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孤舟》分卷阅读4

    刘堪一见拜帖就立马召见了陶舟,见了面还未等他行完礼,就急冲冲道:“陶贤侄,你这次真是闯大祸了,我派人去万松会馆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你的那份卷子被呈到皇上那里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取上进士的?”

    “晚辈不知……”

    “唉,你说你,都将暗号给你了,你规规矩矩写篇文章不行么?这下闹大了,要是被查了出来,连我的脑袋也要落地!”

    “这个大人放心,”陶舟安慰道:“那个词我忘记写了。”

    “……”刘堪呆掉,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晚辈没有在卷子上写‘麒止’一词,所以大人不用担心作弊之事败露。” 陶舟又解释了一下,让他宽心。

    “忘记了?……” 刘堪呼一口气,又道,“那个,要不要取你的问题,让两边打起来了,皇上看了之后,决定在殿试上亲自考你,过了就好,要是不过的话……”说罢做了个斩的手势。

    这时轮到陶舟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大骂那几个要取他的考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才起来,这么敏感的考题,我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同时也有点后悔,天子脚下,自己不该凭一时兴起就下笔胡写。

    他手脚发凉,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拜别刘堪,回到万松会馆的。

    ☆、对影三人

    回到万松会馆,陶舟便觉得身体不舒服,在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却发现吴阔连大夫都请来了,本想推辞不受,却一眼瞧见吴阔满脸关切之情,也只好伸手出来让大夫诊脉。大夫看了之后,也只说是连日疲惫,水土不服之类的,开点安神补气的药完事。如此一来,陶舟更加不想将早上听来的事情告诉吴阔了,让他白白担心又于事无补。

    打发了墨竹去取药煎药,陶舟借口自己需要清静一下,让吴阔回避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他本就是个容易心宽的人,要说没心没肺也有一点,只是忽然想到:“若是殿试之后真的被砍头了,是不是该乘这几天去探望一下大哥呢?遗书倒可以留到死牢里写……”

    正在盘算着,就听得屋外有人敲门,墨竹去开了门,进来两个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个头戴儒巾,身着淡雅的石青色长衫;另一个则穿着宝相花纹织锦面料,华丽张扬。

    那个衣着富贵的人见了陶舟,便道:“听说陶公子身体微恙,不知道现在可好些了?”

    “两位是……”

    “啊,我是这万松会馆的老板,姓万名世冕,刚刚听楼下掌柜说,有大夫来瞧过了,所以顺道来问候一下。”

    “顺道?”陶舟心想:“我不认识你,顺什么道?”

    万世冕显然猜到他心里所想,看了一眼身旁的青衣儒生,笑道:“这位就是外面风传的我的相好——内阁大学士阮贺,我是陪他,顺道来探你的。”说完便殷勤地搬椅子给那青衣儒生,又打发掌柜去拿店里私藏的“冻顶沉香”端上来。

    阮贺听他如此介绍自己,面上有些窘迫,但也只是狠狠瞪他一眼,随即便打量起陶舟来,道:“陶公子,看你样子实在不像是游戏人间、放荡不羁的人,却如何写出那样的混话来,天子脚下,你难道不想活了?”

    陶舟回道:“既然出题的人不怕死,想要去摸摸龙屁股,我也算是舍命陪君子吧。”

    “混账!你是什么身份,犯得着陪上自己这条命么?”阮贺冷眼喝道。

    陶舟知道他这么说,其实是为自己担忧,可见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便行个礼,婉言道:“多谢阮大人费心,的确是我大意了,本来以为最坏不过是终身禁考,顺便也断了我爹让我考功名的念头,没想到会闹到皇上那里,唉,说实话我现下也后悔的不行……”

    阮贺想起,到皇上面前扯皮,这事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心里生起了些许歉意,便也放缓口气道:“我是爱才心切,谁知道……你既已经中了进士,也算是我的门生了。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留着脑袋当天子门生。我来这趟,只是想告诉你,当今圣上心思慎密,城府极深,殿试的题目你要多思量思量,考虑周全才下笔,千万不要像上一次那样轻率了。”

    陶舟回道:“多谢阮大人关心……”

    阮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好了。”

    “那恕学生大胆了,我只是想问问,当今圣上是个怎样的人?在阮大人眼里可算得上是个明君?”

    阮贺沉吟片刻道:“也就是在万老板这里,我可以放心说给你听。当今圣上是绝顶聪明,希世之才,雄谋大略之处可比当年的太祖皇帝。只是他母亲琴妃出身低微,死的又早,他小时候吃过不少苦,性格上未免有些阴鸷,就仁厚爱民、体恤下臣这一点上来说,却是不及前面那位。”

    陶舟小声道:“阮大人指的可是……太子?”

