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生》分卷阅读4

    果真和夏瑞说的一点不差,皇帝说的话虽然滴水不漏,但是傅清宴知道了他话外的意思,也就明白了过来,望向夏瑞的时候,果真看到夏瑞笑的一脸不屑,和他平时在书院一模一样。傅清宴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突然就想起了在小城里的那个书院。

    木质的回廊又长又曲折,庭院里的池塘养着几尾锦鲤,下雨的时候会在池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许长生就坐在走廊上,看着从瓦缝里滴下来的雨,裹着像是棉被一样的大氅,厚厚的团成一个球。

    傅清宴突然记起自己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考中了状元,他就和许长生在一起,如今他真的考中了状元,承平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七

    敲锣打鼓的声音一路从皇都飘回小城,城门外站着当地的官员乡绅,傅清宴骑在马上,看到许先生站在最前面,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官家老爷都在他后面半步,许夫人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却也站在许先生旁边,眼角含泪的看着他。

    傅清宴下马走到了许先生面前道:“我回来了。”许先生还未来得及说话,许夫人就一把推开了他,抱住了傅清宴:“清宴啊总算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路上都没有休息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啊。”傅清宴笑道:“师娘莫担心,哪里有人考完不瘦的呢。”许夫人点了点头:“是不是回来住一个月啊,师娘给你好好补补,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捏手都没肉了。”

    许先生虽然想说话,却也没打扰自己夫人,傅清宴考的怎么样,如今整个小城都知道了,他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个二甲传胪,也已经教导不了傅清宴了,索性就让自己的夫人说个痛快。

    傅清宴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姑母,姑母一个人站在那里,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模样,许夫人打扮精致,气质优雅,她是个村野乡妇,一时间竟然是不敢上来和傅清宴说话。许夫人顺着傅清宴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傅清宴的姑母,她也知道傅清宴虽然以前在他姑父家地位尴尬,不过这位姑母却是真的对傅清宴很好,于是便轻轻推了傅清宴一下。

    傅清宴看着自己姑母道:“姑母,我回来了。”那个打扮简朴的农妇突然就流下了眼泪来,道“清宴有出息了,你爹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们家清宴有出息了。”傅清宴被她说的也觉得眼眶一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在众人面前痛哭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姑母家,睡在柴房里,姑父连给他一碗饭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姑母当了自己嫁妆里唯一的那枚银簪子,塞给了当时许家的下人,求人家一定要把傅清宴送去给许先生看看,说傅清宴的父亲也是个举人,傅清宴一定是念书念得好的。

    傅清宴还未感伤完,就听到一个妇人尖锐刻薄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了起来:“傅大状元,怎么样,我们家云祥考的好不好,他怎么没回来呢?”傅清宴抬头看去,是夏瑞的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满头珠翠,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身上一样。

    夏家是小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大多数人都看不惯他们家的行径,夏老爷妻妾成群,他如今已经六十有二了,年前还娶了个十五岁的姑娘回家,夏夫人尖酸刻薄,夏瑞的性子倒也是继承了夏夫人不少,故而书院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夏夫人是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听说母家财力雄厚,所以夏老爷虽然娶了不少,却不敢休妻,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着宅院里那些腌渍事儿早早夭亡,二儿子就是夏瑞。

    当初夏瑞坦白自己是个断袖的时候,也是她把他夏瑞赶出了夏家的家门,怕的就是影响自己当家主母的地位,在那些贵妇之中丢了脸面。

    如今夏瑞考中了进士,她自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想在全城权贵之中炫耀一番,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夏瑞殿试的名次,可是傅清宴都考中了状元,他们是一个先生教的,难道还会差到哪里去吗?

