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出书版)》分卷阅读12

    「说的好,我都忘了你穆六少可是本朝首屈一指的男妓,睡遍本朝大小官吏,哪处没有你的恩客,哪用得着我这浅薄的贡献呢?」

    啪地,穆停尘使劲挥掌抽了男人脸上一记。

    那肥厚的脸颊一鼓一鼓的,仿佛这一抽,就榨出了油,穆停尘忍俊不住放声大笑,那笑声原本是欢愉的,转瞬却凄厉了起来。

    「敢打我!你这低三下四的男妓敢打我!」高亢的吼骂声从内室垂下的挂帐内传出,惊醒房门外守夜的小侍女。

    她是初来乍到这皇宫的,竖起耳,听着内室一阵阵抽打声,那凌厉的笑声一扬一歇的,仿佛恶鬼的哭嚎般,听得她心惊胆战。

    「没错,我就是在你身上撒气,爷们不能在你身上撒气吗?啊?我**你越凶,我伯父越是满意,所以说老子**你,是赏你脸,给脸还不要脸,真够下贱!」男人破口大骂。

    片刻后,鞭声停了,红桧木桌椅乒乒碰碰的撞击声却在一片死寂后响起,间歇传来痛苦不堪的呻吟。

    「不希罕我的钱?」男人大笑,边喘边尖声道:「我偏要给,给你这白玉珠钗、给你这金链百步摇,我给,你就得受,老子不**你,也要玩够你!」

    小侍女十指紧握、扣在心口,害怕的几乎要哭了出来,正巧夜巡的公公经过,她忙不迭的飞奔出去。

    「公公,里头……里头……」她咽着口水,却怎样也说不清。

    「蠢物!」年长的公公拿尘拂敲了小侍女一记,「里面怎么着也不关你的事,好好的守你的夜。」

    「可是,那个人笑得好可怕,又叫的好可怜。他是谁?是不是鬼?」小侍女呐呐道。

    「唉。」公公叹了声,与一同巡夜的同僚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那是穆家六少爷。」公公低声在她耳边叮嘱,「天亮后,你偷偷帮他叫顶轿子,扶他上轿,让轿夫抬到东门大街穆家就行了。」

    「,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帮他叫轿子,懂了吗?」另一个公公对她耳提面命。

    巡夜的公公们走了,小侍女却越发迷糊。东门大街穆家?那不是间鬼屋吗?

    有股冷意,是打骨子里透出来,从血液里渗出来,从每一缕毛孔凝结成霜,从每个呼息中呕出冰寒。太冷了,冷到四肢百骸都疼痛,都要堕落到粉碎。

    风刮起了,要剔他的肉,要刨他的心,要蚀他的五脏六腑,他怕,他要逃……

    一双结着生茧的细长手指握住了他。

    穆停尘蓦地惊醒,熟悉的面容,依稀是霞帔革带、凤冠翎饰、诰命夫人的模样,转瞬却成了白发早生,满面霜华的憔悴老妇。

    「大嫂。」他掀了掀眼皮,疲惫地笑,沙哑嗓音破碎的让人不忍听闻。

    「六弟,先别睡,坐起身,大嫂帮你擦擦手脚。」

    妇人和蔼柔声,那从微微敞开的衣领往下蔓延的鞭痕,让她触目心痛。

    「不了,让我睡吧。」穆停尘阖上眼,拉高薄被,掩住一身。

    妇人仍手执带着温润水温的布巾,擦拭他苍白的脸,脚边搁了一只木盆盛着浅水,盆底有陈旧的缝,水滴从腐朽的门槛一路蜿蜒到榻下。

    「下雨了吗?」

    眼仍闭着,浑身疏懒,却怎样也无法入睡,方才朦胧的一瞥,看见被火烟熏过的窗棂一片沃湿,将早就破损不堪的窗纸糊成可怕的灰。

    「是降雪。」妇人说。她走到窗边,想要关紧门窗,才想起窗栓早让那场大火烧烂,风雪不断从缝细中透进没有炕火的冷房。

    下雪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初雪。

    仿佛又见黑暗中,点点小雪飘落在幽绿的萤火中,无声无息地……穆停尘蓦然睁开眼,有些怔忡,撑起身,一手握着帐帷一手抵住床沿,挣扎着想下床。

    脚沾地,他扶着被火舌吞黑的雕花床柱,意识朦胧,才走几步便虚软的支不住身,整个人砰地摔倒。

    「六弟!」妇人连忙扶起他。

    穆停尘喘了声。

    这一摔,摔醒了他。痛,身体深处尖锐的疼痛。他收紧了十指,指尖都掐进肉里,止住了脱口而出的痛喊。

    他倚着妇人,连躺回床上都无法,只得歪歪斜斜地倒坐入最靠近的一张酸枝椅。

    「不碍事。」穆停尘仿佛不觉痛出的冷汗涔涔湿透单衣,挥手一笑,「我喝多了,躺躺就好。」

    手方一挥,宽袖松落,露出腕上一截深深青紫,乌的几乎出血。

    「我去给你煮点解酒茶。」妇人不忍再看,匆匆道。

    穆停尘拉住了她,微微地笑,「大嫂,昨日我见着伯麟。」

    妇人陡的一凛。穆伯麟,她的长子,被留在深宫中当小皇帝的伴读,一留十二年,她日思夜想的心头肉。

    「他……他看起来怎样?」妇人声音颤抖。

    「很好,身体康健,就是话少了点。」穆停尘唇角轻扬,「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和我这般的人,也没什么好话能说。」