    阮贺微微点头,发现万世冕已经跑到门口去帮他们把风了。

    陶舟又道:“那太子如今下落何方么?当真出了家?”

    阮贺正色道:“这个不知道,知道也不可说……你莫要自暴自弃,尽谈些招来杀身大祸的话。”

    “阮大人教诲的是,学生已经问完了。明日一试,生死由命,我自当尽力为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呢?哈哈……”陶舟笑道。

    阮贺见他还能说笑,便稍稍放了些心,叹一口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这后一句,你就看不见了是不?”

    接下来陶舟又问了当日殿前争执的情况,直到墨竹煎完药送过来,阮贺和万世冕才告辞离开。

    陶舟吃了药,却不躺下歇息,硬要拉墨竹和吴阔去醉仙楼吃八宝烤鸭。到了那里,一进二楼雅阁,便坐下要酒要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吴阔见他兴致高昂,反而隐隐有些担心,道:“你病没好,还是不要吃这些油腻东西,酒更是喝不得,小心耽误了明日的殿试。”

    陶舟笑道:“这进士是捡来的,我也不指望殿试能入一甲得个状元。殿试越近,咱们相处的日子便越短,来,人生有酒须尽欢,今日要不醉不归才好。”

    于是三人举杯,一番畅饮。陶舟微醺,看天凉如水,明月当空,便拿了酒壶独酌,倚着楼上窗栏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未待吟完,就听得隔着门有人道:“既然公子是月下独酌,可有兴趣听我这个老瞎子说上一段?”

    陶舟竖起食指在嘴前比划了一下,示意墨竹和陶舟两人不要出声,对门外道:“请进来说吧。”

    进来的是一名老者,旁边跟了个手持琵琶的年轻女子,那老者双目紧闭,显然是个盲人。陶舟一边搬椅子给他们一边道:“京城里都流行什么段子,拣几个惊险刺激的说来听听。”

    那年轻女子先坐下在一边调弦,老者道:“听口音公子是外乡人,要说京城里最惊悚最精彩的,莫过于这折《迷龙记》,讲的是先帝临终易储,太子离奇失踪的那桩谜案。话说前太子周然,乃是先皇皇后江氏所出,从小天资仁厚,亲贤好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女子立刻翻手拨弦,跟上几段清亮的琴音。

    陶舟惊的哑口无言,心想这算哪一出,天子脚下,皇城跟前,这老头大摇大摆说起这个来,难道不想活了?正想打个岔让他别说了,外面就冲进来几个人来,居中的醉仙楼掌柜一到老头跟前就冲他双手作揖,苦着脸道:“求求您行行好吧国舅爷,您皇亲国戚,我这小酒楼真是容不下您,您要说书要著书都行,只求您移步,到哪里都行。”

    那老头听了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牌,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奉旨说书”,口里也没停下,接着道:“六经群史,诸子百家,无不该贯,深得先皇钟爱,于绍宏十三年立为太子……”

    吓得旁边数人纷纷找东西来塞住耳朵,那掌柜又劝道:“您是奉旨说书,我们可没奉旨听书啊,你再赖在这里我们可真要掉脑袋了,”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转身冲陶舟叩首道:“这位公子你赶快走吧,这帐也不用结了,算我请你,求求你了。”

    又是国舅又是奉旨说书,这事实在离奇,陶舟心里疑窦丛生,十分好奇,便对那老头说道:“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不如这样吧老先生,你随我回客栈,慢慢说给我听行么?赏钱我不会少你的。”

    那老头听罢便立起身,凌然道:“我就说这世上不会个个都是无胆鼠辈,你周栎也封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琴儿我们走。”

    出了醉仙楼,陶舟他们就将这老少二人带到了万松会馆。

    上了楼,陶舟打发墨竹和吴阔去隔壁房间歇息,但墨竹小孩子心气,想听这老头说书;吴阔则担心陶舟听书引来事端,说什么也不愿意独自回房。三人在楼梯口争执不下,忽听得那老头一声咳嗽,清一清嗓子道:“我这出《迷龙记》只说给陶公子一人,有缘人听之,无缘人回避吧。”吴阔待要反驳,陶舟伸手盖在他嘴上,轻轻摇头。吴阔见他酒醉微醺,双颊泛红,眼波如丝,同时也知道他心事重重,让自己回避也是一番好意,一时间心醉如痴,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深深一吻,道:“陶舟,今天我让你知道我的心,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自己扛着,无论刀山火海,有我帮你,死也死在一起,好么?”