    傅清宴看她这副模样,也知道夏瑞为什么不肯回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弟让我转告伯父伯母,他殿试未中名次,不过是个普通的进士,况且他又是个断袖无法继承家业,实在是无颜回来见伯父伯母,还好伯父还有两个庶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他很少说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如今帮夏瑞带话,原本还有想过要不要修改一二,可是看夏夫人这副模样,他实在是改不出什么了,索性说了个痛快。

    夏夫人当即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她夏瑞殿试未排上名次,公开说自己是个断袖,还要夏家的两个庶子继承家业,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哪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群早已跟着傅清宴走远了。

    书院还是傅清宴走时候的模样,他离开这里不过月余,书院里面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墙角的那棵树上的花都谢了一地,不复他走时的繁荣茂盛。书院里的学生都早早的归去了,许先生知道傅清宴是要回来的,于是便放了他们一个短假,过两日再让他们回来。

    书院里的树大多都是常青木,即便已经是深秋了,依旧郁郁葱葱的,笼罩着那几节回廊曲曲折折,盘绕在池塘周围,间或有几朵干枯的花瓣顺着风飘落过来。四处都幽深寂寥的很,傅清宴突然发现,自己回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许长生。

    “先生?”傅清宴问道:“长生呢?”许先生似乎也没有料到他问的这么急切,一时顿住了,而后道:“长生他,出门游学去了。”

    傅清宴不肯相信,许长生自小身体不好,平日里许夫人宝贝到心坎里去,连出门都不愿意让许长生走远,怎么可能让他出门游学?“长生他,身体不好,怎么跑出去游学了?”傅清宴追问道。许先生讪笑了一下:“没什么,我看他身体不像以前这么差了,他自己又说一定要出去看看,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傅清宴犹是怀疑,不过看许先生不肯多话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追问,只眼角瞥到了许夫人突然红了一圈的眼眶。

    他的屋子里打扫的很是干净,看得出常有人来扫除,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晒的,透着股暖意,摸上去也蓬松的很。

    那个用来收纳许长生送给他的小物件的破旧小柜子还矗在那里,许先生和许夫人让他好好休息,都早早的各自回房了,傅清宴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了柜子的小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傅清宴突然觉得胸口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似的,疼得厉害。他想起来自己说,若是中了状元,自己就和许长生在一起,想起了自己和夏瑞说,恐怕是要有缘无份了,想起了很多东西,最终却都归于了一片空白。

    他的长生,不在这儿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只剩那块鹤鹿同春,在他的手心里,温软的像是要被他捏化。

    傅清宴晚上做了很多梦,像是要把自己从刚进书院时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重新回忆一遍,那些事情最后都一幕幕汇成了许长生的脸。

    他刚来书院的时候许长生的身体还很差,连房门都不怎么出,他第一次进去给许长生洗脸,就看到许长生高兴的要蹦起来。他从小没有玩伴,自己只比他大了两岁多,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许先生不喜欢胭脂气,整个书院里都没什么丫鬟,大多都是小厮,只有在后院才有一个厨房的厨娘,和一个专事浣洗缝补的绣娘。

    许长生之前一直都是许夫人自己照顾的,许长生早产,出生的时候没少折腾许夫人,闹得许夫人也有了些旧疾,许先生看许夫人实在是累得很,许长生年纪又大了,该是去听学的时候了,这才说要给许长生挑一个伴读,顺带着照顾照顾许长生的生活,好让许夫人歇一歇。

    傅清宴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许家的门,许长生在皇都时还有一两个挂念的小伙伴,到了这座城来他从没有见过同龄人,许先生连前院的书堂都不愿意让许长生去。

    后来许长生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好了起来,就跟在傅清宴身后到处跑,许先生发现了要罚他,他也只顾吐着舌头往傅清宴身后钻。傅清宴那个时候已经表现了他超人的学习能力,许先生也把他当作宝一样捧在手里,若是傅清宴开了口,许先生大多就不会再罚许长生了。

    许长生从小就依赖着傅清宴,他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跟着傅清宴在走的,傅清宴喊他起床,帮他穿衣洗漱,带他上课逛街,陪他对对子做文章,晚上给他送宵夜,夜里还要起来看看他的被子有没有捂好。

