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锱·铢》分卷阅读6

    许少公子板下脸:“哭相我也要。”

    许老夫人闻言心情复杂地看着儿子。往常几次她提出要给儿子纳一房妾室,都被儿子断然拒绝,口口声声说要等考上秀才之后再议。今日难得下了如此决心,可是,可是对方却是个哭相?

    许老夫人犹豫地看着夫子。

    夫子不甚赞同地摇摇头:“此事万万不可。少公子十八岁时就曾在佛前立誓,不考中秀才决不娶妻。如违此誓……”

    “终身无后。”许少公子低声接道。

    夫子沉稳地点点头。

    说起来,这个誓言是许少公子第二次落榜之后,第三次上场之前,在落佛寺里愤而立下的。

    那时巡抚家的女儿弃他而去,母亲成日里吃斋念佛记挂他的考试,夫子……夫子又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说什么大器晚成时候未到,毫不理睬他的心情。他那时年少气盛,受不得半点委屈,带着许旋跑到落佛寺立下狠誓,势必要考一个功名,

    ——让夫子好好看看。

    “这一点,夫子请放心。”许少公子扇子一展,潇洒笑道,“此次就算考不中,也定会捐一个功名回来。少白大好的年华,不能总栽在这无趣的考试之中。”

    许少公子说着,极其孝顺地望了母亲一眼,许老夫人笑得甚是欣慰。

    夫子随手端过热茶又喝了一小口,换过手炉抱着,轻轻摇头:“此言差矣。若是强行更改命格,逆天行事,后果……”

    “后果如何?”许老夫人追问。

    夫子只摇头不说话。

    “当真无法可解?”许老夫人面色戚戚。

    “本公子偏不信有什么后果,就是真有,那也是由本公子一个人担着。”许少公子瞥了夫子一眼,“总好过现在这窝囊日子。”

    夫子仍是不怒不恼,低声道:“我言尽与此,如何取舍,还请夫人自断。”说罢缓缓起身,临走前又看了许少公子一眼,“那丫头克父克母,若硬要收在府中,还是放在老夫人身边才好。少公子……怕是福泽不够深厚。”

    夫子说完,朝老夫人微微作揖,缓步离开。

    许少公子目送他走远,收回视线,看也不看梅香,对老夫人道:“娘,既然夫子如此说,依孩儿看,那两件事都作罢吧。”

    “也罢。”老夫人肃然点头,“那梅香就先跟着我吧。”说着又不甚唏嘘地摇头叹气。

    第6章 踏雪寻梅

    许少公子送老夫人回屋,又再三宽慰了几句,出门转身就往书房走,刚到门口,迎面就见侍读许旋端着托盘急匆匆赶来。

    “煮好了?”许少公子一边问,拿起勺子从碗里舀了一点鱼片粥,送到口中咂品一番,点点头,接过许旋手里的托盘,道,“我来吧。”

    “公子保重。”许旋目送少公子离开,直觉那远去的背景,那微微飘动的衣摆,无一不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气概。

    许少公子端着鱼片粥,神情坚毅,脚步沉稳地走向夫子的房间。他的夫子,他那纵使泰山崩于前也只是抬一抬眼皮的夫子, 许少公子一度以为,那样沉静内敛的人,对世事也一定洞若观火,豁达通透。

    至少在许少公子小的时候,他确是这样坚信的。

    很久以前,久到许少公子忘了夫子是何时成为他的夫子的,好像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对他敬若神祗,无比崇拜,又克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以至于后来即使发现自己错了,第一印象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更改。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夫子窝在房里过冬,他在外头玩耍。那一年,许旋刚刚来他们家,白茫茫的院子里,许旋带着他堆雪人,他兴奋地在院子里跑着叫着,两只手冻得发麻,好不容易堆成一个又高又大的雪人,迫不及待地跑进夫子房里向他显摆。

    后来夫子有没有夸奖他,他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之后一两天,出了一件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事情。那天他在爹爹的书房玩闹,“匡”地一声,木架上的古董花瓶突然一歪,碎在他脚边,他傻愣了许久,忽然想到要把这件事赖在许旋身上,正在跟许旋套词的时候,他的爹爹好巧不巧正好来了,听去了他们的全部对话,然后黑着脸罚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

    他爹爹说,不是因为你打碎了古董花瓶才罚你。等你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再起来告诉我。

    他那时年幼,资质不高,跪了两个时辰才起来。

    后来大了,偶尔想起这件事情,渐渐就觉察出其中的蹊跷来了。

    再大一些,这样的事情遇得多了,许少公子就基本能够确定,冬天打搅夫子睡眠是一件后果十分严重的事。不过许少公子真切地觉得,偶尔让夫子生一生气,比起整整一个冬天见不到夫子来说,更加令他舒畅喜悦,因此常常明知故犯。至于之后可能遇到的某些不顺心的事情,雷霆雨露,皆是师恩,许少公子甘之若饴。

    而且,长久的磨练之后,许少公子自行悟出了一套化解的方法。

    许少公子在夫子门前轻轻喊了一声,推门而入。夫子背对着他正在宽衣,看来是准备就寝,许少公子进屋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将鱼片粥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夫子”。

    “嗯。”夫子回了一声,已经脱下狐裘,许少公子立刻上前接过,轻轻抖了抖,走到衣架边仔细挂好,又折到床边,铺好床,一回头,夫子正在慢条斯理地脱外褂,白色的内衫宽松轻逸,挂在夫子身上,越发衬得他身形均称修长,许少公子只觉得下腹一紧,面上一红,连忙低了头,走过去接了外褂,又侧偏着头扶夫子躺上床,暗幸夫子一直不曾抬眼。

    帮着调整好枕头,许少公子俯身把夫子的鞋子摆放整齐,而后走到桌边端过鱼片粥。

    “我让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鱼片粥,喝一点吧。”许少公子说。夫子冬天不爱进食,这一点,许少公子是开始就知道,但是夫子被吵醒后需要进食,这一点,许少公子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知道的。

    夫子低着眼,就着许少公子的手吃了几口,把头略略一偏,许少公子就知道他吃好了,放下碗,拿起巾帕替夫子擦了擦嘴,殷勤问道:“夫子可还觉得冷,用不用再端个暖炉进来?”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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