    陶舟由他这样握着手,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道:“吴兄的心意我领了……我还要随你去关外一游,赏大漠风光听你一曲羌笛,你只管放心。”说罢便抽出手来,拉那老少二人进了房间,转身掩上房门。

    吴阔一个人在外面惆怅,猛地被墨竹扯住衣服拉进隔壁房间。一进门就瞪眼道:“看不出啊看不出,你什么时候打起我家少爷的主意来!我家少爷可是杭州首富陶晖的二公子,不但容貌出众,性格才华也是一等一的好。别说他是个男人,就算他是女人,你拿什么配他?说啊!”

    吴阔也不恼,只是道:“我爱他是我的事,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些,亏你还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有事你也看不出来?”

    墨竹听了黯然道:“少爷向来都这样,最不爱跟人说心事了。”

    就这样两个人都怅然无计,躺下来几乎一夜无眠。

    琴儿扶老头摸着桌子坐下,又给斟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拿起来喝一口道:“这个姓吴的倒是有情有义,可惜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陶舟听了有点苦笑不得,窘道:“老先生不像是个眼瞎的人,这真命不真命你也瞧的出来?”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明明有他们两人陪你,你还要邀月共饮,看来你心里很是孤寂啊。”

    “这……老先生不说书,改算命了?”

    “哈哈哈,这就开始,琴儿准备。”说罢,琴儿扭轴拨弦,伴着那丝弦之声,老头开讲:“先皇第三子周栎,也就是当今圣上,他母亲琴妃,原是辽北民女,先帝出巡时幸之,后怀有子嗣,才招入宫中。终是身份微薄之人,难受福泽,入宫不到三年便病逝了。时逢周栎年幼,便交与江皇后抚养,江皇后视为己出,吃穿住用一概与太子无异,熟知这周栎狼子野心……”

    之后又说太子偶尔忤先皇意,先皇不悦,被周栎察之,私以为有储位之望,便开始争宠纳功。被先皇察觉后,又梦到两龙相残,于是将周栎发到西安,封为秦王。秦王表面安分守己,其实暗地里勾结宫中宦官,早早得知了先帝病重的消息,暗中赴京入宫,弑父夺位等等,还重重渲染了周栎虐杀旧臣的暴行。

    说到激动处,口沫纷飞,青筋爆出,陶舟忙斟茶给他,趁他喝茶的空隙,插话道:“那太子下落如何?”

    老头叹一口气道:“太子……已经不在人世。”

    “死了?”陶舟问道。

    “唉,总之是不在人世了。”老头摇头道,“天色不早,今日便讲到这里,预知后事如何,有缘待听下回分解吧。”说着站起身来,由琴儿扶着,径自出门去了。

    待他走了半天,陶舟才想起来,不但没给钱,连国舅和奉旨说书的事都忘了问,懊悔良久才睡下。

    ☆、君子一别

    躺下后,陶舟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敲门,在外面唤道:“少爷,少爷,时辰差不多了,该起床了。”陶舟勉强睁开眼,看窗外天色未亮,便要翻身再睡,墨竹已推门进来,端了水给他洗漱。这时候客栈里响声四起,要赶殿试的考生都已陆续起床准备了。

    待陶舟整理完毕,一眼看到吴阔也在门口整装待发,隐约记起昨晚上他说的那些话,感激之余,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便执意不让他送行。

    吴阔一把抓住陶舟的手,急道:“我之前一直忍着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你要是还把我吴某人当朋友,就让我送你过去。”

    陶舟撇了手道:“这没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再说你在我跟前,我心里头乱的慌,你让我清静清静吧。”这几句话说的有点不留情面,吴阔还是第一次见陶舟这样急于摆脱自己,慌不择言的样子,心里不禁更加焦躁。

    争论了几句,陶舟依然坚持,吴阔也只好放手,墨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提上装有笔研、点心的篮筐,跟在陶舟后面前往皇宫北面的玄武门。

    到了玄武门,众多考生便聚集在门口排队等待,一个个搜身后放行,再到旁边领取宫饼一包。一班书童小厮们便在这里止步了,纷纷说些吉利话与主子暂别。陶舟接过篮筐后,对墨竹吩咐道:“银子都放在你那里,不管出了什么事,记得找吴阔帮忙,也可以找礼部侍郎刘大人,了。”说完也不等墨竹答话,便扭身进去了,留墨竹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到了太和殿,在殿下候了半天,文武百官才出来分立两旁。随后奏乐,本朝天子庆帝周栎在国乐中升殿现身,百官和考生一起参拜后,考生按名号就位,礼部官员便开始散发题卷。

    陶舟一拿到题卷,便觉得这卷纸用料考究,正感慨间一眼看到卷上的题目,差点将这高级卷子捏破,只见上面写的是:“浮世伽蓝记谬”,后续:“佛在虚空,本来无相,只因世人愚昧,欲以泥木存像,修寺不救民穷,敬像只成愚俗,虚诞为世费害。论而叙之。”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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