    傅清宴一度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和负担。

    如今却觉得,其实这种负担也不是什么坏事。

    凌晨的时候傅清宴就醒了,人虽然清醒过来却仍然觉得头痛欲裂,他似乎是在这一夜里把自己之前的人生又重新度过了一遍,父母刚刚去世时的无措,在姑母家受的那些委屈,刚来书院时的惶恐,后来就变成了担心许长生的身体,担心许长生的学习,许长生露出的笑容和流下的眼泪,许长生送给他的所有的东西。

    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破旧的小柜子,柜子的门是关着的。

    但是他知道,里面空无一物。

    傅清宴睁着眼,直到庭院里传来了扫地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该起了。许家的生活很是规律,连带着家中的下人也都很勤快,这个时候他该自己起床穿衣,然后去找许长生,给他洗漱穿衣,陪他用一顿早膳。

    傅清宴路过许长生的小院的时候下意识的往里头望了一眼,院子里面死气沉沉的,房门口积了一地的落叶没有人清扫,里面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

    傅清宴到饭堂的时候,许先生已经坐在里面了,许夫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现在这个时候恐怕还在休息。傅清宴张了张口,他想再问一问许长生,但是突然就没有了勇气,那块温润的鹤鹿同春就在他的手心里,这就是许长生留给他所有的东西。

    许先生知道他要问什么,顿了顿,突然看着他说道:“清宴,别让长生耽误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大家!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文艺风格的小短文!

    因为之前在写一个大长篇,但是发现自己的文字功底并不能写那么多人的群像。

    人太多了反而都写不好,所以就想干脆写一个人物构成非常简单的文otz

    喜欢看he的小伙伴可以等番外,番外的话会写一个he的!

    然后之后应该会开夏瑞的一个小短篇!大家也可以戳进去看》3《

    感谢支持!

    ☆、番外

    一年后。

    “听说了吗?傅大人要娶清河郡主了!”路中央来了一抬又一抬盖着红布的担子,连绵出了皇城之外,除了人抬着的红担子,还有牛马拉着的盖着红布的车,上面都是沉甸甸的嫁妆:“这些都是嫁妆,清河王好手笔。”

    傅清宴百无聊赖的坐在御花园里,看着面前对他笑的一脸温柔的皇帝:“陛下,您有话就直说吧,这样看着微臣,微臣实在是害怕。”皇帝笑意不减:“爱卿变了,爱卿以前胆子比现在小多了。”傅清宴腹诽,都是被逼出来的,面上却淡淡的:“陛下多虑。”

    清河巡检司是皇帝自己的人,查出来清河王有意图谋反,听说在清河境内屯兵十万,这次清河郡主嫁进皇城,对他来说可是个极好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君逼臣反”。

    清河王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也颇有点复杂,清河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兄,却在夺储之争中失利被放到了清河当了个封王,清河其实称得上是个富饶之地,若是他安分守己倒也能过上无所忧虑的日子,偏偏他就是不安生。

    当今圣上的皇位来的轻易,不是他从众多皇兄皇弟之中争夺出来的,而是他的四皇兄抢到了皇位,却把这个皇位让给他的,所以也导致了不少刺头不服他,觉得这个皇帝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和四皇子的关系好,捞到了个皇帝当当。而且当今圣上,说起来真的很是尴尬,他的生母只育有他一子,母家也无兄弟,是家中独女,就光是朝堂上的助力都要少不少。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的自己提拔人才,指望着自己拉扯上来的人或可顶些用。

