，想是已被损耗灵力多日，他看起来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一落地，我就感觉这座岛就像是巨型磁石，那日在空中被炙烤的感觉再次出现，此地绝不可久待。我背起舍弥，待要飞身离开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阻力，挣脱不开，尝试用灵力抵抗，却发觉运出的灵力不断被吸走。
“霰雪”背后传来虚弱的声音，“是你么？”
“嗯。”我略偏了下头，继续努力挣脱。
“不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快走，我的体内被渊祭设定了结界，你背着我，是走不了的。”
“结界？”我将舍弥放下，转身询问：“什么结界？”
舍弥长舒了口气，缓缓道：“渊祭，预先对我设定了结界，除非他亲自解除，我是离不开这里的。谢谢你，来救我，但你，还是快走吧！”
他的脸色越发失去血色，气息也越来越弱，我施展灵力探查，发觉他的体内有一股强烈的压制力，想必那就是渊祭留下的结界之力。
“你不能这样耗损自己的灵力，帮我抗击渊祭的结界，练泅石和结界的双重消耗，你会承受不住的。”
“闭嘴。”我闭上眼，一边竭力抵抗练泅石的影响，一边小心运作灵力破解结界。
周遭静谧无声，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神智渐渐有些迷离，隐隐地，我好像听到有人从极远的地方呼唤我。一直闭目的黑暗忽然变得白茫茫一片，而后一瓣樱花飘落，呼唤声轻轻在耳畔响起：“霰雪。”那声音是从未听过的，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我感到周身的压迫感骤然消失，舍弥身上的结界也随之破除。我睁开眼，略作调息，就重新背起舍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近极限，再做停留，恐怕不是救人，而是要陪他困在这个岛上了。
脚下重新踏上雪地，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心上却忽得一阵剧痛，背上的舍弥在踉跄中被摔下，我已顾不得，因为我看到远处升腾起的白色火焰，正剧烈地燃烧着。
那是樱，所在的地方。
我欲飞奔过去，口中却一阵咸腥，而后，被汹涌而来的黑沉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