    妇人眼露哀伤,欲言又止,穆停尘懒懒地瘫躺在椅中,笑嘻嘻的又说:「大嫂,你不是给他裁了件冬衣?你得帮他改改长度喽,伯麟今年也该十八,不是个小孩儿,那冬衣也忒短窄了点。」

    妇人喃喃,「是啊,我都忘了,他今年十八,十八岁了。」

    「快去改改那件衣服吧,或许今个儿我又能遇着他,帮你把衣服递过去。」

    「是吗?那我……」妇人一脸局促,心里记挂着亲儿,对眼前的人感到罪恶了起来。

    「啊,等等。」穆停尘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他从袖袋里掏出两只发钗,一只白玉,一只灿金。

    「菽瑕、菽瑶,一人一只,刚刚好。」

    妇人急忙摇手推拒,「六弟,你自己留着傍身,化钱使唤,她们年纪尚小,不用这些的。」

    「菽瑕十六,菽瑶十四,花样年华,就该打扮打扮。就算是我这叔叔给侄女的一点心意。」穆停尘将两只发钗塞到妇人手里,笑容真挚。

    妇人只好收下,越看穆停尘那停不下的笑容,越是一股冷意打心生。家常问话,穆停尘一如平日的回答她。饿吗?不饿。渴吗?不渴。一贯的笑容可掬。

    每个月初出粮,便将一份官饷一个子儿不漏的交到她手里,这样支撑这个颓圮的穆家十二年,用他消瘦见骨的身躯,用他灰烬般的青春。

    他是穆停尘。妇人看着眼前哼着小调,懒在椅中望窗赏雪的人,他还是穆停尘吗?是那个她进门时,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有着玲珑剔透心地的穆停尘吗?

    妇人不敢往下想,走前,默默地又烧了一满盆热水搁着,房里的这个人从不要求什么,但这盆水,她是不会问的,绝不会问他需不需要。

    雪颤颤地落着,落在灰沉沉的屋檐,落在破损横裂的瓦片,落在风一吹便绽出缝细的窗台,灰色的雪,肮脏的雪。

    冷风吹在穆停尘的脸庞,将他一身痛出的冷汗吹干。他衣宽领松,跷高了脚,一点一点地打着节拍,一双眼半开半阖,唇角挂着笑,口中哼清平调,沙哑地唱:「……不敢望与恩人婚配,得为妾婢,服侍恩人一日,得以瞑目……」

    十六匹通体纯黑的高俊宝马,曳着八**辇,雷霆狂驰于北夷与殷宋边境的官道上,辇身垂裹黑氅挡风,长数十丈,宽九尺,几乎是寻常人家宅第的大小。

    这十六匹悍马,举蹄勾足,整齐划一,浑身不掺一丝杂色,皮毛在骄阳的映照下黑至发亮,是西疆汗血马中的名种天马,万中才可得一,可日驰千里不怠。

    如此名马,即便是北夷宫中也才小心翼翼的养着一匹,此刻却是十六匹同时逐尘飞扬,莫怪车辇内的人惊叹不已。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你非得十万火急赶着去?」

    说话的少年卧在层层叠起的柔软毛毯上,肢体修长,腰窄臀翘,一双斜斜上飞的桃花眼慵懒的睨着,眼角有颗桃花痣,随着眼神表情忽高忽低,朗目浓睫,唇丰色潋,俊美中带着阴柔,阴柔里又散发肃杀之气。

    他睨问的对象端坐桌几前,碧眼低敛,握笔疾书,一头墨发扎于脑后,不绑辫也不束冠,任由不羁,脸庞是刀刻的轮廓,深邃冷漠,面无表情。

    「严飒,我都自言自语老半天了,你好歹理我一次吧?」

    十六岁的宇文烨哀怨的支着下巴,一副小可怜样,可惜没能争取到严飒的同情,反惹来殷晨曦噗嗤一笑。

    「宇文殿下,就算尊贵如您,对我大哥来说,还是比不过小六哥的事。」

    「小六哥?那是谁?」宇文烨挑眉。

    殷晨曦神秘一笑,「很重要的人。」

    宇文烨浅绿眼珠转了转,「恩人?」

    殷晨曦沉吟片刻,回道:「算是。」

    「算是?」宇文烨狐疑。

    「不是。」

    这斩钉截铁的两字非殷晨曦所言,而是出自一直沉默的严飒。极力想诱发严飒说话的宇文烨不禁微微一怔。

    「您瞧,非得是小六哥的事,才能让我大哥从这厚厚一叠账簿中分神。」殷晨曦狡黠一笑。就知道严飒会忍不住,严飒什么都能忍,就一个小六哥,他不能。

    严飒横了殷晨曦一眼,「你话还真多。」

    宇文烨从厚毛毯滚下,猫似地腻上严飒脚边,「你说,这么重要的人,为何我不曾见过?不是恩人,那他是你什么人?」

    「跟你北夷太子无关的人。」严飒将脚抽回。

    「怎会与我无关。」宇文烨甜甜一笑,「关系你的,都与我有关。」

    「同你有关的是北夷的天下,与我何干。」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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