    傅清宴如今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他十九岁高中状元,说来也是可怖,那试题出的就奇怪的很,他的答卷也答得很是奇怪,试题问他“想做个什么样的官”他答“甚是惶恐,尚且不知”,谁知道皇帝正需要这样有个性的,能在朝堂上帮他争来吵去的人,这么想来傅清宴简直觉得自己是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对那些个真的寒窗多年又努力考试的人甚是不公。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皇城里的人倒是都在议论纷纷,皇帝对这个状元郎的照顾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傅清宴在朝中一年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四品,而且还是户部侍郎这样的肥缺,偏偏傅清宴尚未成亲,这一年来他简直就是皇城里的香饽饽,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天天都去探他的口风,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儿,从亲戚家找也要找一个出来,一定要嫁到傅家府上。

    偏偏傅清宴一直不为所动,不少人都说,傅清宴这是要娶一个公主啊。

    当时还是嘲笑的声音居多,皇帝如今才过而立,平日里又很清心寡欲,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女,皇子才三岁,两个皇女就更小,而和皇帝平辈的公主们早就都已经成亲了,年纪也忒大了点。

    如今好了,傅清宴真的娶了个公主,只是不是皇帝的女儿罢了,这也没什么,好歹是个公主。

    皇帝有十三个皇兄皇弟,他排名第十一,他的孩子年纪虽然都小,不过他的皇兄的女儿到都是正好,如今便轮上了清河王的嫡女,绝不算辱没了傅清宴。

    大多数的人都说皇帝为了给傅清宴稳固地位简直就是煞费苦心,少数明眼人知道这也是对清河王的一种牵制,再少一点的聪明知道,皇帝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傅清宴没什么关系,他只要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即将要迎娶公主的驸马就行,至于别的事情,皇帝自己的计划,皇帝自己会计划清楚的。他就如同平时一样,下了朝就在宫门左转,然后去一家叫做安禄楼的酒楼里带些素食回去,府上的厨子做的是北方菜色,大刀阔斧的味道浓重,他虽然喜欢,但却也怀念南方的素食小点,安禄楼里的味道很有许夫人的感觉。

    “你难得来一皇城,一定要尝尝这家的素食。”傅清宴走进酒楼的时候恰好听到楼下有一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安国公世子,他转头想打个招呼,同为皇帝的嫡系,他二人的关系还算得上亲近,弗一转头,就看到坐在安国公世子对面的那个身影,他背对着傅清宴,但是傅清宴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清宴?”安国公世子也看到了傅清宴,向他打了个招呼,“快来,长生今日刚进城呢。”傅清宴就看到许长生的背影震了一震。

    傅清宴快步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了的是许长生的脸。“怎么了?”安国公世子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长生?”许长生扯了个笑道:“我,我这次来没告诉师兄。”安国公世子笑道:“想给他个惊喜?”许长生含糊的应了。

    傅清宴把鹤鹿同春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情绪波动时就会去捏它,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腕子,旁的人也看不出什么。他如今就牢牢的握着那块玉,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许长生看他震惊的模样有些气短,低声道:“我,我听说你要娶公主了,就想来观个礼,没想打扰你的,等到你成完亲我就走。”

    傅清宴一时气极,他平日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和皇帝安乐侯一起被称为“皇城三好”,三个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安国公世子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连忙劝道:“长生没跟你说是他不对,你别生气。”

    傅清宴一把拽住了许长生的腕子:“世子,下官还要处理一些家事,暂不奉陪了!”

    安国公世子看着傅清宴拉着许长生走出了酒楼,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之前看过傅清宴拿着许长生送他的鹤鹿同春,一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不简单,而许长生愿意送这个给他,可见心里也是惦记他的。傅清宴这一年里推了多少婚事,他都略有耳闻,心下也就有了计较。这次许长生来皇城,竟然没有去找傅清宴而是来找了自己,他就知道其中有些蹊跷。

    于是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了管山芋的人。唉,安国公世子叹了口气,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傅清宴把许长生一路拽回了自己的府上,府里的下人都纷纷退开,他们也从没有见过傅清宴这么生气的模样。一直到了自己的卧房傅清宴才松开了手,可是他下手没个轻重,许长生的手腕还是被捏青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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